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蟾惹秋寒,冷煙寒樹重重。
已是夜深人靜,解宅中僕婢皆已入睡。蘇月樓悄然潛入宅中,輕車熟路地前往高上雲所居的院落。
廊下獨燈如豆,明滅搖曳,映着他的神色亦是陰晴不定。他隱於陰暗處,拾起一枚石子,凝力擲向居中廂房的窗櫺。“咔噠”輕響,足以驚醒房中之人。然而,廂房裡半晌仍無動靜。
蘇月樓微擰墨眉,又擲一石,依然無人出來。他與高上雲約定二日出城,今日已屆二日,他依約前來,高上雲卻不現身,她會熟睡如斯?他隱覺事情有異,正欲離開,長廊盡頭卻冷不丁傳來清傲的女音:“我道高上雲背後是何高人撐腰,不曾想竟然是蘇公子!”
蘇月樓一驚,轉身欲退,豈料身後猛地冒出七八名持刀大漢,極爲迅速的將他圍困當中。蘇月樓驚詫過後,瞬即冷靜下來,警惕的望向長廊上徐徐逼近的那羣人。燈籠暈紅的光芒籠罩之中,能瞧清爲首者身着紫緞女袍,身嬌顏秀,卻透着滿身冷然,正是王君擷。
不多時,王君擷擒着嘲弄的笑,步至蘇月樓身前。蘇月樓鎮靜的拱手一揖,“草民參見王妃娘娘。”看來今晚是着了道。
王君擷妙目睇着他,擡了擡手:“蘇公子不必多禮。我素仰慕蘇公子才學,一直有心結交,卻苦無機會。不曾想,竟能在此巧遇蘇公子。”
蘇月樓淡笑,“草民也絕未想到會與娘娘在此處相遇。看來娘娘今夜興致甚佳,如斯寒夜竟會出府來此。”
王君擷也不理會他話中刺,揚脣一笑:“若非想見一見蘇公子,我豈會冒險前來。”
此話頗是令人有所遐想,只不過瞧瞧裡外圍着的數十名大漢,可無半分風花雪月夜會的旖旎。蘇月樓朝高上雲的廂房睨了眼,“不知王妃娘娘將高小姐如何了?”
王君擷譏笑:“怎麼,蘇公子當真與高上雲這犯婦有聯盟之誼?”白日裡,高上雲嚴詞要明日出城,讓她今日必需將要求的銀兩送來,她知高上雲定有後手,且今夜定有異動,故而並未離開解宅。
蘇月樓淡定的說道:“王妃娘娘與高小姐不是亦有聯盟之約?”看來,高上雲是凶多吉少了。
王君擷笑了起來,幽月之下,風姿動人,只可惜滿目寒意,令人望而卻步。
“既然蘇公子與我皆和高上雲有所牽繫,那麼,你我結爲聯盟也未嘗不可。”從她在賞汝嫣處打聽所知,且不論蘇月樓是蘇繡茵的兄長,與朱棣有姻親關係,單就他的能力便極受朱棣的重用與信任,要對付他,比起對付高上雲可要困難許多。對付不易,何不結契?蘇月樓之所以與高上雲聯盟,不難想到是因蘇繡茵之故。蘇繡茵被她牽扯到此事中,爲護妹蘇月樓不得不與高上雲結盟。但是兩相權衡,將她與高上雲擺在一杆秤上,與誰結盟,孰輕孰重是昭然若揭。
蘇月樓心緒翻騰,容色則無表。確實,與王君擷聯手,比之高上雲更保險,卻也更危險。從王君擷找到高上雲,繼而又拉攏妹妹所見,不難知她心機極重,而楊曼兒被謀害十成是其所爲,又足見她的心狠手辣。比之挾恨卻自私的高上雲,位尊心狠的王君擷更難對付。眼下她既然已知他與高上雲的關係,加之妹妹所做的糊塗事,要迫他就範實在是易如反掌,而他也無從選擇。
良久,蘇月樓並未言語,而王君擷也不打斷他的思慮。隔得片刻,蘇月樓終於平靜的說道:“不知王妃娘娘打算如何處置高小姐?”一旦他與王君擷聯手,高上雲便再無利用價值。
他如此問來,王君擷脣角便掠過一抹詭笑:“蘇公子在城郊發現此犯婦,在其身上搜出一張*及燕王府的財物,遂將其押解至燕王府,交由燕王處置。盤查之下,那*乃是仿楊曼兒的模樣所制,那些財物之中還有一對嬰孩的腳鐲,正是燕王郡主之物!”
蘇月樓眯了眯眼,看來她是打算讓高上雲將這個黑鍋一背到底了。而她將此事交由他來做,顯然是想讓自己完全脫身,且由他來處理,確實不易惹人猜疑。
“王妃娘娘不擔心高小姐在王爺面前將事情倒數抖漏出來?”話雖如此問,他心知王君擷必然會讓高上雲再也開不了口。
果然,王君擷冷笑一聲,道:“倒不知蘇公子如此心慈。此犯婦挾財出逃,途中招人覬覦,且無德多口舌,被人嫉恨剪掉了舌頭,再無法多言。此犯婦膽敢挾持當朝燕王郡主,罪不可恕,十條命也不夠償,讓其受一受剪舌之痛是便宜了她!”
