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孟良清握着她的手, 他掌心溫度很高,說話時潮熱的氣息貼着沈寒香的耳廓。
“對不起。”
“真的沒事……”沈寒香扣着孟良清的手指,緊接着又問, “是什麼時辰了?你藥吃了嗎?”
“吃過了, 想睡一會。”孟良清說話的鼻音聽起來困極了, 沈寒香乖順地閉上眼, “那就睡一會。”
孟良清卻沒有閉眼, 黑沉沉的眼珠凝望着懷裡人,他沒什麼血色的嘴脣貼着沈寒香的發頂蹭了蹭。
沒一會兒,沈寒香鼻息勻淨, 顯是睡着了。
孟良清輕手輕腳下了牀,重黑的斗篷將他的身形包裹得頎長威嚴, 他彎腰嘴脣貼着沈寒香的額頭親了親, 推門而出。
沈寒香再次醒來, 已是夜半,摸到身邊溫熱的手, 聽見孟良清擔憂的聲音,“醒了?”
孟良清扶着沈寒香起身,叫來下人,伺候她洗漱,沈寒香睡了這半日, 精神好起來, 肚裡咕嚕直叫, 登時自耳廓至耳根都紅了個透。
孟良清笑了笑, 叫人將早炒好的鴨子肉, 並一碗松子菱莧棗實粥擺到牀前,親手喂沈寒香吃。
“我自己來就行……”沈寒香囁嚅道。既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嬰兒, 又不是無法自理的老人,孟良清也不是貼身服侍的丫鬟,使喚起來頗有些不好意思。而粥已喂到了嘴邊,松子的清醇香氣令人食指大動,沈寒香只好也不計較這個,吃了一碗尚且不夠。
“睡了這麼久,剛醒不宜多食,先吃這些墊墊,明日一早再叫廚房做別的來吃。”
沈寒香雖還有些想吃,也沒說什麼,孟良清擰了帕子來叫她起身,帕子貼着她汗津津的脖子,探入衣領之中。沈寒香耳朵發紅,磕巴磕巴嘴,找話來說,“是什麼時辰了?待會兒我還得睡麼?”
她看不見孟良清的表情,耳中聽見孟良清似乎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她問題傻還是笑別的。
“徐大夫開了藥,先歇一會,藥吃了再睡。”
“嗯。”沈寒香點頭,手心被溼帕子擦得發癢,不自覺動了動,她掌心紅紅的,孟良清看着看着,便低下頭去。
片刻後沈寒香不自覺縮了縮手指,不意竟碰到了孟良清的臉,她嘴巴張了張,驚呼沒發出,手指貼着孟良清的臉龐撫摸,她說,“孟大哥,你別難過了,喝了徐大夫的藥我的眼睛就會好,這不是你的錯。”
沒聽見孟良清迴應,沈寒香不由得焦急起來,但看不見孟良清表情,只得撐起身,手仔細摸着孟良清的眼睛,當確認那雙眼睛是乾燥的,沈寒香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還以爲你哭了呢。”
孟良清捉住了她的手,貼着嘴脣親吻。半晌長長吁出一口氣,“再不許冒險了。”
一聽這話,沈寒香趕忙點頭,“下次你不讓我去,我絕不去了。”
反正等下次再說吧。沈寒香心裡這麼想,手摸到孟良清的頭髮,他的頭髮也是沈寒香喜歡的部分,又軟又滑,像是一匹上好的絲緞。
行藏暴露之後,孟良清命州府發出佈告,遍訪名醫,給沈寒香治眼睛。消息發出的第四天,終於重賞之下,找到個妙手回春的杏林高人。
那是個頗有方外之人氣質的白髮白鬚的老頭,不僅能說出沈寒香身中之毒,對解毒的法子也瞭如指掌。
入夜時分,孟良清把沈寒香抱上馬車,她因爲看不見,一直抓着孟良清的手不肯鬆開。馬車顛簸起來,孟良清攬着她的肩頭,沈寒香心中稍定,問道:“這是去哪裡?”
“給你治眼睛。”
沈寒香沒安靜一會兒,又問,“治病難道不用吃藥嗎?我們是要離開府衙回京城裡去麼?”她的頭靠着孟良清的胸懷,在馬車的晃盪之中昏昏欲睡,如果不和人說話,恐怕早已經呼呼大睡起來。
“去山裡。”
“山裡怎麼治病。”沈寒香腦袋埋在孟良清懷裡悶悶地笑道。
“這座山中有眼溫泉,池邊多的是奇珍異草,常年落在溫泉水裡,成了一口藥泉。”
沈寒香神情彆扭地擡頭“看”了孟良清一眼,手指捏着他的衣襟,“我們要進山去洗澡麼?”
