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風情!
徐長吟暗啐一聲,忍不住道:“賞景即如賞花賞月賞美人,花有秀豔,月有圓缺、美人也有燕瘦環肥,景更有奇有麗,豈會沒有不同?”
朱棣挑着眉頭,上下打量她一眼,語帶玩味:“如此說來,美人如爾,比之別的美人亦有所不同了?”
徐長吟聽言,忍住丟他一記大白眼的衝動:“有無不同,端是旁人如何看待。王爺閱美人無數,自當更能分別。”不想與他扯那些,她又轉回了話題,“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王爺勤理萬機是好,亦需曉得取樂魚鳥,曉得仁智之樂纔是。”她這算不算遊說堂堂王爺不務正業?
朱棣哼笑:“我看你是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樂不思蜀纔對。”
徐長吟乾乾一笑,也不爭辯,繼續睜着澄澈的雙眸,滿含期盼的望着他。
朱棣瞅了她片刻,終是“妥協”:“同裡鎮有處羅星州,可想去?”他離京倉促,也瞞不得多久,未免多生枝節,也只能在周郊小遊一番後啓程回京。
徐長吟心思玲瓏,自明他顧慮。一股小失望之後心情復又雀躍了起來,她樂滋滋的連連點首:“何時動身?”
朱棣的目光掃過她的小腹,“先讓劉丹瑤給你請脈。”她有孕在身,精神頭卻十分好,然讓大夫診一診脈,他也更能放心。
“她也來了麼?”徐長吟訝然,她還以爲只有他們二人前來。
朱棣點頭。半個時辰後,劉丹瑤又笑盈盈的出現在了徐長吟面前,依前爲她診了脈,又告離去。
煙雨迷濛,輕舟一葉,在水天一色中翩翩划來。
兩岸寒鴉瑟瑟棲息,望着划來的扁舟,不知是否在想着:這大冬日的又飄着雨,前來遊湖當真是聊發了狂呀!
船頭的梢公披着蓑衣,粗糙的臉上儘管被寒風颳得紅潤,但仍滿面笑容的向朱棣與徐長吟不停介紹:“等過幾日落了雪,一頃湖面鵝毛紛飛,那景緻比聽雨賞雨更別有一番滋味。”
瞧不出這梢公也有幾分詩意情懷。坐在船艙裡的徐長吟正要搭話,朱棣卻將一隻小巧的暖爐塞入她懷裡,淡聲說道:“冬日遊湖過岸者不多,生計又該如何維持?”
那梢公大笑道:“靠水,也只能吃水了。這片湖上只有我一人渡船,生計倒也不愁。而且早些月頭,得閒時我就會捕些魚,等停了渡,那些魚也能過個年。我這大老粗不比二位公子夫人,一人吃飽全家不愁,燒上一壺酒,烤上了兩條魚,打那堂屋裡一坐,看看六出飛花入戶也是樂呵,哈哈!”
這梢公朱棣欲言,卻被徐長吟報復過來,堵了話頭:“老伯當是讀過書,尋個輕鬆的活計應是不難呀!”
那梢公又大笑了幾聲,“夫人過獎了,我這肚子裡的幾滴墨水不過是常年累月載着秀才書生們過湖時學的,哪裡登得了大臺面?”
徐長吟會心一笑。一壺酒,兩尾魚,看青竹變瓊枝,何其悠哉樂哉?這看慣春月秋風、夏陽冬雪的梢公,生活雖艱辛,但比之朱棣這位養尊處優的皇子,似乎更懂得享受生活。她這般想着,不禁朝朱棣睇去,也不掩飾的向他露出一抹“同情”。
朱棣自知她意,選擇了無視。
到了岸邊,梢公將小舟綁好,朱棣扶着徐長吟下了船。放眼望去,能瞧見煙雨朦朦中佇立着的寺宇。梢公將油紙傘遞給他們,笑道:“這寺中的菩薩很靈,公子夫人誠心敬拜,定會得遇善緣。”
徐長吟但笑,心下嘆道:她想要的善緣是遇一知心人,與她遊遍大好河山。可如今她這般景況……她微側首,悄然覷了眼默然不語的朱棣。如今,他與她算得最是親近的人,她心中對他也絕非無感覺。可他一難與她知心,二難與她共賞錦繡河川。此善緣,是難圓了!
朱棣一手撐着雨傘,一手扶着她往前走去。不知怎地,他似乎聽見了她的嘆息,察覺到她心中的悵然。他收緊扶在她腰肢的手掌,緊抿的薄脣吐出低沉的聲音:“父皇如今有意磨練我與衆皇兄,出京遠遊不能時久,三山五嶽、蓬萊桃源只能逐步去往。待孩子生下後,當是夏秋時節,便去東嶽吧!”
徐長吟怔愣住了,心房驀然劇烈地跳動了幾下。那盅蜜水的味道似乎滲入了她的四肢百駭,鑽入了她的心底深處。
他,是在向她許諾甚麼麼?
雪落紛飛,宛若輕盈的煙絮,使天地也融成了潔白的一片。
“古語云:濯清水,追涼風,釣遊鯉,弋高鴻。如斯山水樂事,王爺當真一點兒不向往?”
“有朝一日我若要棄絕朝市,再享此樂不遲。”
“……可雁雪初落,美景當前,王爺也不願賞?”
“不願!”
“再待一個時辰如何?”
“不行!”
“……我不回京!”
“不準!”
“除了不字,王爺還能說什麼?”
“不能!”
穿林拂雪,尋聲而去,銀雪飄灑的六角亭中,一抹身着嫣紅絨氅的纖影正與一名身着墨氅之人對峙着。
“我要留下!”徐長吟與朱棣大眼瞪着小眼。回去之後,她想賞雪景,遊碧湖,只怕立即會被一狀告入宮,說她苛待肚裡的皇家子嗣。
朱棣眉頭攏得深深,站在她身側,替她擋住寒風:“爲何不願回去?”
近來,她似乎十分勇於挑戰他的容忍限度。離大年已只餘二十來日,按他的計劃,前日他們就應回京。可她卻似乎越來越“恃寵而嬌”,以身子不爽爲由硬要留在姑蘇城,可一大清早,她就興沖沖的拉着他來賞雪景,這精神十足的樣子是哪門子不舒適了?
“回去後寧國公主定會找我的麻煩!”以朱檸那脾氣,只怕一見她會來算帳。
“只爲此事?”
徐長吟滴溜溜一轉眼珠,“如今我娘也有孕在身,若是相見,總覺着怪異。”
朱棣平靜的繼續問道:“還有?”
徐長吟也不辜負他的期望,掰着手指,逐一數道:“府裡廚子的手藝沒這裡好,我怕回去後不習慣。另外,書上說有孕的婦人不宜舟車勞頓,而回府路途遙遠,未免生出意外,我還是留在這兒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