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頷首,確定了她的話。徐長吟忍不住急切的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紅衣爲何會在大營,爹又怎會要娶她爲側室?”
朱棣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也未再賣關子,將事情如數說出。
那日,朱棣帶着明峰趕回大營的路上,從秦山遠手中救下的那名女子,正是虞紅衣。徐家與虞家甚有淵源,當年徐長吟的生母娥娘在懷其時,在康郎山不意被陳友諒的軍隊擄動,虞紅衣之父虞慶鴻捨命救了娥娘,留下一對孤兒寡母。徐達與娥娘心懷愧疚,將虞氏及未足三歲的虞紅衣接到徐家照顧。
徐長吟出生後,與虞紅衣同吃同住了四五載,二人感情極好。直至天下大定,朱元璋登基,徐達論功受封爲魏國公,位及中書右丞相,風頭無兩,這時虞氏卻突然帶着虞紅衣辭行。徐達與娥娘百般勸留,但虞氏執意要回家鄉。最後徐達與娥娘只得贈了大筆錢財及十數僕婢,又派了一隊侍衛將她們送回家鄉安定州。那一別後,徐達和娥娘也時常派人去看望虞氏母女,虞氏母女也時不時派人送來一些家鄉特產。奈何天高路遠,徐達又公務繁重,還時不時要出征,而娥娘不久後又逝去,時日一長,與虞氏母女之間便疏於了聯繫,只是每年仍會派人送去一大筆錢,以保她們衣食無虞。
因着徐達的照拂,虞氏母女在安定州也過得甚是平靜無憂。也因着徐達的威名,無勢無倚的虞紅衣得以與城中大族樑家的旁支長子定了親。雖說是旁支,但家底也極爲殷實,更以煅造兵器而聲名遠播。就在即將成親的那年,虞氏突然病逝,虞紅衣守孝三年。孝滿後,樑家便前來說親定日。由於無長輩在堂,虞紅衣又年歲漸長,也沒再耽擱,請了幾位同宗長輩,主持着將她嫁入了樑家。豈知就在拜堂的當口,那樑家長子突然口吐白沫,眨眼間竟暴病而亡了。
喜事轉瞬成了喪事,那慌亂悲傷的情景自不言說,而虞紅衣與樑家長子拜堂之禮剛行半,不好說究竟是成了親還是沒成親,又算不算樑家人。倒是樑家人很快就將她安排到了原先的喜院側,等處理完後事,樑老爺和樑夫人將她請去相談。出乎虞紅衣意料的是,梁氏夫婦並未怒責她甚麼剛拜堂就剋死他們的兒子,而是詢問她是想離開,還是留在樑家。如果留在樑家,樑家依舊將她當做長媳對待。如果想離開,樑家也不會攔阻,只是要爲他們的兒子守制三年。
虞紅衣念在當初虞氏過世時,樑家曾幾番出力,而自己好歹是在樑家的宗親前拜了半堂天地,如果一走了之,日後必會受人白眼與指責。於是,她選擇留在樑家守制。
那之後,樑家也絲毫未苛待她,待她果如長媳親女。就在她守制不久,樑老爺和樑夫人突然開始有意無意的詢問她與徐達的關係。在得知虞父于徐家有恩後,大喜過望,幾番慫恿她去信給徐達敘一敘當年的事,更提醒她在信中要提一提樑家的煅造兵器之術。虞紅衣明白了他們的心思,儘管不願挾恩求報,但還是如梁氏夫婦所願寫了信。誰料,書信一去便如泥牛沉大海,半絲波瀾也未蕩起。於後,她又一連去了幾封信,皆是沓無迴音。
見應天府沒有半絲音訊與迴應,樑家人對她態度逐漸變了,原先的慈眉善目變成了冷言厲語,又變成了刁鑽苛刻。虞紅衣此時還如何不知,樑家人先前的好言相待,原來皆只因她與徐家的那層關係。後來,樑家人對她越來越刻薄,明面上倒是裝得恩厚,私下裡卻將她視若僕婢呼來喝去,更是有意無意的對外宣揚她命硬克父克母又剋夫,而且性情寡薄,甚至時常說些瘋言瘋語,好似得了癔病。對這些,虞紅衣都咬牙承受了,只想三年守制之期一到,便立即離開樑家。
就在守制期將滿的半年前,樑老爺及樑夫人外出省親遇到客店走水,雙雙被燒死。樑家次子樑白塵接管家業,虞紅衣不禁鬆了口氣,因爲一直以來,樑家人中只有樑白塵對她還保持着尊重。然而,就象是要再度證明她的錯眼相看,樑白塵在繼承家業沒幾日便暴露了猙獰的面目,竟在當夜摸進她的臥房欲行不詭之事。虞紅衣憤恨的極力反抗,將樑白塵的下體踢成重傷,她害怕得倉惶逃出了樑家。
