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七十二

沈寒香完全沒有料到孟良清會在這裡出現。孟良清翻身下馬來到她面前時, 沈寒香還沒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直至孟良清伸出手來,笑道:“下馬。”

此時陳川已下了馬,他臂上傷口撕裂滲血, 一早有軍醫隨着, 正給陳川重新包紮。陳川愣着神打量孟良清。

沈寒香下了馬纔回過神, 給他二人引見。

“這是陳川, 夢溪縣的捕快, 家中世兄,他武藝好,聽說要出關就來給我幫個手。”沈寒香掉頭向孟良清, 臉頰有點發紅。

沒等沈寒香介紹,陳川一抱拳:“多謝軍爺相助, 救命大恩, 無以爲報。”

沈寒香窘道:“你不知道這是誰嗎?”

成天一絲不苟板着個臉的白瑞從軍隊裡走了出來, 顯是他去通風報信,孟良清才能及時帶人趕到。他們一定有私底下聯絡的方式, 沈寒香心道,朝陳川道:“你還猜不到他是誰?”

陳川心頭一動,張了張嘴——

“莫不是……”

“就是就是。”沈寒香忙道。

“草民給小侯爺問安。”

沒等陳川跪下去,孟良清便就扶了他起來,大風吹動孟良清的髮帶, 他一身銀白的披風, 沒穿官袍也沒穿鎧甲, 倒是一副書生樣, 只不過衣飾華貴就知身份非同一般。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離我軍駐紮的地方不遠,不如叫他回去報信, 把商隊的人帶過來,今晚就在營帳裡歇息。明日再走也不遲。”

沈寒香心裡自然是想和孟良清說說話,以詢問的眼光看了眼陳川,陳川笑道:“你纔是這支商隊的頭。”

“對,我纔是財大氣粗那個。”沈寒香樂了,朝白瑞說:“勞煩白大哥去報個信,我同陳大哥先過去。”

白瑞撥轉馬頭。

孟良清騎着的是匹大白馬,那馬眼睫毛很長,眼珠溫潤,隱約透露着好脾氣的信息。

“別小瞧它,它烈得很。”

孟良清摸了摸白馬的頭,示意沈寒香走近一些,“你摸摸它的頭,對,手放在它鼻子下面,讓它熟悉熟悉你的氣味。”

陳川被個士兵帶走了,等熟悉得差不多了,孟良清對沈寒香說:“上馬吧。”

跟來的一隊人已走遠了,沈寒香抓住繮繩,翻身上馬,擔憂地望着孟良清在這樣天光之下更加蒼白孱弱的臉。

“你也騎馬嗎?”

“也可以走回去。”孟良清笑了起來,沈寒香也笑了,抓住他的手,將孟良清拉上馬背。孟良清幼年就好馬術,上馬的動作很輕巧,等兩人離得近了,沈寒香才聽見他喘氣的聲音。

沈寒香正要說話,繮繩一抖,馬跑了起來。孟良清帶着她騎,身仍坐得很直,保持着一點距離。

“你怎麼來啦!”馬越跑越快,沈寒香只能用吼。

孟良清手臂圈着她,不知從哪兒拿出來的帽子給她戴上,貼着她的耳朵說:“聖上準了我提前出發的奏疏,兩天前就到了營地,但當時我還沒到這一帶,恰好和你們錯過。沒想到你們會返回來,白瑞每天都會派出信鷂向我報告你們的行蹤。”

“荒漠裡怎麼報告行蹤啊?”

