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過後,徐長吟梳洗罷了,去正堂向徐達及謝氏請安。
徐達與謝氏具是溫顏相對,多有寬慰,擔心她對此次遭擄之事留有餘悸。徐長吟倒是未覺如何,但對這份久違的關懷,她自是感念在心裡。
“菩薩保佑,讓你平安無恙歸來。這幾日你就隨我在佛堂齋戒以誠。”謝氏和顏悅色的道。
徐長吟溫馴的臻首,“是!”
謝氏凝視她對自己恭謹如初的神態,欲言又止。
“娘,”徐長吟倏而出聲,“恭兒說您好生怪責二表姐與三表姐,其實此事並非因她們而引起的。”
謝氏蹙眉,“若非她們好玩,帶你出府,豈會發生那等事?”
徐長吟輕嘆,“女兒以爲,縱然不是那日出府,女兒也會有此一劫。”
謝氏看了眼徐達,徐達道:“琳煙與琅雲平素頗爲頑鬧,讓她們長點記性也好!”
見他如此說,徐長吟也不便多言。
“那四名匪徒,爲父已交由大理寺卿審問,必要將幕後指使者查出!”徐達神情冷凝,“膽敢擄劫我的女兒,膽子倒是不小!”
徐長吟微抿殷脣,那四人只是小嘍羅,幕後主使者針對的是她,還是父親?
徐達又道:“後日府裡設宴宴請燕王殿下。此番如非燕王殿下,你也難逃災厄。”
徐長吟心中嘆息。是呀,現如今,他可是她的大恩人!
翌日。
一早,徐長吟方起身,娉望便神情古怪的告訴她,昨日關入大理寺的四名匪人無故猝死了。
徐長吟徵忡住了,隨即,有婢子來稟,皇上宣她及徐達入宮覲見。
匆匆隨徐達入了宮,適巧遇見同樣被召入宮的朱棣。未及與朱棣打個照面,徐長吟即被引往了坤寧宮。
奉天殿內,大理寺卿跪在當中,正向臉色難看的朱元璋稟告着。
朱棣與徐達互視一眼,已明白皇上所召爲何事。徐長吟被擄之事徐達本無意驚動多少人,看來是那四名大漢猝死反面引來了動靜。
“徐愛卿,朕聽說你的女兒被歹人擄劫,是怎麼回事?”堂堂天子腳下,竟然發生這等擄持朝廷親眷之事,竟無人來稟明於他。朱元璋的火氣不可謂不大。
徐達自不能再隱瞞,“稟陛下,臣女前日同家人在郊野遊玩,不意被人擄持,後經燕王殿下相助,救回小女。此事小女雖有受驚,但並無大恙,故此不敢驚動陛下。”
“擄持你女兒的就是猝死在大理寺的四個?”朱元璋將手中奏摺往案上一擲。
徐達看了眼大理寺卿,“臣昨日將那四人交由顧大人審問,今日方知他們猝死獄中。”
“顧愛卿,你說說,你都審了什麼出來?”朱元璋眯眼問向跪在地上的顧定遠。
顧定遠臉色發白,顫聲道:“臣、臣還未及審、審問,今日提審之時,獄卒始發現四名疑犯具已猝死。”
“死於何因?”
“尚、尚未查出!”
“好的很啊!”朱元璋不怒反笑,“你這大理寺倒是任由人來去,殺人無形,半點珠絲馬跡都查不出!”看樣子,朱元璋是認定是有人殺人滅口,也是了,再如何巧合,也不會四人同時斃命。
“臣無能,臣無能!”顧定遠不住瞌首。
朱元璋眼中迸出冷厲的光芒,“你督管不力,留你何用!來人,押他下去!”
立時,上來兩名侍衛,將面如土色的顧定遠押出了大殿。
良久,朱元璋臉色方稍霽,睇眼神色如常的朱棣:“老四,你是如何知道徐愛卿之女失了蹤,又如何尋到她的?”
