轉眼到了初秋季節,賈政自元妃歸省之後,居官更加勤慎,以期仰答皇恩。當年,賈政原本是想通過科舉正途入仕,即使考不到“進士出身”,至少也要混個“同進士出身”才罷休的。
誰知,其父賈代善亡故之後,便被恩賜了工部主事之職。如此一來,雖是欽此官職,但終究是蔭封而不是進士出身,若按國朝慣例,凡科舉相關的官職都將與之無緣,畢竟難以服衆。
然而,萬事都有例外。當今皇上因見他人品端方,風聲清肅,雖非科第進士出身,卻有士子的真才實學,因特將他點了學政,前往外省上任提學官,命他選拔真才以壯大儒林。
於是,這八月二十日,賈政只得奉了聖旨,赴任外省提學官。是日,拜別過宗祠及賈母,便起身而去。因賈政不在家,大觀園的衆位姑娘都覺得輕鬆自在,尤其是替賈寶玉鬆了一口氣。
這段時日,一則由禮部頒佈的公文在府學炸開了鍋。原來,國子監確定要開設國學科和夷學科兩個特科,將於明歲開始在各地府學、縣學招收特貢生員,自願報考,考試時間待定,由特科提學官出題。其中,夷學科考題出自最新刻印分發的《幾何原本》,通過筆試者即可入國子監就讀夷學科。
賈蘭看到公文,彷彿看到了人生的新曙光,終於出現了一條屬於他的路,這條路或將允許他不必掙扎於死板的八股文章之中。
賈蘭當即決定明歲報考夷學科,便和李陟進行了溝通,沒想到李陟也說要報考特科,至於是國學科還是夷學科,目前還有待考慮。
李陟之所以堅決放棄進士科,原因是其兄長李陽已經參加了今歲的鄉試大比,進士科這條入仕正途,有李陽就夠了,不需要他李陟來湊熱鬧。
隨後,他們兩個又去問了宋天賜,遺憾的是,宋天賜表示雖然特科很吸引人,但他還是要走科舉正途,“進士出身”是宋家對他的期望。
賈蘭從府學回來,進了大觀園,來到稻香村外,只聽見屋裡安靜得很,賈蘭不禁想,李紈該不會又在炕上歪着睡覺吧?
於是,賈蘭悄悄來到走道上,隔着玻璃窗戶往裡看,便看見李紈果然就在榻上躺着,眼皮兒微微閉着。賈蘭生怕打擾,也就沒有喊一聲“母親”了。
誰知,當賈蘭走進屋裡,還是驚動了臥榻上的李紈,只聽見李紈說道:“是蘭哥兒回來了嗎?”
賈蘭循聲看去,卻見李紈仍然在那榻上躺着,身子未有任何的動彈,彷彿孑然獨居的李紈一直以來,就習慣了這樣默默躺着,看着像在酣睡,其實清醒得很,不過百無聊賴罷了。
賈蘭見狀,笑道:“母親既然覺得無聊,爲何不吧姑娘們都召集起來,大家一起組個詩社玩玩,既打發了時間,又可以教妹妹們作詩,豈不是一舉兩得!”
“這主意倒是不錯!”李紈欣然一笑,轉而卻又說道:
“可是你也知道,這些年我習慣了清靜,若是突然帶頭弄出這麼個熱鬧的事來,只會讓人覺得怪怪的,萬一你璉二嬸嬸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說我一句不安分,那就不好了。”
“那倒也是,不過嘛,這也好辦。”賈蘭說着,坐到了李紈的身旁,繼續說道:
“改天,我跟探春姑姑說說,這詩社的事情,讓她出面來起這個頭,把大家召集起來。當然了,探春姑姑她們還小,詩社最後還應該由母親來掌壇!”
李紈聽了,也激動地坐了起來,說道:“那倒沒問題的,只要三姑娘把大家召集起來了,我不僅自薦爲掌壇人,還要拿出稻香村作爲社址。”
擇日不如撞日,心動不如行動。賈蘭隨即出門,準備找三姑娘探春去。李紈見狀,知道他是找探春去了,生怕賈蘭說錯了話,急忙示意碧月跟了上去。
賈蘭走在前面,突然竟忘了賈探春住在哪個屋裡了,想着,停下了腳步,正轉身準備回去問問,卻見碧月已經追了上來,於是問道:“還好你跟來了,碧月,你知道探春住在哪嗎?”
茜雪氣喘吁吁,歇了一會,隨即答道:“三姑娘住在秋爽齋。”
“秋爽齋?在哪個位置呢?還是你來帶我去一趟吧。”賈蘭嘴裡說着讓碧月帶路,自己倒是先行跨步,走在了前面。
碧月爲了省點力氣,也不多說,徑直帶着賈蘭朝秋爽齋的方向去了。從稻香村出來,途經紫菱洲的綴錦樓,便來到了相互依偎着的曉翠堂和秋爽齋。
只見院中種植芭蕉和梧桐,有月夜聽雨的意境。曉翠堂四面出廊,流角飛檐,臨沁芳溪。東南方土山上有八角亭一座,賈蘭目測,那裡應該是園內的一個至高點了。
探春素喜闊朗,秋爽齋的三間屋子並不曾隔斷,具有閒雲野鶴般的風格,陳設典雅,華麗中透着大方。當地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着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西牆上當中掛着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着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雲: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設着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着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着小錘。東邊便設着臥榻,拔步牀上懸着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
探春的丫鬟侍書聽到屋外有動靜傳來,先迎了出來,見是賈蘭和碧月到訪,忙問候道:“竟是蘭哥兒和碧月姑娘,稀客呀,快請進來吧,三姑娘在屋裡做着針線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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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線活?三姑姑竟也如此賢惠?”賈蘭笑道,心裡覺得奇怪,此前只知史湘雲在落敗的侯府要做針線活,沒想到探春在鼎盛的賈府也需要做針線活嗎?
正想着,只見探春從屋裡出來了。賈蘭在秋爽齋再次目睹了三姑娘賈探春的容貌和氣質,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探春見果真是賈蘭,便欣喜地笑道:
“自從蘭哥兒進學之後,還真是難得見到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已經沒住在這園子裡,倒是寄宿在府學了呢!你可別聽侍書說的,我不過答應了給寶哥哥做雙鞋的,談不上什麼賢惠。對了,蘭哥兒,我一直想着找你說說話呢,沒想到你就自己過來了。”
“三姑姑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賈蘭先問道,也不說自己的此番來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