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宮殿裡的吃食最是大金的本土味道,炙烤乳豬,脆皮鴨子,海蔘八寶豆腐諸如此類,大多是油膩的,顏色也多是深色的,不似我們江南的菜式那般精緻軟糯的。冬兒端着一壺美酒道:“娘娘,酒已熱了。”
淑妃微笑,冬兒爲我們滿上酒水,“姐姐的酒真香甜,聞着都覺得能醉了呢。”
淑妃笑着道:“這是咱們塞外的馬奶酒,冬日裡喝着最好了。”
“這馬奶酒例來是我們娘娘招待貴客的,今日招待小主,可見娘娘看重您的。”冬兒一邊爲我佈菜一邊溫柔地道。
我看着觥籌之中乳白色的液體,帶着一些沉澱之物,香氣確實比米糧釀造的酒水來得濃烈香甜。正待將杯盞放在脣邊的時候,外面忽然進來一個小公公道:“啓稟娘娘,貴人小主,皇上召見貴人小主現下往延禧宮去。”
淑妃放下杯盞看着我,疑雲漸起:“皇上今日在延禧宮也就罷了,如何還喚妹妹去?你們聽這延禧宮的管絃之音也停下了?”
我順着她的話聽去果然沒有了管絃絲竹之聲:“既然皇上召見就沒有不去的道理,臣妾便過去延禧宮了。”說着我屈膝下去,之後隨着那個小公公往延禧宮去了。
原來延禧宮裡也已經擺好桌了,只有軒轅天佑與祥嬪的位置而已,我孤零零的站在大殿裡,清澈柔美的聲音道:“臣妾冬古宛兒拜見皇上,祥嬪娘娘。”
軒轅天佑看着我,臉色有些不自然,還未等他說話,祥嬪就道:“已經上夜了,還召妹妹過來實在是有勞了。只是本宮方纔爲皇上舞蹈不慎撞到了膝蓋,原是不打緊的。只是皇上擔心本宮的身子又不想本宮過分勞力,便不許本宮今夜再歌舞了。”
她柔媚地看着軒轅天佑,口吐香蘭,吹散遞給軒轅天佑的湯碗上浮着的青菜葉子,而後無辜地道:“可是啊,皇上想來都是伴着歌舞進膳的,突然沒有了歌舞倒食不知味了,本宮想着當日妹妹在闔宮宴飲只是的舞蹈不俗,便求皇上叫妹妹來一舞助興,也好讓皇上和本宮一同欣賞欣賞。”
身後的幻月已經氣得渾身顫抖,但礙於皇帝在前不好多嘴,只是強忍着,有些控制不住地再抽泣,我心裡暗笑,多麼的相似啊,當日司樂塾裡我不也曾經到虞美人的房中演奏彈唱嗎?當日是給薛一霸看的,今日是給軒轅天佑,我當真就是供人玩樂的命嗎?
我擡起頭不偏不倚地看着軒轅天佑,一絲怨氣在心中翻滾着,人人都要踐踏我也就罷了,然而他怎麼可以不替我出面呢?若今時今日殿下的是元格格,他也會這般縱容祥嬪嗎?不是他軟弱亦不是他多麼迷戀美色,原不過是他對我無心罷了。
軒轅天佑的眼光也在我的身上,他半日沒有說話,只是等着我的反應,我笑笑道:“原是皇上想看臣妾歌舞啊?”我故意說的極慢,只希望他此刻能有一些不忍,然而他沒有說一個字。
“既然如此,臣妾願意替皇上一舞助興。”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祥嬪的眼神裡流露出得
意的神情,毫無疑問,她是在報我拒絕替她陷害齊佳氏的怨氣,我如何不知道她是巴巴等着見我出醜,見我此刻像個舞姬一樣在她和軒轅天佑對飲之時上下翻飛旋轉如同小丑一般。
我沒有換舞衣,只是退去花盆底的宮鞋,雪白的肌膚露了出來,一手拔掉了髮簪,秀髮一瀉千里,垂在我的背上。
走到樂師跟前輕聲道:“請爲我演奏一曲《落花》。”然後走到祥嬪的身邊接起她身後的五彩宮絛,淡然一笑。
軒轅天佑放下筷子,兩手置於膝上,十分認真地等待着我的舞姿。
管絃之聲漸起,我輕移舞步,反轉腰身,宮絛一起紛飛在眼前,頃刻又如落花般飄落在我的面上,肩上,而後輕輕滑落,我恍若九天仙子一般,步步生蓮,旋轉旋轉再旋轉,猶如風中飄零的落花,只是旋轉,盈盈一握的腰身被宮衣的下襬襯托的更加纖細。
終於在最後一個借力,生生折下腰去,五彩宮絛朝着天上飛去,而後向四周緩緩地垂落,在宮絛落地的一瞬間樂聲終止了,那場景就像一朵鮮花盛開到凋零的全過程。
軒轅天佑高興地大叫一聲:“好,好。宛兒好舞姿。”並不斷地擊掌叫好。
祥嬪的臉色由先前的傲慢鄙夷轉爲嫉妒輕視,她的心裡一定悔恨死了,然而能讓我道延禧宮來舞蹈還是讓她覺着無限的痛快。
她微笑着道:“看臣妾說的什麼?就說冬古妹妹的舞姿一定好的很。”說着她丟了兩個金錠子在地上,道:“這是賞給妹妹的,哎呀,本宮手滑一下子竟然掉了。”
皇帝的笑容登時就收斂了,他看了看祥嬪終是沒有出聲,身邊的李德福見我尷尬,所幸上前屈膝撿起金錠子,對我道:“小主的舞姿簡直恍若天人。奴才欽佩,這……”他看着金錠子就要遞給我。
和悅溫婉地笑着道:“這兩個就賞給公公吃杯粗茶吧。”
他謝恩後仍舊垂手站在軒轅天佑的身後。
“皇上,冬古貴人的舞蹈比臣妾的如何啊?”她柔情蜜語,眉梢上挑着,看着軒轅天佑的反應。
大殿裡靜靜地,只有小公公婢女左右佈菜斟酒的動靜,良久,軒轅天佑低沉的聲音響起,比起之前略帶着寒意:“朕用好了,先回去批奏摺了。”
祥嬪瞪着水汪汪的媚眼,無比錯愕失落地站起身,扯住皇帝的衣角道:“皇上,皇上這就要走?今夜不要桑吉伺候您了嗎?”