“父皇容稟,兒臣日前聽聞徐小姐在尋一冊古籍,適巧那冊古籍昨日被兒臣得到,故而想成人之美,令人將古籍送去魏國公府,始知徐小姐失蹤之事。兒臣甚爲擔心徐小姐安危,故命府中侍衛在京中打探搜尋。偶然在一間酒樓聽及一名送柴的小販說起,有四名大漢帶着一名女子往孫陵崗方向而去。那名女子被席帽遮住臉面,雙手似乎被捆縛着,卻在途中時而遺下一截線繩,行止頗是奇怪。兒臣遂命人尋蹤查探,果真在途中發現不少線繩,即此發現囚禁徐小姐之處。”朱棣微頓,又道,“兒臣趕至之時,囚禁徐小姐的石屋外燃起大火,而徐小姐不見蹤影,已逃了出去。”
朱元璋與徐達神情意外的互望一眼。朱棣遂將徐長吟放火引開四名大漢注意,略施小技撂倒一人逃走,最後又藏於最危險之處,終躲過一劫之事如數道來。
“徐小姐機敏非常,兒臣若未趕去,她也必能無恙。”朱棣此話倒是推許爲多。
徐達也是初知詳情,聽罷之後心中不禁慨嘆。自打賽馬場之後,他對這個女兒已有幾分刮目相看,此事原委盡悉後,對她的機敏沉着又生一份憐惜。
朱元璋若有所思的看了朱棣須臾,捋須而笑,“徐小姐果不愧爲女諸生!徐愛卿,你當真有個好女兒!”
徐達笑道:“若非燕王殿下,小女也不會如此順利的脫險。當日臣業已尋及一條線索,卻不知越尋越遠。幸而後得燕王殿下派人相告,故知上了當,被引入賊人故意設置的迷障!”
“叱吒沙場的徐達竟也會中這種招數!”朱元璋頗是調侃。
徐達汗顏的拱手道:“老臣慚愧。”也該是他心中擔心徐長吟安危,否則豈會着了賊人的道?
“看來,此事並非偶然,此人既伺機良久,故意設障引開你,又讓四個小嘍羅死無對證,其身份必不尋常。膽敢向朝廷命官下手,此人不查出,何以民安?來人,着劉惟謙徹查此事!”朱元璋一聲令下。
“遵旨!”傳令官立即上前領命。
徐長吟被馬皇后召入坤寧宮,向馬皇后細細稟明瞭原委,約略提及放火出逃之事,倒也替朱棣美言了不少。
“幸而只是受了驚嚇,也虧老四尋着了你。”馬皇后頗感寬慰的慨嘆,忽而抿出了一絲笑,“說來,老四對你着實甚爲上心,漏夜徹查救回了你!”
徐長吟臉靨微潮,含糊的應了幾聲,卻不知說了些甚麼。不管朱棣是真上心,還是假上心,他能率先尋及她,總算是對她有幾分關心的吧!
“今日召你入宮,也是突知你遇了此事,心中掛念,如今見你無恙,我自也放心了。”馬皇后慈和的輕拍她的葇荑。
“讓皇后娘娘掛心了。”徐長吟不免感懷。
“嗯,你且好生歇息幾日,我會讓蕭宮正送些壓驚的補藥過去,你也不要再擔心。”
“是!”
是夜,魏國公府設宴,朱棣赴宴。
謝氏親自爲徐長吟打扮了一番,席間更將她安排在了朱棣身旁。待晚宴罷了,謝氏婉言要求她引朱棣在府中散步。作爲當事人的她,沒有反駁餘地,只得在朱棣的似笑非笑中,引着他在府裡四處閒逛。
萬枝秋嫋,桂香滿園。
依然蔭翳的蒼松下,徐長吟輕斂羅袂,盈盈福下身:“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朱棣深沉的眼眸定在她身上,眉宇微舒,語氣低緩,“你這不情不願的,何必委屈自己?”
徐長吟心中腹緋,若非娘耳提面命的令她務必對他道謝,這記多謝她才說不出口。那日,她分明是能自救逃出的。她嘴上仍含笑說着:“王爺的恩德,長吟自是銘記於心的。”
朱棣略側首,若有似無的笑道:“此話本王記下了。”
二人又不言不語的往前走着,倏地,朱棣一派雲淡風清的道:“那四人是滁邑人,只是尋常山賊。二日前到了京師,在京畿盤桓。他們的首領在他們被捕後已失蹤。”
徐長吟頓了頓,“會不會也……死了?”
朱棣點頭,“有此可能。若指使者不想被牽連出來,必會殺人滅口。”
殺人滅口?徐長吟的眉頭攢得緊緊,她的日子素來平穩安逸,怎麼突然間就與這些事扯上了牽繫?
“對於擄持你之人,你有何想法?”
徐長吟略有沉吟,道:“我素未與人結怨,實想不出誰會如此。”膽敢在大理寺弄死四名大漢,其勢力必不可小覷。
“你認爲此人是針對令尊?”
