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七十四

“不行。”沈寒香幾乎立刻就拒絕了她, 縮進被子裡,這裡的牀都沒有帷帳,她只能背朝外以此拒絕和石清繼續交談下去。

石清嘲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爲什麼不行?小侯爺不是你的情郎嗎?難不成, 你對另一個也有意思?”

沈寒香驀地坐起身, 盯着石清看, 胸口不住起伏。半晌之後, 方氣憤道:“跟在我身邊的人, 他們都是人,不是一件商品,誰也不是誰的下屬。你如果要個男人, 就使出渾身解數去討好他,跟我說沒用。”

“他聽你的話。”石清堅持道, 眼珠像兩顆發着光的寶石, 閃動着沈寒香不太明白的執拗, “他肯爲你去死。”

“我們一塊兒長大的,如果能讓他活命, 我也不會吝惜性命。”沈寒香說。

石清彷彿遇到了什麼難題,她秀長的兩道眉毛皺了起來,兇巴巴的臉被疑惑中和出了些柔美的弧度。

“我不明白。”石清終於說。

沈寒香哼哼兩聲,仰着頭嘲道:“你不是什麼都知道嗎?”

石清皺着眉,盤着兩條大長腿, 撥弄頭髮說:“我沒說過。”

沈寒香懨懨打了個哈欠, 聽見石清小聲咕噥了句什麼, 是她聽不懂的語言, 石清雙手合十, 神情前所未有的虔誠。

她再次睜開眼時,沈寒香覺得那種囂張跋扈的敵視消失了, 她笑了笑,笑裡有一點難言的靦腆。

“你要是真的大大方方把他給我,我可能會殺了你。”

沈寒香脖子一縮,心道,袁三帶着的都是怪人。她並不懷疑石清殺她的心思和能力,與其說袁三爺對這批人有絕對號召力,不如說他們是因爲彼此不容於世的亡命覺悟而聚合在一起。

“你說得對,我要的男人,應該竭盡全力去討好他,他也值得我這麼做。”石清撥開略帶捲曲的黑髮,那些頭髮軟弱無力地曲居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她的皮膚光滑,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和引誘力。

緊接着石清吹熄了燈火,很快,勻淨的呼吸顯示她已經睡着了。黑暗裡沈寒香的眼珠轉了轉,她還在想那個寡婦,打算天亮之後去鎮上打聽打聽。

結果次日午後,沈寒香等人從集市上回到客棧,就聽見堂子裡響起一羣大老爺們兒的聲音,雖然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能聽懂笑聲裡的不懷好意。

只見一個穿着紅綠相間,腰間和腳踝一圈綴滿了銀色細亮片的女子的黑色頭巾被個壯漢抓着,他扭頭與同伴大聲說笑。女子緊抓着她的頭巾,眼神充滿哀求,手緊緊拽着她可憐的半幅面紗,已能看到她露出來那半張臉擁有凝脂一般的皮膚,鼻樑高而直,最特別的是,她有一雙湖綠色的眼睛,紅棕色的頭髮自頭巾裡跑出來一些,是一綹一綹的細捲髮,讓人疑心摸上去會像她的髮色一般,溫暖又柔軟。

男人粗壯的手掌握住女子的腰,她的腰很細,簡直經不得一握一般。

拉扯之時,誰也沒看清一切怎麼發生的,等沈寒香回過神來,袁三爺提起的長板凳已在那壯漢的腦門上開了花。

壯漢摸了摸頭,掌心一道血印,登時大叫了聲。

碗盤、筷子,切肉的小刀,桌椅板凳全都成了鬥毆衆人的首選武器,陳川立馬將沈寒香往外一攔,白瑞斷後,福德在戰局中大叫:“哎,等等我!你們……”一把銀色小刀飛了過去,福德無暇他顧,只得加入袁三爺這邊。

“哎,等等,那個姑娘……”沈寒香拼命想回去把那個無辜的女子給拽出來,陳川卻緊拽着她的手,把她往客棧外拉。

白瑞面無表情道:“袁三爺不會讓她有事。”

沈寒香隱約明白了什麼。

他們在客棧門口的大白石象捲起的鼻子上坐了會兒,日頭很毒,全都汗流浹背。

“我們去找點水喝吧,帶銀子了嗎?”沈寒香看着陳川。

陳川摸出錢袋來,掂了掂:“夠了,想喝什麼?”