孟良清擡起沈寒香的下巴,示意她看天上,聲音在她的耳邊說:“我們有鷹。”

座下的馬忽然顛了一下,沈寒香驚叫出聲,孟良清爽朗地笑了出聲。沈寒香愣了愣,扭頭去看,孟良清正低頭看她。

大漠黃沙迅速向後遁去,馬還在快速行進,猛然一躍。

沈寒香身體就向一側歪了過去,叫聲卡在喉嚨裡尚未發出,孟良清一手挽着繮繩,一手撈住沈寒香的腰,他狹長的眼睛略略眯了起來。

沈寒香半身懸空着,心裡嚇得不行,全部重量都依賴在孟良清的手上。

“你……”她想說什麼,都在身體猛然被拉回馬背上的剎那頓了住,因爲孟良清的嘴脣飛快地,不經意地,絕無半點故意地擦着她的臉蹭過去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沈寒香心道,目不斜視,雙手重新握住了馬繮,孟良清的手近在咫尺,他整個人就坐在背後,那麼近,又隔着守禮知節的疏離。

“嚇着了?”孟良清問。

沈寒香搖了搖頭。

“到了營地好好洗個熱水澡,休整一晚,雖然不能搞特殊,但加兩個菜還是行的。”

沈寒香愣愣出起神。不知道孟良清會在這裡呆多久,也許巡查結束,他就要回京覆命,也許這將是他們離彼此最近的一個晚上。

邊防都是忠靖侯帶出來的兵,他們中有的人還叫孟良清一聲“少帥”,是他的客人,自然好酒好肉相待。袁三爺等人江湖習氣甚重,圍着篝火鬧了半個晚上才消停。

“這兩天怕招惹上狼羣,沒敢把眼睛閉上睡,就睡着還得留一個眼睛睜着,今晚總算可以睡個囫圇覺。你們都別跟小侯爺客氣,好好洗個澡,找個舒服地方睡,明天睡飽了,下午再啓程。”

於是車隊各自散了,袁三爺帶着沈寒香點了一次貨,他一手捏着腰帶,獨眼盯着跟在沈寒香身後的孟良清:“這些東西可不少,光轉手一次,能換回少說價值七八千兩白銀的關外貨,只多不少的。”

車伕看他們點完,趕緊扯上厚幔子,將貨箱綁緊。

“等明年再跑個三五趟,攢夠萬兩,給我大哥當發家的本錢。”

孟良清忽道:“等等。”

“……?”

旁邊小兵手上跳躍不止的火把照着,孟良清以指腹擦了擦沈寒香的臉,沈寒香這才覺得有點疼。

“沒事,一點血痕,可能擦到了。我那兒有上好的藥膏,待會兒叫個人給你送去,好生擦擦。”

袁三還在一邊,沈寒香覺得臉上有點熱,便快步走在前面。

結果沒半個時辰,沈寒香洗完了澡,披着件大袍子,盤腿坐在褥子上,被子將雙腳遮得嚴嚴實實。她都有些困了,打了兩個哈欠,正說怎麼還沒人來送藥。

忽聽見帳外有人咳嗽,緊接着傳來問話的聲音——

“是我,能進來嗎?”

沈寒香當然聽出了來者是誰,要是一般士兵,也不會這麼說話。

她嘴角忍不住彎翹起來,問:“誰啊?”

外面靜了靜。

不會是就走了吧?沈寒香心道,豎着耳朵又靜聽片刻,卻什麼動靜都沒聽到,趕緊翻身下地把件武袍披在外面好生紮了,趿着鞋往外跑,嘴裡叫道:“別走!知道是你!快進來……”

剛衝到門口,帳門便就掀了開,丰神俊逸的孟良清嘴角含笑站在那兒,沈寒香頓時尷尬道:“還不進來!”

孟良清都進了門,沈寒香還在喋喋不休:“怎麼出來不多披件衣服,不冷麼?這裡不比京城,晚上風大,你聽。”

嗚嗚的風聲在軍營上空咆哮,帳內卻很溫暖,雖有風聲,卻伴着一種難言的靜謐之感。

“怎麼自己來了,隨便使喚個誰過來不就行了?”

