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怫然離開,兩名侍衛隨之進來,朝蘇月樓拱手道:“蘇公子,得罪了!”
蘇月樓泰然一笑,大步朝外走去。他仰首望向隱有陰晦的蒼穹,喃喃道:“世無所牽,世無所繫,我終能去陪你了!”
兩名侍衛押送蘇月樓離去後,容玉放下珠簾,將目光投向賞汝嫣。賞汝嫣望着背影蕭瑟的蘇月樓,搖首輕嘆。
“他已經找到了人?”徐長吟捂脣咳嗽幾聲,嗓音已有些嘶啞。
賞汝嫣臻首:“是,王爺說那送信的女子已被押至京師。只要那女子指出指使者,事情便能水落石出。”
徐長吟抿了抿脣,臉上並未露出欣喜的神情。
“娘娘,王爺也不願您被人污衊,故才急於替您洗刷清白!”賞汝嫣知徐長吟更想自行查明。
“從頭至尾,猜疑我的只有他!”徐長吟嘲弄一笑。
賞汝嫣微自語塞。徐長吟轉開話題道:“蘇月樓將罪衍一力攬下,可有交待如何犯案的?”
“王爺並不相信是他所爲,並未責問詳情,只是命人將他送交了大理寺!”賞汝嫣頓了頓,“而適才,王爺攜茵夫人出府,前往大理寺探監!”
徐長吟神色一凝。此前,她從明誠處得知,出事那日進府的只有蘇月樓,而他要帶走丹瑤是輕而易舉。如果假定真是他帶走了丹瑤,又刻意不讓人知道,只有一個可能,丹瑤被帶走時已經無意識。她又想起賞汝嫣的轉述,賞汝嫣當日曾去南園,試圖從蘇繡茵嘴裡探得些許有關僞信之事,且當時蘇繡茵與吳蓁兒神情頗見詭異和慌張。或許如此推測有些牽強,但如今事情已經牽扯到蘇月樓,以蘇月樓的秉性,不會謀害他人,更何況是劉丹瑤。他一味攬罪,很難不讓人質疑他是否是爲保護何人,而能讓他舍卻一身清譽,寧願將殺人惡名加諸己身的,只有他素來最爲袒護的蘇繡茵!
朱棣分明是想到了這層,纔將蘇月樓押至刑獄大牢,又將蘇繡茵帶去,要做的只需讓蘇繡茵親眼看看,由於自己的錯誤,是如何牽累到了最疼愛她的人!
“在這世間,親情最是真摯和寬容,但當真摯變成軟肋,寬容成了是非善惡不分,由此釀成的苦果,害的將不止一人!”徐長吟喃喃苦嘆。
昏暗的獄堂裡,以半透的屏風隔開兩處景象。屏風外,兩名獄卒正揮着長滿倒刺的鐵鞭,朝一個滿身是血的犯人抽打着,場面極是駭人。屏風後,蘇繡茵臉色慘白,渾身發着抖,毫不敢朝屏風外望去。但目不去視,耳卻未堵,陣陣割人心肉的痛嚎,讓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而一旁的椅上,朱棣面無表情的坐着,毫不爲眼前的冷酷場景而動搖。
猛地,一記撕心裂肺的痛嚎震得蘇繡茵騰地癱軟在了地。她彷彿被逼到了盡頭,終於哭出了聲,泣聲嘶喊:“不要再用刑了!我招,他是無辜的,是我,我纔是兇手!”
朱棣擡起手,屏外的獄卒立即停止了抽打。蘇繡茵泣不成聲伏在地上,只聽着她斷斷續續的嘶喊着:“是我……我纔是兇手!”
朱棣站起身,上前將她扶了起來。蘇繡茵抓着他的胳膊,聲淚俱下:“王爺,我知錯了!請放過我哥哥啊!”
“你錯在何處?”朱棣垂眸凝視着她,慢慢揩去她臉上淚水。
他指尖的溫潤讓她的淚流得愈發洶涌,臉上更是佈滿了悽絕,“錯在嫉妒,錯在愚昧,錯在一錯再錯!”更錯在不該進燕王府,錯在不該將心落在他身上!
“與你同謀的,還有何人?”朱棣不疾不徐的又問。
“是吳蓁兒!”蘇繡茵眼裡浮起濃烈的怨恨,“是她,是她讓我給袁珺送去僞造的信,是她從周王府竊出斷腸草的毒藥,是她潛進蘇府,將藥下在丹瑤的蔘湯裡,是她讓我哥哥新手喂丹瑤服下了毒藥!”
朱棣未置一言的看着她,但深目已沉得不見底。他略擡高手,兩名獄卒立即將屏風撤走。他扶着蘇繡茵的肩,讓她轉過了身。屏風後,吊着個渾身是血的囚犯,搖晃的繩鏈讓他慢慢轉過了身,卻是張奸戾陌生的臉。蘇繡茵猛然一震,霍地聽到一陣鐐銬撞擊之聲,從陰暗的廊道里,緩緩走出個身着白囚衣的男子,正是蘇月樓。蘇月樓一臉悲痛的望着震驚無比的蘇繡茵,“繡茵,你太糊塗了!”
蘇繡茵並不知他是指她做錯事糊塗,還是說她被朱棣用一招小計就讓她招供太過糊塗。她只覺雙腿一軟,又跌坐在了地上。她失魂若魄的盯着蘇月樓,又慢慢將視線移向朱棣,陡然似哭卻笑了起來:“王爺,我又被你騙了!又被你騙了啊!”
她悽哀的模樣,可憐又可悲。蘇月樓痛苦的仰頭閉上了雙眼。朱棣的表情依然難以看懂,他蹲下身,舒臂將蘇繡茵攬入了懷裡,低聲說道:“繡茵,可記得當年我見到你時說過的話?”
蘇繡茵偎在他懷中,淚流滿面:“記得,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說,世間絕色,不在顏色萬千,只貴其純善,而我是你見過的最純善的女子……”
朱棣輕撫她的背。他溫厚的手掌給了她無比的撫慰,耳畔拂動起他愈漸低沉的嗓音:“那麼,你該明白,妒忌與愚昧會腐蝕你的本性,會讓你走進深淵。這次,你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他慢慢推開了她,“據律例,蓄意誣陷皇戚、謀人性命,二罪皆乃死刑。不過,你乃從犯,只會被流放。刑獄上下會念在你是燕王府之人的份上,不會對你動刑,也不會苛難你,你就安心的去吧!”
蘇繡茵越聽越驚恐,下意識的想要拉住他,他卻抽身而起,給了她滿指冰涼。她驚慌的望住他,可得到的迴應只有滿目寒冷。她緩緩收回手,臉上逐漸浮起了絕望。
朱棣未再看向她,轉而對蘇月樓道:“你雖無謀人性命之罪,但蓄意隱瞞實情,助惡爲虐,不可不懲。不過,本王念在你乃護妹心切,饒你杖罰之懲。你走吧!”話罷,他轉身朝外走去。
蘇月樓在他身後苦澀的道:“王爺,事已至此,難道您連讓我贖罪的機會也不給?”
朱棣略側首,淡聲道:“你想贖罪,就去向劉丹瑤贖。本王不會爲難你的家人,等你認爲贖完了罪,燕王府的門仍向你敞開!”
話落,他拂袖離去,留下滿目悲愴的蘇氏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