我心裡暗自鄙視她的不自重,皇帝扯回自己的衣衫,泊頭道:“眼瞅着入冬了,冬古貴人也早點回宮去吧,夜深有霜露,李德福送冬古貴人。”
祥嬪見皇帝完全沒有理會自己,竟然跪倒抽泣起來:“皇上,您也說夜深霜濃,何苦非要往回走一遭,不能將就在延禧宮裡,還是皇上厭棄桑吉了?”
我轉頭回去的一霎那隻看到了梨花帶雨跪倒在地的祥嬪和望着我包含歉意與憐惜的皇帝。
送我回去的路上,李德福笑笑道:“這祥嬪娘娘啊當真與咱們大金
的娘娘們不一樣,方纔叫貴人受委屈了。”
我點頭示意他,並和藹地道:“哪裡就委屈着我了呢?還勞煩公公走一趟。”
“後宮裡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也見多了,倒是像貴人這樣和善的不多。貴人寬心,咱們皇上是最憐香惜玉的,雖然礙着祥嬪娘娘是苗疆的郡主給了幾分情面,可心裡頭還是裝着貴人的。”李德福很會討好人,句句話說中人的心聲。
“公公久在御前行走,最瞭解皇上的心思,往後還請公公在前多替宛兒美言幾句也罷了。饒是過得平和安靜也就是了。”我淡淡地道。
李德福比任何人都瞭解皇帝的行蹤,自然應該知道皇帝並不常常見我,然而他卻微笑着道:“依老奴看,貴人的福氣不淺呢,無需奴才多言,還怕皇上的心思不在貴人身上嗎?早晚時機到了也就成事了,錯不了的,奴才是最瞭解咱們皇上的。”
他的話讓我摸不長頭腦,我皺了皺眉只當他是在奉承我也沒多想,不多時鐘粹宮已在眼前,辭別了李德福後扶着幻月往漪紅閣去了。
原來祥嬪傳召我的事情已然驚動了闔宮,齊佳氏哪裡肯錯過這樣的機會,得了空便到門外說上兩句風涼話來調撥我與祥嬪,順道奚落我一番:“這不是能歌善舞的冬古貴人麼?怎的?延禧宮這就放了您?”
我不去理會她,她憤憤地道:“貴人真好的脾氣,若換了我早就不能忍了。”
心裡堵着一口氣一語不發,回到漪紅閣,幻月啐了一口,道:“早知道就該接受延禧宮的意思,只小主心地善良,不肯傷及她反被祥嬪記恨羞辱,她這會子還來說風涼話。真是好心沒好報。”
“幻月姑娘少說一句吧。”夏菡這邊制止了幻月,這邊從莫影手中接過參茶道:“小主一定是餓了,先喝參茶,奴婢這就擺桌。”
“不必了,我沒胃口。參茶隔着一會喝就是了。”我淡淡地道。
一個人獨坐在大殿裡,百合花紋的護甲已經深深地陷入手掌心的肉裡,刺出了一道血痕。人人都道我善良軟弱,豈知我是個毫無依靠沒有辦法的可憐人。連祥嬪那樣的人尚且不如。雖然她在闔宮裡無一人交好,樹敵不少,然而皇帝卻還肯偏聽她幾句,想來在男女緣分上是比我好的。
而我呢?在他的心裡恐怕連一朝一夕的後宮小主都不算是,最多是一個偶爾觀賞歌舞琴藝,悶了說些詩書典故的人罷了。我又拿什麼本錢去囂張呢?除了隱忍承受再沒有別的了吧?
雖然知道他的心裡裝着元格格,但沒想到那個與我在竹林裡相見的他,那個多次與我談心的他,今日會任由祥嬪輕賤我。心在這一刻又涼了起來。
“原是我看錯了他,既這樣往後也不必再有迷戀。”我果決地對自己說。
原本稍稍傾向於軒轅天佑的心,在不經意間被我完好的收回了。那一晚,我並不知道原來宮廷裡的事情竟然可以傳播的那樣快,更讓我意料不到的是,原來宮外還有一個他,會爲了我的屈辱而心痛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