嫋翠籠煙,竹風輕動,小山堂中琴聲睜暉,雖是清雅悅耳如舊,卻透了幾分讓人心間沉鬱的寂寥。
朱棣穩健的步伐在堂前驟然一頓,沉眉問向身側的管家明誠:“夫人心情不好?”
明誠小心回道:“容玉早前來告,說夫人今日微恙,但又不願召大夫。”
朱棣眉頭又下壓了幾分,他揮手示意明誠退下,提步往小山堂裡步去。到了堂前,便見重重帷幔之後,賞汝嫣正自斂眸撫琴,煙眉輕蹙,淺攏愁鬱,那我見猶憐之態,任是何人見着也想將她摟入懷中好生呵憐。
容玉擔憂的站在賞汝嫣身後,一眼便瞧見了朱棣,她正待出聲,朱棣卻朝她揮了揮手。容玉睇了眼尚未覺察的賞汝嫣,無聲朝朱棣深施一禮,便即悄步退了出去。
堂間窗扇未闔,清風四灌拂入,有些涼意。朱棣拿起一旁的披風,無聲走至賞汝嫣身後,溫柔的披在她身上。
賞汝嫣撫琴的指尖驟停,掀眸擡首,如水般的眸立即見到神情不悅的朱棣。她訝然而笑,玉立而起,“妾身參見王爺!”
“又無外人,不必多禮。”朱棣攬住她的肩頭,爲她仔細的繫好披風,“你身子不適,爲何又不召大夫?”
“妾身素來體弱,三天病去兩回,大夫怕也來得煩了。”賞汝嫣輕笑帶過,“況且,只是晨起時有些泛暈,略略歇息一會便也不礙事了,也無需擾得大夫。”
朱棣沉下眉頭,大掌握住她的葇荑,“你太不顧惜身子了!”
賞汝嫣煙眸淺轉,似嗔非嗔地睨向他,卻無嬌矜之態,端是風情萬種:“王爺可是存心讓妾身良心不安了?”
朱棣扶她坐下,“若不讓你心生記掛,你又豈會多愛惜自己一點?”
賞汝嫣柔柔而笑,“妾身謹記王爺之命,定會養好身子,日後好侍候王妃娘娘。”
她的話讓朱棣的表情微凝,隔了須臾方道:“你知道了?”
賞汝嫣輕輕搖首:“王爺不想妾身知道,妾身便甚麼也不知道。”
朱棣眸光諱莫的看着她,良久方道:“我有非娶她不可的理由!”
賞汝嫣含笑而言:“王爺無需與妾身解釋。王爺的身邊,遲早會有一位王妃,卻永遠不會是嫣兒。”
朱棣眸中掠過一絲憐惜,輕攬她入懷,低喃道:“她只會是王妃,只會是王妃!”
賞汝嫣埋首在他懷中,殷脣邊劃過一抹苦澀,輕輕翕動間彷彿在問着“是嗎?”
雅緻的書房裡,有半面牆壁被書格佔據着,散發着濃濃的書墨香氣。
翹頭案上有一方雅緻的三鼎檀香木支架,內置銀燦的鏤空薰球,散出醉人清香。案上有一幅尚未着墨的山水畫,筆致秀拔,筆意簡遠,神韻實足。徐長吟潤墨正待着色,陡然聽到娉望在書房道:“小姐,皇后娘娘命人來請您進宮!”
徐長吟手中筆一歪,幸而收勢迅疾,才險險的未將畫給毀了。她放下筆,無奈一嘆。這戚塞平的事方消停幾日,豈知又不能安逸了。
坤寧宮中依舊是肅穆中透着祥和,馬皇后見到徐長吟仍舊份外親熱。問了她這半月以來的情況,漸入了正題。
“聽聞你與戚將軍之子的親事未成?”馬皇后問的並不隨意。
徐長吟亦知這事必然是早已傳到了馬皇后耳裡,也不奇怪,臻首回道:“我與戚公子八字不合。”早知一個八字不合就能解決,還何需得戚塞平扮娘娘腔那許久?可若真要實施起來也不併容易。一則娘已找人策過他們的八字,乃是相合的姻緣,她在此上動不了手腳。二則若非娘對戚塞平漸生惡感,也不會輕易就因截然相反的八字策文而改變心意。
馬皇后點了點頭,慈愛的輕拍她的手:“讓你受苦了!”
徐長吟不覺微怔,苦從何來?然她旋即想及,在旁人眼裡,大好的親事就這般沒了,必是難過,可旁人哪知,這纔是她要的結果。縱說幾嬰先生諳得命理數術,可戚將軍又怎地偏偏找到了幾嬰先生?此事當真與朱棣無關麼?
她思來慮去,雖無果,然總算也因此讓兩家人打消了結親的念頭。戚塞平在親事未成之後,未隔幾日便與戚將軍回了湖廣。臨行匆忙,只能託人給她送了封信。在信中,他提及過些日子會向家人提出迎娶阿賽朵之事。雖未言明謝謝她,卻也側面的對她的如此“配合”表示了感激。
對於阿賽朵那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苗王公主,徐長吟一直甚爲好奇。不知那位千里迢迢追到京城來的女子究竟是甚麼樣的人,也不知日後可有緣份見上一面。
忽而,馬皇后微微一笑,吐出一言:“看來你並不可惜這門親事,亦或你也並不喜歡陰柔氣重的男兒?”
徐長吟驀然一驚,戚塞平扮娘娘腔之事只是在魏國公府之內,出了府他又恢復如常模樣。娘治理府中下人甚嚴,府中之事鮮少傳到外間,況且爲顧及戚將軍臉面,對戚塞平之事少有置喙,只是選擇眼不見爲淨。馬皇后何以知道的?
馬皇后將她的訝異納入眼底,繼續吐言:“阿賽朵是西江苗王之女,其父在皇上平定雲貴高原叛亂之時立過功。當年封賞之時,我曾見過她,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徐長吟聽到這裡,焉不明白馬皇后對一切早已是瞭如指掌?她頗爲赧然地道:“皇后娘娘英明!”她的小算盤撥得劈里啪啦響,卻是早已被旁人算出了子醜寅卯。
馬皇后笑了一笑,“並非我英明,而是你有一招錯漏,這招錯漏便是你低估了旁人對你的關心。”
徐長吟不覺怔忡,馬皇后不再此話題上多言,續而又道:“這門親事不得成,另一門親事你打算如何?”
“另一門親事?”徐長吟疑聲。
馬皇后含笑點首:“我欲爲你指一門親事。”
徐長吟又是一驚,這算哪門子事?
“皇后娘娘,這、這不妥!”她不過想自在逍遙一些,怎麼就這麼難?
“爲何不妥?你有了意中人?”馬皇后挑眉,“我爲你指婚你也不願?”
“不是!”徐長吟欲哭無淚,“皇后娘娘容稟,臣女方退了一門親事,若立即又許人家,怕會惹來閒言。”
馬皇后皺眉道:“我與你指婚,誰敢閒言?”
徐長吟張口欲言,可就在此時,一名中年太監前來稟報:“娘娘,皇上請您前去御書房。”
馬皇后微平眉頭,看向徐長吟:“此事稍候再議。”
徐長吟心頭一鬆,可又懸氣未落,更是滿腹疑惑。好端端的,皇后怎麼會想起要爲她指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