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虞美人遠嫁平西伯候的喜事之後,這靖王府倒是較之前安靜了許多。唯獨我的身子一直沒有好轉,足足養了有月餘,靖王爺在半月前因京城有事已然起身離去了,偌大的宅邸裡只有我和一班奴才下人。靖王爺起身前曾囑咐管事的請來最好的郎中爲我瞧病,又吩咐廚娘們買了許多溫補的藥材做成藥膳給我食,因此身子一日勝過一日地好了起來。
清遠收到我的信箋後仍舊沒有半分聲響,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我現在不比從前在司樂塾,既然已不再是風塵中人那麼便不能再隨意見外姓男子了。何況我三番兩次的命人捎信給他,他都沒有回覆,想必是有苦衷的,若我再繼續糾纏只怕讓他煩惱了,雖然心裡焦慮,但到底是忍耐住了。
掐指算算紫荊現下的身孕怕是有七個月了,左右無事,便叫幻月去安排馬車去侯府走走。如今不同往日,登侯府的門屬於貴人臨賤地,量他們也不敢爲難。
碧色錦簾裡是我與莫影幻月主僕三人,馬車不時的顛簸着,幻月在外極其的潑辣,時常訓斥車伕不當心。幻月很和我心,做爲婢女她夠勤快,也夠機靈,當然也更好駕馭。迎着四月的飛絮,初春泥土的芬芳,馬車到了侯府,掀開錦簾我仔細一瞧這裡正是侯府的正門,兩個鎮宅石獅,一副黑底的牌匾上燙金的兩個大字“侯府”。
我對幻月招招手道:“幻月,你去讓看門的家奴通傳,便只報靖王府的名號即可。”
幻月很機靈,會意的點點頭,下了馬車到門口極其蔑視的對小廝道:“去給你們當家人通傳,就說靖王府來人了,讓你們奶奶出來迎接。”
小廝得信後飛跑去回話了,不會裡面腳步聲響起,聽起來少說得有十幾口子人。爲首的一人恭恭敬敬地道:“小人候嘉禹恭請王爺安。不知是王爺駕到,有失遠迎了。”
幻月此刻立於馬車旁,輕輕挑起簾子,莫影一個縱身下了馬車依舊那樣利索輕巧,跟着取了下車凳放好,兩人一左一右的把我從車廂內攙了出來。
見着是我,候嘉禹身邊的秦氏氣的把帕子一甩,別過臉去。走上前去對候嘉禹道:“侯公子怎麼親自出來了?幻月也是個沒頭腦的,通傳也不報清名號,沒的讓侯公子白跑了一遭。”
“哪裡的話,不知道是白蓮姑娘到訪,有失遠迎。”
“呔,這是靖王府的小姐,你這人怎麼如此不懂得輕重,還敢喚小姐昔日的名號?不怕得罪小姐嗎?”幻月指着候嘉禹就罵。
“幻月,放肆。”我即刻制止了她,但是心裡卻很喜歡,這丫頭的潑辣性子很好,恰好做了我許多想做的事情,極力維護着我。
“是是,是小人唐突了。”候公子趕忙深深鞠了一躬做出賠罪的樣子,說着伸出手臂道“請小姐裡面坐着。”
我隨着他們一起從侯府正門堂堂正正地走了進去,都說權勢地位何等的重要,大約就是體現在這些時候,有權勢地位時便是人上人,受人尊敬,否則便只能從角門出入,這樣的小事都可見一般啊。
正在我感慨的時候,已經被衆人讓到了正堂,候公子請我上座。一直處於卑微的地位
,這突然做到上座還有點不習慣,但轉念一想,我如今是靖王府的義女,居高位是必須的,若推讓,反而讓秦氏蹬鼻子上臉呢。
等落座後,高高地揚起脖頸,掃視一週,竟然沒有見到紫荊,不必問我也知道原委。隨即問道:“怎麼沒見到你的二夫人啊?”
