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十九!”“二十!”板子聲在御膳房的空地上此起彼伏,被扒去褲子的宮女太監們清一色露着青腫的臀部和大腿,受着板子,太子妃身旁的長生和太后身旁的阿柔盯着行刑,阿柔懷抱着黑豆,黑豆緊盯着小太監往外搬出的一桶桶魚蝦,舔了一下鼻頭,朝阿柔“喵嗚”了一聲,阿柔撫摸着他的腦袋,黑豆閉目享受。“哎呦,哎呦……”捱過打的奴才們痛得叫出聲來,阿柔朗聲對一旁觀刑的宮女太監訓話:“都好好看着,這就是不好好當差,闖出大禍的下場!”黑豆也嗷嗚嗷嗚地學阿柔的語氣說話,衆奴才看見黑貓這麼可愛,想笑又不敢笑,只低頭哈腰說:“奴才不敢!”阿柔訓話完,轉向長生和顏悅色問道:“太子妃和良娣都還好吧?”長生答道:“謝姑姑關心,主子們都沒動那些水產,剩菜就都賞給奴才們了,而我們宮女也一向不吃味重的東西,只有幾個幹雜活的小太監,吃完了跑肚個沒完。”阿柔撫摸着黑豆,與長生互相施一禮,便帶着一溜宮女太監返回寧壽宮去。膳房的管事太監胡六兒一邊提着褲子,一邊由幾個小太監攙扶着,一瘸一拐往長生這兒來:“好姐姐,還好有您幫着向主子們說情,不然小六子今天可就要腦袋搬家了。”長生莞爾:“哪裡,人孰能無過呢,更何況這鰣魚蝦蟹變質乃是南橘北枳之理,並非人能把控。”
永和宮的茅房前擠滿了痛苦不堪的宮女太監:“好了沒啊!快點啊!”靠近門口的用力拍打大門,從裡頭“噗裡啪啦”“稀里嘩啦”幾聲水聲亂響和一聲長嘆後傳來了:“就好了就好了!”緊接着,門開了,小太監面色鐵青的從裡面走出來,剛繫好褲帶,腹內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而這邊有人已經搶了進去,奴才這邊痛苦,我等主子這兒,我、敬嬪、定常在也和銓崀、銓岍、十、十三、十四爭着解決,雖服用了止瀉之物,但藥效還沒起效,我、敬嬪、定常在雖只吃了幾口,竟也反應如此之烈,而吃的多的孩子們可想而知,是有多痛苦。
甬道里隱隱透着臭氣,各宮的稀屎桶緊緊蓋着桶蓋,一堆一堆的往馬桶司運送,放眼各宮庭院,一個個奴才全都癱倒在地,面色慘白,咕嚕咕嚕聲此起彼伏,腹內一響,衆人馬上又緊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虛軟無力叫喚。除了啓祥宮的袁貴人主僕以及承乾宮的宣嬪主僕都沒吃鰣魚,幾乎全部中招,好在宜妃寫信讓那些傳教士再次進宮,給各宮主僕用上了西式的打針注射療法,過了幾天,這場跑肚風波可算止住了。
宮女的集中宿舍裡,安姝伏趴在牀上不能動彈,臀部尚在養傷,幾天前,安姝因爲負責清洗鰣魚配菜而被胡六兒等人牽連,一同受了板子,不知何時,雨兒推門而入,安姝見是雨兒來,想起身,雨兒安慰她:“快躺着別動,安姝,我是給你帶跌打止疼藥來的。”說着,她從袖中掏出一個紅色瓶塞的黑色小瓶,“啵”一聲拔出了瓶塞,安姝慢慢褪下褲腰,露出了那青黑色的毆傷,藥粉慢慢灑在青黑上,安姝吃痛“嘶”了幾聲,雨兒用手輕輕抹勻,並問道:“還疼嗎?”安姝“嗯”了答她,雨兒蓋着瓶塞,對她道:“等你養好傷了,咱們再想辦法,峪公公和福晉身邊的嬤嬤有交情,知道我是福晉送進宮裡曾在御前當差後,就跟管事溝通,從浣衣局把我要去了鹹福宮,現在寶弦也在那兒,我想着再把你調過去,只是,幾次都要勞煩峪公公實在是過意不去,你也要自己想想法子。”安姝道:“姐姐你是知道的,咱們四個,就你的法子最多,我們能有什麼法子,過幾天還要準備御膳呢。”
雨兒聽到“御膳”二字,心裡在反覆琢磨着,忽然她靈光一閃“有了!”,隨即便附耳安姝:“這樣……再這樣……”安姝也並無驚訝,只猶豫不決地點頭,因爲她太瞭解雨兒了,現在她被調到御膳房也是因爲雨兒的過失受牽連。這日,皇上正在批閱奏摺,小太監呈上了一碟火茸酥餅和一碗花生酪,而這火茸酥餅味道獨特,細細嚼來,竟有一股乾貝的甜香和豆腐的口味,再細瞧,那餅中原該用的肉鬆,竟是豆腐油炸後仿製的素肉曬乾了,刀割成細絲模仿成了肉鬆,而那火腿餡料裡夾雜着些許乾貝,中和了火腿鹹膩的口感。
接着,皇上飲了一口花生酪,奶香裡夾雜着果香,而那油炸花生米里夾雜着玉米粒和葡萄乾,今日的點心看來很合皇上的口味,馬上,御膳房衆人就大受獎賞,只是,安姝的功勞還落不到她自己,於是安姝每天試作不同口味的點心,希望能得到皇上召見,終於,安姝等來了御前公公的傳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御膳房宮女尹安姝,自即日起入寧壽宮伺候,不得有誤,欽此!”“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安姝跪地接旨,原來是皇上甚少吃到獨特的點心,又想對太后表孝心,便調了安姝過去。
說來,皇上忙於前朝國事,也甚少去寧壽宮給太后請安了,這天,在跟太后耍逗了黑豆和兩個皇孫之後,皇上便夜宿在了勤貴人的屋中,皇上身着金黃色的繡龍寢衣,披着棉袍坐在桌前,勤貴人妙音彈唱,蠟燭恍惚間,皇上沒了鬍鬚和皺紋,而勤貴人也儼然變成了當年孝懿皇后雍容華貴的模樣,從屋外看去,兩人的燭影似乎還如當年的表兄妹一般青春少艾,只是夢幻總是短暫的,皇上很快打消了來看佟佳氏的想像,因爲他曾答應過勤貴人,今後再也不會拿她當孝懿皇后的替身,可,所謂前世今生,再續未了緣,事實上真的辦的到嗎?
