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鈕祜祿府裡也張燈結綵,煙花璀璨,成璐與兩位妯娌做着月餅,緋霜正用筷子拌着青花瓷碗裡的桂花杏仁餡兒,只覺得腹內翻涌,便急忙用手絹掩口,將頭扭至一側,作勢要嘔,粟奴忙輕拍着緋霜的後背,並安撫,成璐擔憂問道:“弟妹,怎麼了?”緋霜勉強回道:“不知道,就是聞見了杏仁兒味,覺得……覺得……噁心……”說完又要嘔,成璐擔憂道:“要不要瞧大夫?”緋霜搖頭回道:“不礙的。”香榴邊和麪邊對緋霜道:“三弟妹不舒服,早些歇息吧,這裡有嫂嫂們。”緋霜聞言向二人拜別,回屋歇息。香榴問成璐:“二弟妹,你覺不覺得三弟妹最近有點怪怪的?我雖然進府晚,但我似乎記得從前三弟妹素日也能吃杏仁酥。”瀮兒覷着兩位主子,上前道:“會不會是有喜了?”成璐微笑道:“那樣就最好了,趕明兒找個郎中來瞧瞧。”香榴與麥娘也爲緋霜竊喜,更是迫不及待寫家書告知喜訊。
同樣的喜訊落在不同人的身上,會發酵出不同的氣味。緋霜因害喜而心生恐懼,因爲法喀是個左撇子,萬一將來生出來的也是個左撇子怎麼辦,通姦是要浸豬籠的,她苦思冥想,揉着太陽穴,可束手無策,慄奴進言道:“少奶奶不要着急,興許就是吃壞了肚子,過幾天就會好的。”緋霜哽咽道:“不,這不是吃壞了肚子,我能感覺到他,他在我肚子裡動,不信你來聽。”慄奴聞言跪下慌道:“這、這可如何是好,少奶奶和三少爺縱是同牀,也未行過夫妻之事,這……”緋霜顫着嘴脣道:“他的……”一滴淚滑落在潔白的手背上。
次日郎中便來診脈,告知府中諸人喜事,衆人的目光都聚到了緋霜和緋霜的肚子上,連福保都不曾相信,嬌妻有喜的事實,還是慄奴編造謊言,稱許久前福保醉酒,與緋霜行事,才蒙了過去,法喀知道自己闖了禍,坐立不安,香榴安慰道:“三弟和三弟妹有了孩子,是好事啊,相公怎麼如此驚慌?”法喀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香榴賠笑:“妾身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些什麼呀,再說妾身入府晚,妾身……”沒等她說完,法喀拽着香榴的胳膊:“三弟妹還未出嫁前,和你最親密,所以她的事你都知道。”香榴掙扎道:“哎呀相公你幹什麼呀,弄得妾身好疼啊,放開啊相公。”法喀道:“那麼說你不知道?”香榴掙着道:“哎呀,妾身知道什麼呀?你不就是和三弟妹有過一面之緣嘛,當日廟會的事……”法喀鬆開了她的手,要走出去,香榴摸着被捏疼的手腕,問道:“相公你要去哪兒啊?”法喀帶上牆角的佩刀,瞥向她道:“去站班。”
待法喀出去,香榴忙喚來一個家丁:“去跟着大少爺,看看他去哪兒了,悄悄的知道嗎?”家丁回道:“大少奶奶您放心吧。”家丁叩首後便退出去,緊跟着法喀,見他進了醫館,又見他出來,才悄悄進去問,郎中稱是因爲後院雌狗被別家野狗侵犯,想爲雌狗打胎,來取了藏紅花,家丁眼見不妙,趕忙回府,慄奴和一個婆子正給緋霜屋中送藥,遇上法喀,慄奴和婆子行禮道:“大少爺吉祥。”法喀掀開藥罐的蓋子,問道:“裡面可是給二少奶奶的安胎藥?”邊說邊趁機將藏在食指指甲裡的紅色藥粉抖落其中,慄奴微笑道:“正是,大少爺,奴婢要趁熱送去,大少爺請您讓一讓。”法喀見她們遠去,心中想着:“爲了咱們兩個的命,孩子,不要怪阿瑪……”慄奴扶緋霜起來,正要喂藥,香榴拿着繡板推門進入:“弟妹這裡可有線?我屋裡的不夠了,方纔去找二弟妹,丫鬟說她進宮去了,所以來找你了。”