孟良清摸出來個藥盒子,那是個硃紅色百子添壽圖,鏤刻精巧的小盒子,藥膏是碧瑩瑩的,挑出來散發着幽幽清香。

“我剛纔想起來,這裡沒有鏡子,你不好擦。”孟良清在剛洗淨的手上勻開些藥膏,小聲說:“冒犯了。”

沈寒香臉上有些燙,找話來說:“那你什麼時候回去?”

藥膏擦在傷口上很涼,孟良清輕輕吹了吹氣,回說:“你想我什麼時候回去?”

“我說不想你回去,你就不回去啦?”沈寒香笑道。

孟良清眼神忽認真了起來,沈寒香忙搖手道:“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

“那你還……”

“逗逗你。”

沈寒香不禁氣結,孟良清慢條斯理地替她擦好藥,合上蓋子,似漫不經心地說:“你臉紅了。”

“……”沈寒香摸了摸沒擦藥的那邊臉,板着臉道:“帳子裡太悶了。”

“要出去透氣嗎?”孟良清問。

“你煩不煩啊!”沈寒香忍不住一把撈過被子抱着,從被子裡探出眼睛來,撇了撇嘴,“藥吃了嗎?”

“晚上的還沒吃。”

沈寒香立馬坐了起來,急道:“怎麼能不吃啊!趕緊去吃。”又不放心地說,“你叫人送過來,我看着你吃。”

孟良清笑道:“好。”

孟良清的笑總很淡,除了白天裡在馬背上那次,沈寒香聽見他發自肺腑的笑聲。大抵孟良清如今的身體,已經受不起不加節制的喜怒哀樂。

藥來了之後,孟良清毫無扭捏一口就喝乾了那聞着倒胃的藥,沈寒香皺眉看了看除了藥碗什麼都沒有的托盤,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忽然想起來爲了去洗澡把它放在包袱裡了,對孟良清說:“你等會兒。”

帳外清冽的風令沈寒香渾身一戰,她爬上馬車,取出荷包來,邊走邊拉開荷包,裡面還有幾顆包好的松子糖。不遠處有人在斷斷續續吹骨笛,音調低沉而悲慼,沈寒香皺了皺眉。她知道那是袁三爺,排成單列的巡邏士兵八名走了來,她站到一邊,沒有一個士兵擡起頭來看她。

沈寒香返回帳中,剝開一顆糖,餵給孟良清。

“怎麼不帶點蜜餞,藥苦哈哈的,一定要吃點什麼甜嘴巴。我在家的時候,也給容弟吃這個。”

孟良清口中吮着那顆糖,眉峰一動,“你很少提及家中事。”

沈寒香兩隻手搭在膝上,臉湊近燭,一隻手貼在臉上方,差一寸能碰到臉,不太在乎地說,“沒什麼好提的,就那樣。”

她用兩輩子來糾纏在姑姑嬸嬸爹爹媽媽裡,如今日子苦一點,卻難能自由,反覺得院子之外的天地比三十多年的體驗加起來還要精彩,儘管精彩是以危險換來的。但這種外力,與家裡那些只有針眼大的心眼兒比起來,卻不那樣拖累人。

“我記得你小時候,老是板着個臉,看誰都不順眼的樣子。好像還有個李姑娘,她那時候住在你們家,她還有個哥哥,總找你大哥玩。”孟良清緩緩說,問了問沈寒香可不可以脫鞋,“有點涼了。我坐在這邊,不過去。”

牀上支着一張小矮桌,孟良清坐在桌子另一邊,叫人進來弄了點熱熱的牛奶。

“擱了蜂蜜,一口氣喝了,就暖和了。”孟良清將粗陶碗推到沈寒香面前。

沈寒香捧起來喝了,心裡有點詫異,那時候其實很小,她和李玉倩,在孟良清眼裡,應該都是小孩子。當時孟良清算和李珺他們是一輩的,年紀差不多。十四五已是可以娶妻的年紀,但沈寒香活得比他們都久,有一種看待小孩的心態。

