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從外祖父和舅舅口中聽得這些,本以爲他們不過是在談論別人家的悲歡離合,誰知,這會兒卻見李守中的眼眶溼潤,又聽舅舅的話語突然來了一個峰迴路轉,說道:
“本以爲,這件事情煎熬到此,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哪裡知道,死神再一次降臨,悲劇繼續上演,姑母竟跟着一起去了。”
李守中強忍着眼眶中的淚水,嘆息一聲,說道:“誰說不是呢,雖說是我的妹妹,但畢竟是我撫養她長大的,早知是如此一個結果,當初就不該答應她和保齡侯的婚事。”
賈蘭聽了,一陣愕然,細細再聽,終於理清了其中的關係。原來,李紈的姑姑竟是保齡侯史鼐的夫人,也就是史湘雲名義上的母親,難怪李守中父子對史湘雲如此關注。
當年,史鼐的遺骸入葬憫忠寺的時候,史鼐的夫人以身殉情,一頭撞上史鼐的棺木上,陪同史鼐一起走了。夫人膝下無子,史鼐唯有一女是妾生,叫史湘雲,尚在襁褓之中。
賈蘭又聽舅舅說道:“保齡侯和姑母雙雙離世之後,那個小妾似乎也覺察到了史家的沒落,捲走了嫁妝和私房錢,拋棄了親生的幼女,在無人察覺之下連夜跑了。可以說,與王家和薛家比起來,史家的權益和麪子簡直算是盡失了。”
李守中說道:“你姐姐家東西二府,涉及北征的人只有一個賈珍,算得上是後輩了。賈珍雖說區區一個負責押運後勤糧草的後輩,但薛家因爲後勤物資問題已經扛下了大損失,賈珍軍職卑微,在當時若是論軍法處置,就算能留得一條命,恐怕也永無出頭之日了。”
舅舅問道:“既如此,他後來又爲何能夠倖免於罪呢?”
李守中說道:“幸虧他有一個進士出身的父親。當年,寧國府第二代國公賈代化因爲沒有軍功,承襲的爵位也只能從寧國公降爲一等神威將軍,後來,賈敬因爲中了進士,承襲的爵位仍然是一等神威將軍。爲了保全賈珍,其父賈敬提前將爵位讓出,轉而沉迷道學,對仕途心灰意冷。賈珍因此承襲寧國府的爵位,這才扛住了軍法的降罪,由一等神威將軍降爲三等爵威烈將軍。”
舅舅說道:“原來如此,所以當賈敬把爵位讓給賈珍之後,賈珍因北征戰敗之過連降兩級,相當於把賈敬的努力成果又還回去了。我聽聞自此之後,死裡逃生的賈珍沉溺於吃喝玩樂,醉生夢死之中,可嘆可嘆。姐姐這邊的情況倒是沒有受到牽連?”
李守中說道:“榮國府這邊,你先姐夫的祖父賈代善是第二代國公,因爲仍然效命軍中且軍功卓著,承襲的爵位仍然是赫赫威武的榮國公,但從第三代這一輩開始就徹底脫離了軍職,試圖走上讀書入仕的道路,只可惜取得的功名還不如寧國府的賈敬,因而,第三代承襲的爵位降爲了沒有實權的一等將軍。”
舅舅說道:“這麼看來,也不過是禍兮福兮了,正因爲他們完全脫離了軍職,纔沒有牽扯進北征一役,榮國府的爵位因此沒有受到波及,姐姐的公公當年還試圖通過科舉正途入仕,想來應該是沒有受到連累的。”
李守中說道:“是這樣的,當年我和政老爺也算是同年的生員,不過我比政老爺幸運一點,沒幾年就在鄉試大比中考了舉人,又得了進士出身。想來,若不是榮國公突然辭世,當今即賜了政老爺工部主事,政老爺也能考個功名吧!”
舅舅突然想起了什麼,轉而又問道:“在北征一役中身負重傷的副帥王子鵬,似乎也沒有煎熬多久。王將軍想在臨死前看到小女出嫁,政老爺的夫人正好是王將軍之妹,又素知侄女和他們榮府大房的長子賈璉是青梅竹馬的兩情相悅,因此很快就爲兩家搭上了第二條紅線,了結兄長臨死前的心願。”
......
賈蘭從外祖父和舅舅的言語中得知,賈璉迎娶王熙鳳那天,王家送來的嫁妝堆滿了榮國府的前院大廳,這些還都只是不值錢的物品,真金白銀的東西早已經藏進了秘密地點。
前來赴宴的達官貴人中,凡是上了年紀的,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二十年前,賈政迎娶王夫人的那個時候,王家的嫁妝同樣是堆滿了整個前院大廳,誰也說不清楚賈家和王家的這兩樁婚事,究竟是誰佔了誰的便宜。
此時,賈蘭又聽舅舅說道:“我仍然記得小時候,在隨遷都從金陵來到都中之前,金陵城的百姓當中流傳着這樣的一個童謠,‘賈不假,白玉爲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牀,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這在當時,恐怕沒有誰還不曾聽說過。”
李守中說道:“何止是在街頭巷尾的百姓當中,當時我剛得了進士出身,在南京國子監擔任教官,上任之初就從上司那兒聽說了所謂的金陵四大家族,那可是當時響噹噹的護官符啊!所謂賈不假,白玉爲堂金作馬,說的就是賈家。所謂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說的是史家。所謂東海缺少白玉牀,龍王來請金陵王,說的是王家。所謂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說的是薛家。”
舅舅說道:“後來我也聽聞了不少,就算遷都神京,金陵四大家族的勢力多少被削弱了,然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有新的勢力在金陵崛起,但這些新勢力或多或少都是四大家族培養起來的,護官符仍然還是護官符。直到經過了北征一役,這四張牢固的護官符纔有了實質的鬆動。”
......
賈蘭心想,舅舅的意思應該是,經過北征戰敗之後,四大家族在朝堂上下的權威次序發生了顯然的一些改變。
王家雖然對北征一役負有責任,但王家在軍中的威望不僅還在,甚至越來越高,在北征一役戰敗的陰影還未散去,從王子騰新官上任京營節度使,可見一斑,皇家對王家在軍中的勢力還是有所忌憚和期許的。
因此,四大家族中,賈家的頭名顯得岌岌可危。在沒有軍功的新一代,原本好不容易有一個賈敬中了進士,正當壯年建功立業之時卻一心向道,白白荒廢了仕途,走上了另一條不歸路。
至於史家和薛家,經北征一役,開始了敗落,然而,錯綜複雜的聯姻關係,四大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恰時,只聽見舅舅問李守中道:“父親,聽說禮部的尚書大人就要歸老還鄉了,還有人傳言,尚書大人請奏了幾個新的尚書人選,其中就有父親。”
李守中說道:“眼下,你叔父戰死漠南邊關,當今聖上唯恐朝中的謠言,你切不可以訛傳訛。若當今當真升了我爲禮部尚書,只恐怕也是對你叔父之死的補償罷了,不值一說,只有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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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和舅舅送賈蘭到了榮國府大門口,就直接讓車伕駕馬車折回李宅了。幾天之後,賈蘭從李陟的口中得知,李守中當真升了禮部尚書,也不知和李叔之死有沒有關係。不過,聽李陟的意思,外祖父李守中並無設宴慶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