她說着便坐在牀邊的凳子上,接過藥碗,對下人們道:“你們都下去吧。”下人們應聲出去,香榴舀了一勺,輕輕吹着,緋霜作勢要嘔,她假裝摔碗,安撫着緋霜,慄奴聽見動靜推門進來,香榴道:“喔,二少奶奶喝藥時犯了噁心,不小心打翻了藥碗,你們再去煎一副來。”慄奴吩咐丫鬟來打掃收拾,對緋霜和香榴道:“少奶奶,奴婢再去煎一副。”說着便出去。香榴拉過緋霜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好妹妹,你的事,我早都知道了。”緋霜道:“表、表姐……”香榴嘆道:“從進府的那一刻,我就察覺到,相公對你的情意,反正我也是受聖旨嫁進來的,對這個家的男人根本就沒感覺……”她接着微笑道:“可你不同,你與法喀早有情緣。我支持你們。”緋霜哽咽道:“對不起,表姐……”香榴摟着她的頭微笑安慰道:“沒事沒事。”
御花園裡滿是秋菊的瑰麗,昌貴妃輕撫着一株天鵝舞,微笑讚歎道:“這株黃菊生得極好,與牡丹毫不遜色。”華貴人聞言喜道:“娘娘,這些是嬪妾栽培的,特意爲了慶賀中秋而種。”昌貴妃微笑道:“華貴人有心了,皇上見了也會高興的。”衛貴人走到華貴人身旁,微笑道:“嬪妾住得偏,花房奴才憊懶,老八養在惠妃娘娘那兒,素日也清閒,姐姐若不嫌棄,可否教嬪妾如何養花?”華貴人冷笑道:“你從前不就是幹這些的嗎?怎會不知如何耕種、栽培、灌溉?”衛貴人微笑道:“當小主當久了,渾忘了。”華貴人走上我身旁,對衛貴人道:“我可沒忘,我是永和宮德妃娘娘的宮女。”說話間,華貴人露出些許得意之色,衛貴人只是笑笑便退到後面,我對華貴人輕聲道:“今日佳節賞花,何必不愉快?”華貴人微笑道:“不管她,我們賞我們的。”正賞着,端靜公主拿着蝴蝶風箏驚慌跑來:“不好啦不好啦!大嫂嫂暈倒啦!”宓嬪聞言上前道:“端靜,別急,額娘在這兒,發生什麼事了?”端靜公主道:“額娘,方纔兒臣和大嫂嫂放風箏,玩了一會兒,大嫂嫂說要去亭子裡歇息,兒臣去找她時,見她暈倒在亭子裡了,已經叫奴才們擡進絳雪軒了,太子福晉在那兒陪着,太醫一會兒就來。”惠妃驚慌道:“苕芸這孩子身子弱,這兩日累到了,端靜,快帶本宮去瞧瞧。”昌貴妃道:“本宮也去。”宣嬪和牛答應興高采烈,牛答應微笑道:“走,咱去瞧瞧熱鬧。”榮妃見衆人都去瞧,陪我繼續賞花:“人多了,這道兒也擠得慌,現在人少了,老姐妹幾個賞着清靜。”我微笑道:“是啊。”
那一邊,待衆人散去,惠妃親手喂着安胎藥:“你啊,自己有了身子還跟端靜瘋玩。”大福晉倚靠在牀頭,喝着藥,道:“額娘,我真的,又有了嗎?”惠妃道:“幾個太醫方纔來診過脈了,一個太醫興許診錯,那麼多太醫,保證錯不了了,俗話說‘先開花後結果’,這一胎,保不準是個阿哥呢!”大福晉聞言,失落道:“那麼多個丫頭片子,也不見有阿哥出來,大阿哥平日裡不是見大臣就是上書房,旁的妾室也不曾召幸,哪來的什麼阿哥。”惠妃道:“哎呀,可別亂說,把肚子裡的福氣說沒了就不好了,呸呸呸,本宮胡說些什麼呀,你呢,好好安胎,需要吃什麼用什麼,儘管派人來跟本宮說。”大福晉微微點頭,繼續喝着藥。
毓慶宮裡,太子福晉正喝着悶酒,長生勸道:“福晉您不能再喝了。”太子福晉癡笑道:“大福晉有喜了,李氏那個賤婢也有兒子了,本宮卻還沒孩子。太子爺,快來臨幸臣妾啊!呵呵呵……”長生來搶桌上的酒壺和太子福晉手裡的酒盅:“福晉您真的不能再喝了,傷胃啊!”邊說邊夾着菜:“來,吃菜,吃菜。”太子福晉一身酒氣,指着長生道:“你,給我滾!滾出去!”連生在一旁勸道:“姐姐出去吧,這裡有我照應。”長生見狀退出去,連生進前道:“太子福晉別難過,您是正妻,小妾生的兒子自然也是您的兒子。”太子福晉聞言道:“你,去!把那賤婢的崽子抱來!”連生諾諾言是,也退出去,不顧乳母嬤嬤阻攔,將小阿哥抱來,小阿哥在太子福晉懷中亂掙,哇哇大哭,太子福晉拿着撥浪鼓哄逗着小阿哥。乳母嬤嬤見狀忙跑去廣儲司找李佳氏。