沈寒香琢磨着要喝一點聞着甜甜的果子酒,與陳川、白瑞在街上大搖大擺了幾條街巷,在賣果子酒那兒打了些,叫老闆盛出一些,喝完又去喝了葡萄汁,正在往回走的路上,碰見了跑來的石清。

葡萄汁把沈寒香嗆得咳嗽了兩聲,差點把手裡瓶子顛掉了。

“你們怎麼跑了,三爺讓我出來找你們。”石清自動站到陳川身邊。

“……”

“三爺贏了嗎?”陳川自然而然問。

石清常年風吹日曬的臉比身上皮膚要黑,若有似無浮起一絲紅,“當然,不過是些沒有武功,仗着骨架大逞兇鬥狠的當地人,都被趕跑了。”

陳川“嗯”了聲,看見沈寒香正在看肉串,於是問:“吃那個嗎?”

沈寒香還沒說話,石清立刻道:“我去。”

“……”

陳川看着沈寒香:“她怎麼了?”

“可能也想吃吧……”沈寒香目光遊移,望向天空裡排着隊的飛鳥。

客棧里人都被嚇跑了,堂子裡杯盤狼藉,袁三爺摸出銀錠子來賠給老闆。老闆體諒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生硬的官話說:“她被嚇壞了,只有你能安撫她。”

黑紗遮着臉的那個綠裙子姑娘坐在一條長凳上,她的臉向着通往後院的那扇小門,肩膀微微抽動着。

“回來了?那開飯開飯。”袁三話音未落,底下人立刻去傳飯。

他臉上掛着點無奈,靠近那姑娘一些,並未與她坐在一條凳子上,只是就近在另一邊的凳子上坐下。

“你也將就吃一點,聽說一早就過來了,有什麼難處,你告訴大哥,大哥可以幫你。”

沈寒香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袁三同誰說話都是吃了槍藥一般,何曾見他這麼溫聲細氣。她有點明白過來了,這個女人多半就是那個將要被獻神的寡婦。

“我們坐那邊。”沈寒香遙遙一指,帶着白瑞、陳川和石清坐到一邊去,和瘋子在邊上摸一塊青色發金的石頭說話的福德一擡頭看他們回來,立馬丟下瘋子回到自己陣營中,也不敢抱怨,只說:“太嚇人了,下次再這樣臨時鬥毆,可別再丟下奴才一個了。”

沈寒香含糊應了,眼珠一直粘着袁三那一桌。

事實上袁三所有的手下都在捏着筷子瞪着桌子,豎着耳朵偷聽袁三與寡婦說話。

寡婦卻什麼都沒說,她只是看了袁三一眼,沈寒香就看到袁三臉上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他靜靜地迎接寡婦的含淚的眼睛,沒堅持到半刻鐘,袁三爺敗下陣來,他摸着自己鬍子拉碴的下巴,扭過臉去,高聲大喝:“你們的酒呢!要上好的烈酒!再要五罐馬奶酒,敬我大妹子。”

“獻神究竟是什麼?”沈寒香小聲問衆人。

白瑞平直的聲線響起:“就是把人綁在神廟之前,以天火焚燒,獻給他們的神。”

“……”沈寒香目不轉睛看着那個蒙着臉的寡婦,儘管只露出一雙眼睛,深邃的眼窩透露着難以掩飾的疲憊,她好像剛哭過,身上的衣裳閃閃發光,勾勒出姣好的曲線。

“這裡的寡婦一般多久再嫁?不用給夫家守孝麼?”

