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莫名的看着眼前這個約摸四十多歲的男子,寶藍緞面壽字大衫,頭戴員外帽,手捻着青須。在金陵見過我的客官甚多,一時之間想不起也是有的,隨即沒多想脫口便出:“不知道閣下是哪家的老爺,白兒實在不認識的。”
“姑娘不認識老夫了?你不妨再想想。”
我再次仔細打量,卻記不起來了,他笑笑道:“當日南徐一別,老夫曾說過定當報答小姐的恩惠。”
聽着他的介紹,思緒瞬間停在了從川州回金陵的路上,原來,眼前的這老爺摸樣的男子便是那一日搭乘我們馬車到達南徐的那位身染風寒的男子。
瞬間記起來的我也是頗爲高興,“沒想到我與先生有這樣的緣分,能再次相遇呢。”
“怎麼您與白蓮姑娘早就認識?”侯公子趕忙問道。
“是,來金陵的路上,馬車壞在了半路,當時身感風寒,且下着小雪,若不是白蓮姑娘出手相救,將我們主僕送到了南徐,老夫恐怕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如今呢。”
“先生言重了。”我很不好意思的答道。“原來先生與侯公子也有交情麼?”
“這是當今萬朝的靖王爺。”侯公子趕忙介紹道。
我不大敢相信眼前這個老者慈祥和藹,竟然是當今皇朝的靖王爺,是當今萬朝國君的兄弟。雖然我並沒見過真正的國君,但是在戲文裡是聽說過的,見到皇親國戚都是要行跪拜禮的。嚇得我慌忙拉了芙蓉下跪道:“不知道閣下原來竟是靖王爺,請王爺寬恕民女不知之罪。”
靖王爺卻笑笑,上前攙扶起我道:“姑娘不必多禮,不知者無罪。”
一旁的秦氏看在眼裡,必然是恨在心頭,原想着給我難看的,卻沒想靖王爺與我還有這樣一段往事,怎能不恨。道:“既然姑娘與王爺早就認識,不妨留下來陪王爺一同吃酒吧。”
清遠此刻想阻攔,話倒嘴邊卻見他張了張嘴不再出聲了。
“這樣甚好,那一日與姑娘一別,真的是十分想與姑娘再見一面。今日有這樣的機緣,老夫心裡甚是喜歡啊。”
“這,”我看看清遠,心裡很是爲難,唯恐他不高興。
“王爺,我們姐妹是金陵司樂塾的歌妓,今日前來是探望侯府的二少奶奶,如今不告而別也有半日了,再不回去,怕是要讓媽媽着急。”芙蓉答道。
“原來如此。這司樂塾老夫曾聽聞過。”他站起身來,目光深邃,久經世事的眼睛盯着我道:“無論有何難處,儘管來找我。”
“是,多謝王爺美意。”我微微施禮,目光看着清遠,他的臉色很不好看,我想他定然是誤會什麼了。可我又不好多解釋什麼。就此辭別了侯府的一干衆人,同芙蓉回金陵去了。
剛一上路芙蓉就大吸一口氣道:“阿彌陀佛,想不到白兒你有這樣的來頭,竟然連王爺也是認得的?”
“你少誇張了,我和他也只有過一面之緣。”
芙蓉不理會我的話繼續說道:“你可知道方纔秦氏的臉色多難看,這下也讓她知道,我們姐妹不是好讓人欺負的。這王爺只是年歲大了些,除此之外真是儀表堂堂啊。”
“哪裡儀表堂堂了?”我微紅了臉。“他和我父親年紀相仿呢。”
她還是自顧自的說着:“他說‘無論有何難處,儘管來找我
’你何不去求他把你贖出去?這不是你日夜所想嗎?”
這是個好問題,贖身確實是我日夜所想,可現下我只願意清遠爲我贖身,旁人爲我贖身,心裡確實不願意的。我沒有說話,悶不做聲。
芙蓉知曉我心事:“哎,像你我這樣的人若是嫁到尋常富人家遲早也是步紫荊的後塵,何不嫁與王爺,一朝權勢在手,那才痛快。”
“我心裡只有清遠,旁人再好也是無用的。”淡淡的說着,掀起簾子看向外面不再和她討論剛纔的話題。
回到金陵太陽已然下去了,剛進衚衕,就聽到了司樂塾裡裡外外的張羅聲,一如往昔的生活又開始了,真不知道是紫荊那樣的“清靜”日子好還是我們這樣的生活更好一些呢。
渾渾噩噩過了大約五六日的時間,一日我正在房中讀書,房外像炸了窩一樣的吵鬧。一聽聲音便知道是李媽媽,隱約中似乎還涉及芙蓉湘蘭的名字。趕忙出去瞧瞧。
“大傢伙都聽好了,明日酉時,湘蘭,芙蓉,虞美人,牡丹,白蓮…到會賓樓南面雅間候着,明日來的客人可是當今的朝廷命官。你們可都給我仔細着打扮。”
什麼樣的朝廷命官能讓李媽媽如此大張旗鼓的把司樂塾的幾個頭牌都叫了去。
“姐姐可知道是什麼樣的大官嗎?”湘蘭不解的問向芙蓉。
芙蓉眉頭緊鎖:“你們聽說了嗎?前幾日隔壁幾條街的園子裡來了一撥大官,來自京城,說是爲當今的大官及..”說着壓低了聲音“皇宮採買歌舞丫頭的,頭牌姑娘都被挑了去,如今已然啓程去京城了。只怕如今叫我們去,也是不好啊。”
“啊?”湘蘭嚇的手裡帕子也掉了,她最是膽小的。