李佳氏衝進門來,慌張來搶太子福晉懷中的襁褓:“那是我兒子,把兒子還給我!”太子福晉厲聲呵斥:“放肆!見了本宮怎不行禮?什麼你的我的,自己什麼身份不知道嗎?”襁褓中的嬰兒受驚大哭,李佳氏見孩子哭,忙跪下道:“福晉,小阿哥是婢妾十月懷胎,辛苦生下的,你若是喜歡,婢妾時常抱來給你瞧便是了,何必要強抱走小阿哥?”太子福晉邊哄邊拿着酒杯來喂嬰兒:“乖孩子,來,和額娘乾杯。”李佳氏瞪大了雙眼驚恐道:“福晉,孩子還小,喝不得酒水啊!”小阿哥喝了幾口,便噴得太子福晉一身都是,太子福晉狠狠打了幾下屁股:“這孩子,這麼不乖,該打!”李佳氏再也忍不住,衝上去搶過孩子:“不能打我兒子!不能打他!”太子福晉藉着酒勁把李佳氏推到一邊,等太子福晉酒勁過去昏睡之際,李佳氏搶過她懷中的小阿哥,不停安慰着,小阿哥受了大驚嚇,不停哇哇大哭,吵得太子無法專心看書,便到小阿哥的屋裡,罵乳母道:“你們幾個都是廢物嗎!小阿哥哭得這麼厲害,還不趕緊哄着!”乳母嬤嬤驚慌道:“太子爺,奴婢有罪啊!饒了奴婢吧!”太子聽孩子還在哭,不耐煩道:“行了行了,趕緊哄孩子吧。”乳母哄着,另一個乳母要來跟太子說午後之事,乳母搖頭示意她三緘其口,那個乳母憋不住,上前跪下道:“太子爺,小阿哥這麼大哭是有原由的!今日午後,奴婢和姐姐哄了小阿哥睡午覺,然後……”太子聽完,氣匆匆闖進太子福晉的寢室,太子福晉以爲太子來臨幸,歡歡喜喜來迎,誰料迎到的是一個耳光,太子福晉捂着臉頰,淚眼婆娑:“太子爺,妾身作錯了何事?要動手打妾身?”太子道:“小妾們所生的兒子,自然都是你的兒子,你又何必多此一舉,看你把那孩子給嚇得,現在了還在哭!你聽聽,你這個嫡母就是這麼當的嗎!你太讓本宮失望了!”說完拂袖離去,太子福晉拿起棉花枕頭砸向門口:“你去!去賤人那個屋裡就別過來!”太子福晉伏在梳妝檯上嚶嚶啜泣。
次日遊御花園,昌貴妃見太子福晉很憔悴,上前問:“福晉這是怎麼了?昨夜沒睡好嗎?”太子福晉點頭:“昨夜小阿哥哭鬧,吵了一整宿。”我道:“小孩子哭不外乎三個原因,一是餓了,二是病了,三是尿了。這方面本宮比你熟。”太子福晉微笑道:“德娘娘見多識廣,兒臣拜服。”我微笑道:“哪裡哪裡,本宮也是積累出的經驗罷了,若論宮裡的育兒之道,還是要請教惠妃姐姐。”惠妃聽我提到她,忙擺雙手道:“本宮笨嘴拙舌的,可不知什麼經驗,妹妹快別折煞本宮了。”太子福晉道:“貴妃娘娘,皇阿瑪常來後宮走動嗎?”昌貴妃道:“也不是常來,偶爾吧。”太子福晉道:“那,到誰的宮裡多一些?”我們面面相覷。
圍場的營帳裡,太子喝了鹿血,興致勃發,正與身旁的長年隨侍江芋艿公公顛倒鸞鳳,江公公倒在地上,與他十指相扣,太子正在挺動,熱汗淋漓,空中烏雲大作,颳起狂風,守在帳外的侍衛通報道:“太子爺!起風了!”太子喘着道:“羅嗦,沒見本…本太子興致好嗎……”正說着,一道落雷直直打在拴馬的大樹旁,驚得馬匹嘶鳴亂蹬,侍衛不顧屋內氣氛,闖了進來,江公公見狀受驚,忙提着褲子,太子還沒來得及穿戴,又一道電弧朝營帳打來,直接把侍衛劈成了焦碳,太子與江公公受驚,冒雨和衆人回宮。