次日晌午,嫣玥和嫣蕖爲靈兒和另外兩個小丫頭換了宮女服裝,並把她和一班新進宮的宮女帶至榮妃處:“稟娘娘,小宮女帶到。”三個小宮女跪下給榮妃叩首:“奴婢叩見榮妃娘娘,願娘娘福樂金安!”榮妃莞爾道:“起來吧。”小宮女們答謝後起身,低眉垂耳恭順地站成一排,榮妃慈藹的目光從旁人掃到靈兒身上,仔細打量着宮女裝扮的靈兒,讚許點頭,隨即吩咐道:“嫣虢,這幾個丫頭就專門負責跟隨儀仗,需要她們提拿什麼東西,由你教導分派。”嫣虢對榮妃一福:“嗻。”隨即走向三個小宮女對她們道:“隨我過來。”小宮女們瑟縮着腦袋,排成一列跟在嫣虢身後,離開正殿。
訓練的時候就是要走得穩當,無論拿多重的東西都不許晃盪,這點靈兒就比旁人輕車熟路,畢竟是安親王福晉訓練出來的,最後只有靈兒跟在儀仗裡負責捧唾壺,另外兩個則被安排在院子裡幹粗活。
這日,太子妃與我們議事時突然用絹子掩着口鼻乾嘔,我們全是生養過的,一時知道是怎麼回事,惠妃問向長生道:“娘娘這樣,有幾日了?”太子妃嘔過一陣,長生邊撫着太子妃胸口和後背幫她順氣,邊回答惠妃:“回惠妃娘娘,好像有小半個月了。”我道:“既然娘娘不適,理應歇養纔是,後宮瑣事就還由我們這些額娘共同協理。”我轉向宜妃:“宜妃姐姐上回說翊坤宮內西角裝潢所用木梯出現了裂紋,怕工人出意外,我那兒暫時沒有裝潢,就先借給姐姐。”宜妃對我莞爾道:“謝謝妹妹。”太子妃又是一陣噁心,長生趕忙招手小宮女捧過一個唾壺,太子妃用絹子掩着,只聽得唾壺裡乒鈴乓啷有動靜,長生再次安撫,太子妃嚥了咽喉嚨,然後用難受的神情看向我們:“今日本宮不適,在額娘們面前失儀了,本宮本來想去巡查後宮,順便去一趟議政堂跟太子商量前朝賑災之事,看來今日本宮是哪兒都去不成了。額娘們請隨意自便,本宮想先回寢殿。”
我們見長生和小宮女小心翼翼地從鳳座上攙起太子妃,便一同從座位上起身行着屈膝福禮,恭順地目送太子妃從旁邊穿堂走向後室,見空蕩蕩的鳳座,我們也各自散去。毓慶宮的後院裡,也是宛如小型東西十二宮一樣坐落有致的深宮內苑,看着太子妃如今有身孕,還未生育的側室們便經常去林良媛和李良娣的小院裡客串,範才人和錢才人跟李良娣在屋中說笑,範才人吃着棗泥山藥糕,對李良娣道:“姐姐,你說將來四阿哥出生,這毓慶宮裡還有大阿哥,二阿哥和林姐姐的三阿哥的立足之地嗎?”李良娣莞爾:“都是自家兄弟,我相信他們一定是兄友弟恭,不分彼此。”錢才人道:“可我們這幾雙眼睛都瞧得真真的,當初太子妃是怎麼嫉恨姐姐的,怎麼害姐姐孩子的,難道姐姐不想爲死去的小公主討回公道?”李良娣聞言瞬間陰了臉,範才人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錢才人,錢才人跪下道:“請良娣姐姐息怒,婢妾失言。”李良娣對她們道:“今日我乏了,妹妹們請隨意。”說着便由草妞伺候着往寢屋裡走,範才人和錢才人相視一眼,似乎在盤算着什麼。而李良娣,坐在梳妝鏡前,從抽屜裡緩緩拿出了當年給小公主繡的小靴,抱在懷裡對鏡流淚,突然,一絲恨意在淚光中浮現:“太子妃,若不是你,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