“她已守寡五年了,這裡的規矩是,丈夫去世之後,寡婦就得立刻再嫁。這裡小孩很少,城鎮需要繁衍生息下去,他們禁止寡婦孀居在家。如果五年期滿,還不肯再嫁的話,就要將她們獻給神。據說五年是一個可以洗清人不潔的時限,孀居五年的寡婦有處子一般的純潔,是最適合獻祭給神的。”

沈寒香沒想到白瑞會知道這些。

白瑞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麼,緊接着說:“我也是剛打聽出來的。”

“那個寡婦叫瑪莎,她的丈夫被馬踐踏而死,那時她纔剛嫁給他不到半年。她的丈夫原本日子過得光鮮亮麗,死後大家才知道,他欠了數不清的債務,家裡但凡值錢物事,都拿去抵債了。那個冬天,她的家裡什麼都沒有,連一支蠟燭都沒有。有個行腳的商人施捨了她一根蠟燭,她想要報答這個商人,商人卻並不接受,第二天清晨,商人帶着他馱貨的馬就走了,連招呼都沒打。留給瑪莎的只有一盞明燈,是關內的十二支明燭燈臺。”白瑞第一次一口氣說這麼多話。

大家都聽得有點入神。

石清冷冷哼了聲,“鎮上的人真是會胡說八道。”

“你知道?”沈寒香反問。

石清撇撇嘴。

陳川一隻拳頭搭在桌上,也看了眼袁三那邊,袁三已從寡婦旁邊的長凳,挪到了寡婦的長凳上,輕聲跟她說話。

“五年獻神也太殘忍了,這裡沒有禮法嗎?也沒有衙門?”

“沒有,但這座鎮子上貪圖瑪莎美色的男人數不勝數,只要她願意,能有一輩子穿金戴銀的富裕生活,如今的貧困孤獨都是她自己的選擇。”石清似乎有些唏噓,“當時也不是蠟燭這麼小的事情,她幾乎快死了,三爺對她有救命之恩。”

袁三握着小刀,給瑪莎切肉,瑪莎雙目無神地望着那扇小門。袁三忍不住也轉過去看了眼,他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那扇小門裡沒什麼特別的,非要說特別,不過是有一根嫩綠的葡萄藤順着門扉攀爬上去。

“你想要什麼?那裡沒什麼,想喝葡萄汁嗎?”

瑪莎沒有說話。

袁三招了個同伴,叫他去買上好的葡萄汁。

那人走後,瑪莎方纔用綠得如同寶石一樣的眼睛看着袁三,她摘下了面紗。

偷偷窺看袁三他們的衆人都不禁屏息,那是個讓人感慨造化天生的美人,如果能被她染紅的指甲碰一碰,大概一半的男人都會酥過去。

然而那雙柔若無骨的手抓起了袁三粗糙的大掌貼在自己臉上,袁三手勢僵硬,手指一動沒動。

“你最好多看我兩眼,記住我的樣子,明年你再來的時候,那顆一直藏在你帽子裡不肯被抖掉的沙子,就是我。”

那晚上沈寒香點完了貨,站在院子裡,欣賞日暮時候投在地上的牆影,這裡種了很多葡萄,葡萄藤張牙舞爪,它們巴掌一樣的葉子匍匐在沈寒香的袍子上。

她坐在院子裡一輛裝飾的板車上,院子裡有座不大的池子,池子裡噴涌出的水給整座客棧點綴出些生氣。

“怎麼不去睡?”陳川走了過來,他的外袍披在肩上,繃帶纏繞過了肩窩。

“有點認牀。”沈寒香往一邊挪了挪,她散着頭髮,卻穿着武袍,衣服寬大在身上晃盪,顯得她身量格外瘦弱。

“出來這麼久,想家了嗎?”陳川問。

“你呢?想家嗎?”沈寒香看着他。

“有點,不知道我爹的風溼犯了沒。”陳川看着天上的月亮,嘴角彎翹,笑了笑:“今天找到一種藥,說對風溼有奇效,我給他帶了點。”