候嘉禹自知理虧低頭不敢看我道:“紫荊現下身子笨重,所以不曾出來。”
“哦?是她自己身子笨重不願出來?還是有人不讓她出來見人呢?”我冷冷地問道。
“這……這話怎麼講?”他一時不知道如何答話是好,其實候嘉禹只是過於軟糯無能,作爲丈夫自然是不合格的,但是心地還算淳樸,且膽小沒智慧的,處處都受制於秦氏罷了。
“白……小姐,您是不知道,這紫荊啊,現在懶得很呢,每每不愛見人,脾氣古怪,想必是孕中焦慮,所以家裡這些瑣事都不叫她知道煩心。”秦氏接過話來。
“哦?我倒忘了,這侯府誰當家了。往日沒少得您的照應,本小姐永世不忘,必定百倍奉還。”我疾言厲色唬得她只是一味的陪笑臉。
隨即遣了婦人送我們到紫荊住的院子去,已經開春了,這侯府也自然花草蔥蘢,陽陽春意,看得人心情也好,總沒有上一次來時的那般潦倒,她所在的院子裡爬滿了綠色的藤條枝芽,一眼望去都是翠綠。
遣了幻月和莫影在院外候着,不許打擾。爲了給她驚喜,我推門便站了進去,悄悄的靠近,她在條案前坐着,頭髮亦不曾梳理,地上到處是紙團和砸碎的杯子碎片。從背影都認不出她了,人基本走了樣,顯然是臃腫了不止一圈。
“姐姐,”終究按捺不住喚了她。
她緩緩回過神來,拖着腰轉向我,滿目沒有神情,與我對視了一陣子,都沒有任何反應,神情恍惚。這下卻把我嚇壞了“姐姐,我是白兒啊。司樂塾的白蓮,你的白兒啊。”
她漸漸面色緩了過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慌忙的上前摟住她的身子,若不是清楚的知道她的五官真就認不出來了。
“姐姐,你怎麼了?幾個月沒見,你何以潦倒至此?”淚水止不住的淌着,從前溫婉大方,沉靜持重的她如今竟被弄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
“你是白兒嗎?我的白兒,你可算來了。我要被憋死了,生不如死啊。真的是生不如死啊。”說完她捶着胸口嚎啕大哭。
“我知道姐姐苦悶,都怪我不好,以後我常來陪你就是了。如今不同往日,我可以隨時出入來看望你。”爲了安慰她,現下只得這樣承諾了。
她漸漸的平靜下來,我扶起她,幫她梳理髮髻,露出面龐,又爲她擦拭乾淨。看她手上全是墨汁,我又替她擦拭乾淨纔算結束。
“姐姐,恕我直言,現下雖然是孕中,雖然沒人出入你這個地方,但你仍舊是侯府的二奶奶,怎麼這樣不注意小節,這可不像從前的你啊。”
“從前的我?”她淡淡的噙着淚道“從前的我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個瘋子。沒人信的瘋子。”
“怎麼?出什麼事了嗎?”
“算了,我不想說了。”她哭着搖搖頭“沒人會信我的話。”
“姐姐,別人不信,我會不信嗎?”
沉默了一刻,她終於哽咽的向我訴說着。原來自從我和芙蓉上一次來過之後,秦氏明面吃了我的虧,暗地裡發泄到紫荊的身上,半夜裡派人到祠堂裡裝神弄鬼嚇唬她,成夜成夜的休息不好。紫荊先前不知道多次對人提起,說祠堂鬧鬼,沒想到得來的是老太太的怒斥和候府上下的嘲諷,都說她是個瘋子。
聽到秦氏這樣折磨她,氣的我拍案而起:“太過分了,難道她就不念及你的身體嗎?這樣折磨人是要遭天譴的?”
“還不止這些。”說完她又落淚道“秦氏派來的小廝有一個叫狗三的,他……他……他”
“哎呀,他怎麼樣啊?”急的我在一旁催促道。
“他常常對我動手動腳。那一日我拼了命把爺叫來,可誰知道他也不信我,說我是個瘋子。爲了藉口見他不惜耍的手段。”她已經出不了聲了,深出了口氣道“從那之後我每每白日裡都不敢睡覺,晚上又睡不好。成日的把大門緊鎖,苦苦度日。只怕再不見到你,我就真是個瘋子了。”
聽到這裡我已經是血往上涌了,“這世上還有這樣歹毒的人?簡直不配爲人啊。那候嘉禹也不是好的,早晚死了喂狗。”我啐了一口。
她只是哭,完全沒有主意,肚子起起伏伏,抽搐不止,“姐姐,我的好姐姐,原以爲你是個有主意的,怎麼一進了侯府便只是任人宰割了。如今也該報仇了。”
她淚眼惺忪道,“報仇?如何報仇,我天天在這個井底,終日不得見人。別說報仇,就是死在這裡也沒人知道的。”
“如今不同往日了。”我笑着點點頭,將官府如何到司樂塾去選的人,芙蓉如何逃的,牡丹等人如何送走的,我又是如何當上靖王府的義女,虞美人如何遠嫁他方,方纔如何給了他們候家人的下馬威一五一十的對紫荊講了。聽得她雲裡霧裡的,她現下身孕因此對湘蘭歿了的事我只得隻字不提。
聽聞芙蓉逃了,她感嘆道:“不知道她現下可好,有沒有凍着餓着。”
我知道她善良:“怎麼姐姐就不問問我呢?”假裝吃醋實則故意引她想想別的,省的煩悶。
“最擔心的就是你了,這靖王府是好,只是權利也大,如今事事順意自然好,倘若來日不妥,豈知沒有粉身碎骨之險?”她揪心的道。
“難爲你了,只有你會爲我打算這些,旁的人斷斷不如你。只是當時我不做這個靖王爺的義女就只能到楊守城那裡被送至關外或者送去義軍那裡,做了招降的貢品。這一招之險我也是知道的,只是身不由己。”我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們二人互話心腸,左右我閒着無事,幾乎三日有兩日過來陪她,時間過的漸漸快了起來。因我日日來,府裡的下人多半都認識我了,因我現在身份高貴,所以常常不通報便帶了我直接去見紫荊,秦氏大概也不想多出什麼事來,也就由得我隨意出入了。
就這樣往來數次,卻沒想到一日竟在這裡得知一個令我這一生萬劫不復的陰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