徐長吟搖了搖首:“沒有證據,不便妄測。”突地,她想起他在孫陵崗時說的話,“三哥英雄救美未果,本王倒是又得罪了他一回”。
“我聽娉望說,當日家父並未將我失蹤之事宣揚出去,王爺與晉王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朱棣睇她一眼,“魏國公府並非銅牆,也無鐵壁,刻意不宣揚,卻非無人會透露。”
徐長吟眯了眯清眸。難不成他們皆在魏國公府裡有眼線?
朱棣自不會替她釋疑,往前行去,“看來,三哥也對你動了心思!”
徐長吟一怔,冷不丁“噗嗤”笑出了聲,“看來我如今真成了香餑餑!”朱棣因讖言要娶他,朱棡對她動了心思,又是因爲甚麼?
她笑噱不止的模樣讓朱棣也微自一笑,“父皇甚得父皇寵愛,讓他看上,徐小姐可是不簡單。”
徐長吟一臉敬謝不敏的擺手,“承蒙晉王殿下錯眼之識,我可不敢當。況且,我記得,晉王殿下已有一位王妃。”
朱棣笑了笑,“若三哥沒有王妃,你可願嫁?”
徐長吟皺眉,微睞雙眸:“王爺言外之意,那一紙契據可不作數了?”
見她神情不快,朱棣略揚嘴角:“本王與你結爲秦晉之心不曾有變。不過,三哥一旦想得到的,不會輕易放手!”
徐長吟深凝他一眼。倏地,她取下頸間的白玉童子,“此物是家母遺物,皇后娘娘是認得的。”說着,她纖手一翻,伸在他面前,“禮尚自當要往來,王爺可有信物相贈?”
朱棣沉眸望住她嫣然綻笑的容顏,信手取下腰間玉佩,放在她的掌心:“此爲父皇親賜之物,非我家人,莫之能許。”
徐長吟拿起來細瞧,正是那塊夔龍玉佩,玉面之上刻有一個燕字,精緻無雙,果是皇家之物。她將手中的夔龍玉與朱棣手中指甲大小的玉珠掃了一眼,嘖嘖有聲,一副佔盡便宜模樣:“這回可是賺到了。”
“此物爲憑,”朱棣將手中白玉童子納入懷中,一步步往她逼近,目光更是一瞬未瞬地定在她臉上,嗓音低沉,帶着一絲蠱惑的魅力,“你將會是我朱棣的王妃!”
徐長吟被他深邃不見底的眼神牽引,不自禁的昂起首與他對視。
朱棣的指尖觸上了她的臉,漸漸鎖住了她的下巴,帶着讓她酥麻的悸動,她的心怦然跳動起來。
“任何事情也無法改變此約定!”朱棣緩緩傾下身,徐長吟能聞到他身上帶着的淡淡檀香味,以及他拂在她臉頰處的溫熱氣息。
驟然,一記尷尬的輕咳聲在徐長吟身後響起。徐長吟漸現迷離的眼眸登時清明起來,滿面紅雲的退開他幾步遠,扭頭望向出聲的人,竟是徐管家。
“燕王殿下,小姐,老爺夫人請您們前去正堂。”徐管家恭聲道。
朱棣微眯眼眸,收回空空的手掌,負在身後,提步往正堂走去。徐長吟心頭怦怦直跳,落後幾步隨在了後頭。走了數步,她忽地醒悟過來,她是不是又讓自己跳入了他的陷阱裡?
事隔數日,一切似已平靜如初。大理寺卿左遷,而幕後主使者仍無線索。
又經三日,京師中另起一事,朱棣與徐達相繼離京。
說來也怪,自打宴請朱棣之後,謝氏便未再提及袁瑛,更未再提及與袁家結親之事。聽娉望說,袁瑛投來的拜貼也讓謝氏以她微恙爲由婉拒了。漸漸地,再無人送禮,再無人投拜貼,而馬皇后召她入宮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這一日,徐長吟應召入宮。到了坤寧宮,卻得聞馬皇后去了太子宮,吩咐她可自行在宮中走動。她自不會浪費這番恩典,想了想,打算去大本堂瞅瞅瞅。
秋風搖曳,水瘦氣涼。時晨尚早,講讀官們尚未授課,皇子皇女也未至。
堂前守着二名侍衛,徐長吟有印象,和氣的與他們打過招呼。
二名侍衛也記得她,前一回她與朱檸在田間比試,技法嫺熟利落的令人側目。
“我來瞧瞧田裡的莊稼,不知能否進去?”徐長吟問得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