蘇月樓無言。外界多傳秦王妃秉性溫馴善良,卻不知其竟然歹毒如此。但是,對於她的安排,他無法也無心去改變。因爲,無論與誰聯手,他想保護的只有他的家人!
見他未接話,王君擷看向他,“怎麼,蘇公子覺得我心狠?”
蘇月樓並未回答她,只是道:“王妃娘娘既然已安排妥當,草民照此行事即可。”
王君擷嘲弄一笑,聲量不高不低的喚道:“王靳!”
一名身量不高,模樣樸實的三旬漢子排衆而出,朝王君擷躬身行禮。王君擷朝他點了點,他立即朝左右一招手,領着二名漢子朝高上雲的廂房飛掠而去。未過多久,廂房裡猛然傳出一陣淒厲的慘叫,在寂靜的寒夜聽來極是刺耳。但慘叫聲並未傳出多遠,很快就變成了壓抑的低嚎,卻令人聽得更爲毛骨悚然。
蘇月樓背轉過身,深深閉目,嘴角劃過一絲無聲的嘆息。王君擷一直盯着他,對他隱忍的同情之色置以冷笑。
很快,三名男子從廂房裡掠出,至王君擷面前拱手過頂,“娘娘請過目!”
王君擷睇眼王靳的手,其鮮紅的掌心之中赫然是一截血淋淋的舌頭。不過,王君擷面無半邊駭然,滿意的點頭道:“很好。明日你們就陪着蘇公子一塊去燕王府,好生看看燕王殿下是如何處置那犯婦的。”
“是!”三人立即領命。
蘇月樓終是轉過身來:“王妃娘娘派人與我同往,不擔心王爺懷疑?”
王君擷不疾不徐的道:“這三人適巧發現那犯婦被人謀害,棄於城郊,蘇公子正是從他們口中聽出端倪,復才前去查看。”
蘇月樓未再多說,朝已無聲無息的廂房望去,“王妃娘娘如果還想讓這戲演下去,還是儘快給她療傷的好。”
王君擷一笑,拍了拍手,一名大夫模樣的四旬男子從人羣后走出。王君擷也未掀脣,只朝他點了點頭,那人便擰着藥廂進了廂房。
不得不說,王君擷設想得極是周全。或者說,她早已如何安排好了,高上雲無論如何是難逃此劫。
“等替她療完傷,我會派人將她藏在北城郊,明日你與王靳接頭即可。”王君擷盯着蘇月樓道,“這戲開了鑼,明日可就全看蘇公子的了。”
蘇月樓嘆了聲,“草民有一處疑問,還望王妃娘娘釋疑。”
王君擷勾脣笑道:“你可是要問我爲何要這麼做?或者,我這麼做,究竟是想對付誰?”
蘇月樓不言,顯然是默認了。如果說不疑惑王君擷的用意定然是假,蘇繡茵也並不知她的真實用意,他也猜不透。秦王府與燕王府並無嫌隙,朱樉與朱棣雖不算十分親近,但比起朱棡,關係稱得上和睦了。如果並非朱樉與朱棣之故,那麼是王君擷的私怨?但是,從他跟在朱棣身邊起,便未聽說王君擷與朱棣有何怨仇。如果不是針對朱棣的怨憤,那是針對誰?燕王妃嗎?
“蘇公子無需猜測,我想對付誰,是何目的,這些都與你無干系。”她嫣然一笑,可笑中又透着濃濃的冷意,“你只需知道,如今我們同在一條船上,我若出事,令妹也難逃!”
蘇月樓軒眉一皺,放淡了聲音:“既是如此,草民就先行告辭了!”
王君擷伸手,施了個請。蘇月樓毫無猶豫,揚長而去。
待他離開解宅之後,王靳欺前低聲問道:“娘娘,這人怕不好拉攏!”
王君擷面上已無笑意,冷聲道:“易不易拉攏,如今可由不得他。他膽敢背棄朱棣與高上雲合作,足見此人極是護短。只要將蘇繡茵控制住,不怕他不屈服!”
翌日。徐長吟入宮請安,更爲向王君擷打探。
淮真一早便被抱到坤寧宮。徐長吟請罷了安,隨之便眼巴巴的瞅着在馬皇后懷中吮着胖手指的女兒,滿目想念。
馬皇后見狀一笑,命乳母將淮真抱去給她,笑道:“瞧瞧,這才一宿不見,就似三五載未見似的。我瞧你氣色佳,也不必擔心會過了病氣了。”
徐長吟一邊接過淮真,一邊抿脣笑道:“昨日有些發熱,恐傳給淮真,才厚顏將淮真送進宮,着實讓母后費心了。”幸而前幾日她染風寒的事馬皇后是知曉的,故而昨日也未疑心。
馬皇后頗責道:“你瞧瞧,又與母后如此見外了?”
徐長吟但笑不語,親了親女兒的小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