“你還記得?”沈寒香好奇道。

“我們去了戲園子,李家姑娘讓我給她畫了個花旦的臉,你卻什麼都不感興趣。當時覺得,怎麼會有這麼難討好的小姑娘,明明才幾歲,卻好像無論看見什麼,都勾不起你的注意,你在審視和觀察人,又不想讓人發覺。”

“……”沈寒香小口啜牛奶,半晌才道:“我比較好奇的是,小侯爺爲何會對一個幾歲的小姑娘這麼留意,該不會那會你就知道要娶我爲妻了吧?”那四個字多順溜就溜了出去,一出口沈寒香就後悔了,捂臉埋頭喝牛奶。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奇怪,你知道道教中說的三魂七魄嗎?”

沈寒香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當時覺得,雖然是幾歲的身體,沒準裡面裝的是個和我一樣大的魂,那種帶點不耐煩的審視,出現在該只顧得玩的年紀的人臉上,我就忍不住多看……”孟良清也覺得自己好笑,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我胡說八道了,剛纔你說的容弟,就是和你一前一後出天花的那個弟弟嗎?”

“啊……?”沈寒香臉上茫然了片刻,才恢復鎮靜,抿了抿嘴說:“是啊,我們家裡,我最疼的就是他。”

56.東窗96.九十六88.八十八54.避嫌48.蜉蝣125.一二五19.下山31.初初82.八十二47.福禍92.九十二114.一一四104.一〇四59.高枝63.六十三27.上香85.八十五72.七十二35.緣法41.簟竹15.姨媽113.一一三121.一二一126.一二六1.嫂嫂44.銀錠53.出路68.六十八16.閒話99.九十九97.九十七98.九十八72.七十二95.九十五97.九十七1.嫂嫂40.閒話58.禮尚78.七十八6.徐氏13.敘舊48.蜉蝣120.一二〇111.一一一36.姨媽29.情信111.一一一112.一一二91.九十一115.一一五5.李珺6.徐氏96.九十六42.林氏86.八十六122.一二二75.七十五9.楓娷83.八十三34.書房20.落花107.一〇七36.姨媽13.敘舊85.八十五121.一二一15.姨媽53.出路67.六十七4.馮氏49.舊故27.上香84.八十四8.化妝91.九十一50.錯認48.蜉蝣8.化妝46.釵子111.一一一73.七十三21.暗巷101.一〇一128.一二八119.一一九75.七十五10.卜鴻19.下山79.七十九128.一二八70.七十127.一二七30.求情52.捕蟬39.貔貅34.書房103.一〇三81.八十一
56.東窗96.九十六88.八十八54.避嫌48.蜉蝣125.一二五19.下山31.初初82.八十二47.福禍92.九十二114.一一四104.一〇四59.高枝63.六十三27.上香85.八十五72.七十二35.緣法41.簟竹15.姨媽113.一一三121.一二一126.一二六1.嫂嫂44.銀錠53.出路68.六十八16.閒話99.九十九97.九十七98.九十八72.七十二95.九十五97.九十七1.嫂嫂40.閒話58.禮尚78.七十八6.徐氏13.敘舊48.蜉蝣120.一二〇111.一一一36.姨媽29.情信111.一一一112.一一二91.九十一115.一一五5.李珺6.徐氏96.九十六42.林氏86.八十六122.一二二75.七十五9.楓娷83.八十三34.書房20.落花107.一〇七36.姨媽13.敘舊85.八十五121.一二一15.姨媽53.出路67.六十七4.馮氏49.舊故27.上香84.八十四8.化妝91.九十一50.錯認48.蜉蝣8.化妝46.釵子111.一一一73.七十三21.暗巷101.一〇一128.一二八119.一一九75.七十五10.卜鴻19.下山79.七十九128.一二八70.七十127.一二七30.求情52.捕蟬39.貔貅34.書房103.一〇三81.八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