沈寒香點了點頭,她低着頭,側着臉,鞋子晃了晃。

“轉了一天,你看上什麼小玩意兒了嗎?他們這裡的婦人打扮真是豔麗,首飾顏色都很鮮豔,很有關外的味道,要是有看上的,就告訴我。”陳川嗓音似乎有些發啞,他咳嗽了兩聲。

“快去睡了,夜裡涼,別染上風寒就不好了,回去還得趕路。”沈寒香說完就進了屋。

陳川坐在板車上,一條腿蹬在車上,摸出來一支短笛,放在嘴脣上叼着,想吹點什麼,想了半天,看見樓上的窗戶裡透出光來,沒一會兒,燈光熄滅,窗戶好像被推開了。他能察覺到有人在窗戶口往下看,也許看的就是他。

他含住短笛氣孔,曲子和緩,是他小時候練武不肯午睡時候,牛捕頭吹來哄他睡覺的。

“他還會吹笛子。”石清興奮的聲音說。

沈寒香窩在被子裡,在笛音裡閉上眼睛,心裡的煩亂都被悠揚的笛聲撫平,竟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13.敘舊36.姨媽57.查贓109.一〇玖100.一〇〇26.報答52.捕蟬40.閒話72.七十二67.六十七116.一一六126.一二六16.閒話92.九十二14.香扇93.九十三32.清白75.七十五111.一一一62.六十二6.徐氏31.初初20.落花33.侯門130.一三〇9.楓娷107.一〇七4.馮氏20.落花120.一二〇102.一〇二113.一一三118.一一八99.九十九51.桂巧35.緣法16.閒話3.牡丹73.七十三99.九十九9.楓娷30.求情126.一二六116.一一六44.銀錠10.卜鴻91.九十一79.七十九4.馮氏101.一〇一43.書生37.妻妾48.蜉蝣6.徐氏54.避嫌16.閒話16.閒話47.福禍5.李珺71.七十一111.一一一124.一二四96.九十六2.陳川25.撞約131.一三一(結局篇)105.一〇五69.六十九50.錯認28.相惜102.一〇二123.一二三69.六十九123.一二三110.一一〇103.一〇三81.八十一91.九十一35.緣法128.一二八42.林氏38.司徒108.一〇八67.六十七46.釵子68.六十八128.一二八95.九十五26.報答121.一二一104.一〇四110.一一〇2.陳川16.閒話28.相惜61.六十一8.化妝70.七十26.報答
13.敘舊36.姨媽57.查贓109.一〇玖100.一〇〇26.報答52.捕蟬40.閒話72.七十二67.六十七116.一一六126.一二六16.閒話92.九十二14.香扇93.九十三32.清白75.七十五111.一一一62.六十二6.徐氏31.初初20.落花33.侯門130.一三〇9.楓娷107.一〇七4.馮氏20.落花120.一二〇102.一〇二113.一一三118.一一八99.九十九51.桂巧35.緣法16.閒話3.牡丹73.七十三99.九十九9.楓娷30.求情126.一二六116.一一六44.銀錠10.卜鴻91.九十一79.七十九4.馮氏101.一〇一43.書生37.妻妾48.蜉蝣6.徐氏54.避嫌16.閒話16.閒話47.福禍5.李珺71.七十一111.一一一124.一二四96.九十六2.陳川25.撞約131.一三一(結局篇)105.一〇五69.六十九50.錯認28.相惜102.一〇二123.一二三69.六十九123.一二三110.一一〇103.一〇三81.八十一91.九十一35.緣法128.一二八42.林氏38.司徒108.一〇八67.六十七46.釵子68.六十八128.一二八95.九十五26.報答121.一二一104.一〇四110.一一〇2.陳川16.閒話28.相惜61.六十一8.化妝70.七十26.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