孟良清摸着她的頭,像安撫一個好奇的孩子,“對。”
沈寒香眉頭擰了起來,還要說什麼,手卻被握了住,她聽見曖昧而低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陪你洗。”
這語氣對二人來說都是前所未有,沈寒香立刻就紅了臉,孟良清也挪開眼,望向馬車前方,只是握着她手的手掌始終不曾鬆開。
看不見東西的沈寒香更安靜了,她由得孟良清扶着,遇到石階或門檻,孟良清都會低聲提醒。忽然他停住了腳步,低聲說,“等一下。”沈寒香的手被引着,扶住堅硬的圓柱,她猜大概是石柱。
“我先去看看。”
這句話之後,孟良清就鬆開她的手,走開之前還輕拍了兩下她的手背。
鼻端縈繞着潮熱的空氣,也許到了溫泉邊上。沈寒香歪着頭,庭院裡點着不太亮的燈光,老僕迎上來與孟良清小聲說話,帶他先去看泉眼。
沈寒香摸索着蹲下身,通過手指摩挲辨認出她站在一級石階上,地面乾燥沒有泥沙,她索性坐下了。
熒熒白光落在她的頭髮上,孟良清回來,站在不遠處看了半晌,才走到她的跟前。怕嚇着她,他先出聲,“困了嗎?眼皮都快耷上了。”
沈寒香站起來理了理裙子,搖頭,“不困。”話說着,她伸出手,孟良清立刻扶住,讓她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每當那雙看不見他的眼睛望過來,他心裡總有種難以言喻的酸楚,他低頭親了親她彎翹的鼻子。
沈寒香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臉側微紅。
“這是哪裡?怎麼還有別人麼?”老僕說話的聲音還在她耳蝸裡打轉,雖然沒聽清說的什麼。
“嗯。”孟良清應聲,彎腰打橫抱起沈寒香來。
突如其來的舉動令沈寒香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緊緊環抱住他的脖子,把頭埋在孟良清胸前,聽他的聲音說,“有個大藥商把這口泉圍起來,建了這間山莊,不過只有幾個老僕在莊子裡。剛纔我去吩咐人準備洗浴,到了溫泉就只剩咱們倆。”
一抹微紅染上沈寒香的耳廓,她輕輕“嗯”了一聲。
“我們是夫妻。”孟良清輕聲說,親了親她的耳朵。瑟縮在懷的沈寒香讓他想起她進侯府前,爲數不多的那些見面。她總是像一株獨自生長的,不想搭理人的野草,那雙異於常人的眼睛,充滿不符合年齡的沉穩,和洞悉秘密卻不肯說出的欲言又止的模樣。
燈籠被風吹得微微晃動,搖撼着他們的影子。
兩道交疊在一起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孟良清目光深邃,踏着暮色,一路前行。
一對琉璃燈從高高的燈杆上垂下,燈光落到地面已微弱不堪,清亮的月輝映滿水面。四周紅牆足有十二米高。
孟良清把懷裡人放下。
“到了麼?”沈寒香輕聲問。
“嗯,等等,你先別動,來,扶着這個。”在孟良清的指引下,沈寒香抓住石墩,慢慢向後靠,坐下之後,心中稍微安定下來。
輕微的水聲從不遠處傳來,她坐了會兒,問,“要怎麼做?要穿衣服的吧?”前世今生裡沈寒香都沒有泡過溫泉,從來沒有人告訴她,在這樣的情形下要做什麼。
輕笑聲使她更侷促了,直至手掌被握住。
“讓我來。”
孟良清解開她外衣時,沈寒香仍下意識拽着衣襟不鬆手。驟然從耳朵傳來的溼潤觸感,以及孟良清溫熱的呼吸,讓她倒吸了口氣,驚得差點叫出聲。在沈寒香的認知裡,孟良清是斯文又彬彬有禮的。然而沈寒香現在看不見,一切舉動都顯得唐突。
“怎麼了?害怕?”
害怕什麼呢,這是她的丈夫。沈寒香定了定神,鬆開的掌心被孟良清很輕地握了住,搭在她的腿上。
眼前的身軀微微發顫,孟良清看見的,是如同孩童一樣懵懂,眼神茫然的沈寒香,是他從未認識過的沈寒香,她眼睛看不見,他就是她全部的依賴。當褻衣入目,他秀長的睫毛微顫,握住嬌小圓潤的肩頭,靠近她的耳畔,小聲說,“我抱你下去,池底會有些滑,但我會扶着你,我們走到深一點的地方,你扶着池壁,下面有木凳,可以坐着。”
沈寒香點了點頭。
水將孟良清的衣服溼透,水面環繞他二人,向後滑動。
“好了。”沈寒香坐在木凳上,鬆了口氣。
孟良清道,“這件也要脫掉。”
她大大的眼睛在霧氣裡擡起,孟良清一隻手掌握住她的下巴,掌心貼上她的側臉,察覺到她點頭的動作,輕輕嘆了口氣。
“等我一會。”他這麼說,把什麼東西遞到沈寒香手裡。
是一個盤子,裡面有梳子、三五個巴掌大的小匣子,沈寒香呆呆握着那盤子,聽見孟良清上了岸。
沒一會兒,孟良清回來,他拿走了盤子,沈寒香抓到他的手臂,摸到精瘦的手臂和溫熱的皮膚。她幾乎嚇得立刻縮回手去,“啪”的一聲輕響,手被抓住了。
孟良清將人拉到跟前,堅定而不容置疑地將沈寒香的手環在自己腰上。
“噓——你聽聽,有什麼聲音?”
沈寒香哆嗦着張嘴,“什麼聲音?”
“仔細聽。”
她什麼也聽不見,除了自己激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