虞紅衣在安寧州無依無靠,而樑家勢大業大,已不能讓她立足。想來想去,她只想到了徐達。於是,她收拾了幾件細軟,匆忙逃出安定州,一路朝應天府奔去,但在途中得知徐達如今鎮守北平府,便轉而朝北平府趕來。於後,便是途遭秦山遠的擄劫,被朱棣相救之事。
在朱棣道出秦山遠的身份時,虞紅衣立時猜出指使之人是樑白塵,因爲不久前她恰巧聽說秦山遠向樑家拜求獨門煅造術之事。也正如她的推測,樑白塵確是以此爲要求,讓秦山遠攔阻虞紅衣到北平府,並將她帶回安定州。而之所以要喬裝路匪,不外乎是擔心被人撞破後牽扯出他,若是扮成路匪會少去不少麻煩。
且說那日朱棣在救下虞紅衣後繼續趕往大營,而虞紅衣也已猜出他是燕王,與徐達是翁婿關係,於是毅然跟在了他身後。當在一座村子前,明峰阻止她跟隨時,她毫不猶豫的將與徐家的關係說了出來。朱棣且疑且異,有意問了她一些徐家之事,而虞紅衣以一句“長吟妹妹還是喜愛蒙着面睡幺”,打消了朱棣的些許疑慮。
再之後,朱棣帶着她趕到大營見到了徐達。徐達一眼認出了她,又驚又喜。畢竟她離開徐家時已有八九歲,如今除了隨年歲的長成而更爲標緻靈秀外,容貌並沒有太多的變化。
虞紅衣聲淚懼下的將自己這些年的遭遇告訴了徐達,徐達聽得內疚連連。又聽說她曾給自己寫過信,可他卻隻字未收到。他當即想到謝氏,心中估量着定是謝氏將那些信給攔下了,心裡對虞紅衣愈發歉疚。他讓虞紅衣隨他回北平府,意欲好生補償於她。而虞紅衣則定定的看着他,提出了兩個要求,一個是嚴懲樑白塵,另一個則是讓徐達娶她!
徐長吟聽到這,怔愣了好半晌。良久,她神色複雜的看着朱棣,問道:“於是爹答應了?”她憐惜虞紅衣的不幸和遭遇的不公,但實在想不通其爲何想要嫁給她爹。如果是想尋求更好的庇護或生活,就算不嫁給她爹也能得到。如果說是心懷傾慕,以他們相隔的年紀和相處的時間而言,似乎又不太真實。
朱棣脩潤的手指在她發間流連忘返,緩緩道:“嶽翁給了她時間仔細考慮。”
徐長吟暗舒口氣,可心裡仍有些不自在。儘管她爹沒有答應,卻也沒有拒絕不是幺?她並非反對她爹娶小納妾,然那人若是與她一起長大,被她喊作姐姐的人,思來想去都有些膈應。
“爹比紅衣姐年長那許多,嫁給爹實是太委屈她了!”雖說以虞紅衣的年紀要再擇良婿已有些困難,但只要搬出燕王和魏國公的名頭,絕不愁沒有好人家爭相求娶。
朱棣輕笑:“嶽翁乃當世大英雄,又是堂堂魏國公,縱然是側室,也是尋常人爭搶不到的位置。”
徐長吟沒好氣的瞟他一眼,眉頭又深深攢緊:“且不說此事是否明智,娘那裡估摸着也很難鬆口。”
朱棣揉了揉她緊蹙的眉:“嶽翁給她時間考慮,一則是不想讓她不安和不滿,二則是想趁此期間妥善安置她,譬如給她尋一門稱心如意的親事以打消她的念頭,或是乾脆收其爲義女。”
徐長吟聽他分析,被擾得有些亂的心緒逐漸平解開來。她無力的靠在他身上,嘆了口氣:“只望紅衣姐莫想得偏妄了。”
朱棣擡起她的臉,眼神深諳的凝視着她,指腹輕輕刮弄她柔嫩的臉頰,嗓音低沉而道:“旁人的事說了這許久,是不是該說說我們的事了?”
徐長吟豈會瞧不他眼底的慾望,臉蛋一赧,卻一把拍開他的手,嗔聲道:“說了這許久不累麼?淮真和熾兒他們可是等了你整日,嫤兒的手裡的栗子糕都要變成栗子泥了。而且汝嫣身子不爽,我瞧她似乎有些心事,你多陪一陪她。”
朱棣深深看着她,良久才長聲一嘆,傾身在她額間落下一吻,低聲喃道:“奈何你要如此大度?”
但聽這話,徐長吟不禁瞪了他一眼,她大度還成了缺點麼?她故意說道:“你怎知我不是佯作大度?指不定你不在府裡時,我對旁人都是不假辭色又尖酸刻薄呢!”
朱棣失笑:“王妃這是逼着讓本王去證明你表裡如一,賢德雅量麼?”
“那王爺只管多納些妃妾,但看妾是否有那般雅量!”徐長吟攤了攤手,一臉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