“其實有人細細打聽了才知道,這些女子多半是被作爲籠絡義軍或者塞外的蠻夷軍隊送去的,下場可想而知啊。明日我們姐妹一定不要太過出衆。”芙蓉囑咐我和湘蘭道。
“嗯,我心裡也是這樣想着。”我應了芙蓉的話。
回到房中,整日都爲芙蓉的話憂心,如真如他所言那多半就真要淪落天涯,永生都無法與清遠見面了,可是事發突然一時也想不到好的辦法了,明天只能見機行事了。
轉眼間,已是翌日的酉時一刻,我和芙蓉等人立於堂中,大家都不十分出衆的打扮,虞美人雖然沒有精心粉飾,卻仍舊是那樣光彩奪目,她實在出挑。就在這時,外面進來五六個人,爲首的是兩個男子,李媽媽自然一旁陪伴着。
“二位大人,這便是我們司樂塾的上等姑娘們了。”李媽媽點頭哈腰道。
“果真嗎?”他們身邊跟着的隨從應聲上前按住了李媽媽的肩膀,嚇的我們一衆女人都不敢吭氣。
“果真果真啊,不敢欺瞞大人的,小人是知道輕重的。”李媽媽苦苦哀求着。
“都說司樂塾是金陵第一,本大人今日就見識見識。”說着一個男子緩緩走進我們。逐個的掃視着我們的外貌。指了指虞美人和我道:“這兩個很好。”
“大人好眼力,這兩位可是我們這的頭牌姑娘。”李媽媽趕緊賠笑道。
“除了她兩人,剩下的全部給我三日後送到守城的楊將軍那裡,由他安排送走。”
此話一出,我能感覺得到湘蘭的身子微顫人都險些堆在地上。女人堆裡頓時有抽
泣聲傳出,這個大人聽了反而惱了道:“哭什麼哭,今日選你們去是你們的榮耀。”疾言厲色,讓人不寒而慄。
我的心也是空空的,身子瞬間就冷了,最擔心的還是發生了,不知道眼前的這位朝中大人會怎樣安排我呢?
正在這時,由外面又走進來一位男子,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靖王爺,他似乎也第一時間看到了衆人之中的我。朝我淡淡地點了點頭:“這兩位姑娘便由小王安排可好?”
剛纔氣勢洶洶的大人眼下已經偃旗息鼓了,畢恭畢敬的施禮道:“一切全聽王爺的。”
靖王爺看了看我,“今日本王要贖你們出去可好?”
我不解地看看靖王爺。
“本王收你們做我的義女如何?”全場譁然,可我並不高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只是覺得這樣突然來的好事必有蹊蹺。
“我,我,多謝王爺錯愛,只是,我,”我支支吾吾的。
“怎麼?你不願意?無妨,本王給你時間考慮,若哪一日你願意了,可以來我在金陵的府邸。但我相信時間不會太長。”說完他笑笑看着虞美人道“你便是虞美人嗎?”
“是。”虞美人也有些錯亂,額頭滲着汗珠子。
“你可願意做我的義女嗎?”靖王爺份外的憐惜看着虞美人,她本就想着能早日攀上高枝脫離苦海,何況現在如果不選擇靖王爺怕是早晚被送去楊守城那裡,做了孝敬義軍或者蠻夷的貢品了。
“小女子願意,來日定當好好孝順義父,替您老人家分憂。”她最擅長的諂媚和裝無辜,我算是再次見識了一番。
靖王爺臨走前指着我道:“記着,無論有何難處,一定來找本王。”
方纔那位大人引着靖王爺和一衆官爺去了下一家園子。李媽媽被七八個姑娘圍着,大家哭的哭,哀求的哀求,湘蘭最是厲害,“媽媽,好媽媽,求求您,不要把我送走,我自小在南方長大,且我家裡是因爲窮才把我暫時賣到這裡做歌妓的,遲早還是要贖回去,求媽媽開恩呢。”
“你少跟老孃扯這些,你爹孃賣了你來,如今就是我主你的事,你也看到了,現在是當官的要了你去,老孃別說拿了他們的錢,就是沒有錢老孃也得把你們給了他們。”李媽媽格外的不近人情。
“媽媽,求求您了,只要不將我送了去,什麼我都乾的。”湘蘭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不是當媽媽的我狠心,只是你們也看到了,如果不從只怕,我們這司樂塾早晚難保住,畢竟媽媽我不能爲了你一人不顧這剩下的幾十口子姐妹的死活啊。”
湘蘭剩下的只是哭泣,那樣嬌小的身軀讓人看了生憐憫的心。芙蓉和我攙扶起她,芙蓉不曾哭泣,但是一句話也不說,送了湘蘭回房,她已經高熱了,現在除了我和虞美人尚且好些,剩下的這些姐妹裡八成都是不願意去的。湘蘭最小,且平時膽小,她父母早就答應過兩年就贖她出去,她昏睡着,不時吵嚷着要見父母。我和芙蓉極力安撫總算睡下了。
“你爲什麼不依了靖王爺,做他的義女。”芙蓉冷冷的問。
“姐姐以爲這個靖王爺真心是讓我去做義女,往後好好撫養我的嗎?”
“白兒果然聰慧,既然如此,你早作打算,往後咱們姐妹恐怕也再難相聚了。”芙蓉苦苦地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