因天有異象,昌貴妃傳召薩滿法師在坤寧宮祝禱,皇上批閱奏摺,見李德全伺候在側,問道:“你不是已經……?”李德全一邊給皇上捏肩,一邊道:“奴才放心不下皇上,來看看。”皇上驚醒,繼續伏案批閱,突覺頭疼難忍,魏珠見狀忙呼喊:“快傳太醫!傳太醫!”那一邊,薩滿法師跳着大神,嘴裡嗚嗚有詞,昌貴妃和一衆嬪妃虔誠跪在神像前,念頌經咒。皇上倚靠在牀邊,額上綁着紫色抹額,顫着食指對牀邊侍奉的太子道:“你去,把案上還沒硃批過的摺子拿過來,朕現在要看。”太子道:“皇阿瑪身子不便,等您身子好些再看吧。”皇上道:“國家大事,刻不容緩,朕雖頑疾復發,但批閱奏章尚可。明日朕要御駕去拜謁孝莊山陵和孝陵。”太子道:“皇阿瑪,明日讓兒臣代皇阿瑪去吧,您好好養身子。”皇上欣慰笑道:“我兒懂事了,朕很欣慰,你才狩獵回來就來看朕,快回去歇息。”太子叩別道:“是,兒臣告退!”待太子走後,皇上恍惚間看到了孝昭皇后面帶微笑站在眼前,隨即又不見蹤影。
太子福晉聽聞太子要去拜謁孝莊山陵和孝陵,問道:“爺,妾身也一同去嗎?”太子道:“你連一個宮都治理不好,去了只會添亂,好好在宮裡呆着。”太子福晉道:“那,李佳妹妹會去嗎?”太子道:“她不是捨不得兒子嘛。”太子福晉道:“那,別的侍妾會去嗎?”太子道:“本宮發現你最近很煩啊,行了行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將來的一國之母是母儀天下的,不是管家婆,羅裡吧嗦的。”太子福晉跪下驚恐道:“妾身失言,妾身知錯了,以後不會了。”太子嘆道:“行了,本宮出去透透氣。”長生附耳道:“福晉,聽說今日皇上病倒了,所以太子爺心中不安。”太子福晉聞言在心中暗喜:“皇阿瑪快點死,本宮要當皇后娘娘。”面上卻掛着憂色:“皇阿瑪如何了?”長生道:“奴婢不知道。”太子福晉帶上長生要往南書房去:“走,去看看。”
成璐和阿靈阿進宮向我拜別,我道:“此去蒙古山高路遠,本宮照應不到了,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成璐伏在我的膝前哭道:“長姐,璐兒捨不得您!”竹息爲衆人奉上茶點,問道:“阿靈阿大人,怎麼那麼突然?我們娘娘還沒準備。”阿靈阿作揖道:“是這樣的,微臣日才受鑲黃旗蒙古都統三等公倭赫臨終所託,讓微臣去接替他的位置,皇上聖旨已下,微臣纔要攜家眷趕赴蒙古。”我道:“鑲黃旗蒙古都統,這可是個肥差啊。”阿靈阿道:“還好吧,蒙古都統也不只我一個,還有旁人,但和滿洲都統相比,還是差了一些。更何況現如今戰亂紛擾,百姓流離失所,遠不及京城安定繁榮。”我道:“那倒是,那裡兵荒馬亂的,阿靈阿,本宮的異母妹妹可就拜託給你了,你要好生照顧,別讓他受委屈,不然回來了本宮可要教訓你的,知道嗎?”阿靈阿聞言,跪下叩首道:“德妃娘娘請放一萬個心!微臣保證!璐兒和微臣平平安安,一路順風!”我道:“起來吧。妹夫,坐。”阿靈阿起身,坐回座位。我吩咐芳茉取來親手編的同心結給他夫妻二人:“本宮祝二位同心同德,逢凶化吉,吉祥如意。”二人接過同心結,叩謝道:“謝長姐/娘娘賞賜。”
一些嬪妃幫着照顧皇上,另一些則聚在承乾宮裡喝茶閒聊,因着天氣反常,春答應傷寒,我聽到了咳嗽聲,問道:“春妹妹怎麼了?”春答應用絹子掩着口鼻道:“嬪、嬪妾傷寒了,咳、咳咳…”我道:“如今天氣變化,注意穿衣蓋被纔是。”春答應道:“老毛病了,一到這會兒就發作,咳、咳咳……”通貴人道:“季節性咳嗽,我家鄉的四姑就是這種病,很難治的。”春答應道:“讓姐姐們,見笑了…咳咳……”她的項前掛着十字掛墜,閃着如月般的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