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綾愫脣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公主,我這提議也甚爲簡單。只需射手在射靶之時,其餘人能夠射向其箭,以增難度,且更有趣味。”
其餘人皆是一愣,這比法倒也新鮮。
朱檸頗覺興味,轉頭對射御官吩咐:“你快去稟告父皇,將規則改一改。”
射御官略頓,旋即領命前去向朱元璋稟告。未幾,射御官折回:“公主,皇上準了!”
朱檸頓時眉開眼笑,“好!”
射御官重將規則講述了一遍:“每人三箭,每靶設置二人,以三聲鼓響爲時限,最後以中靶心多者取勝。”
“一人上場,只餘五人,如何安排?”何真如出聲問道。
朱檸一揮手,“無妨,這人數隨意組合即是。”
衆人無異議。隨之,一名官員捧上籤筒,六人逐一抽籤。朱檸第一,薛姝洵第二,何真如第三,霍琅雲第四,常綾愫第五,徐長吟第六。
三個靶子在賽馬場正中穩穩的並排一列,離起處約莫六十餘丈距離。賽馬從馳出,騎行十丈,至五十丈處開始射擊,而常綾愫的提議又將比賽難度加以了提升,在比賽途中不只要射準,還需防備旁人的阻擋。這不僅考驗御術、箭術,更考驗身法的靈敏度。
一衆看客已知比賽規則變更,愈發興味,目光無不聚集於第一個出場的朱檸身上。
朱檸意氣風發的挽弓策騎,縱馬上前。十餘丈外,霍琅雲與常綾愫一左一右的守在第一靶處,第二靶位由何真如及薛姝洵共守,而徐長吟獨自守在第三靶。按衆人的思量,前兩靶若是被阻出錯,在她這裡當能揀回些面子。
“咚——”一聲震響,比賽開始。
“駕!”朱檸嬌喝一聲,手中馬繮一抖,身下的火紅駿馬如流星火簇一般直射出去,眨眼間已到了第一個靶位。她立即鬆開繮繩,夾緊馬腹,利落的抽箭搭弓,箭弦清脆長鳴,破風飛出。
霍琅雲與常綾愫挑釁的互瞪一眼,瞬即只聽“颼颼”兩聲,二人手中箭矢已然飛射出去,直撞向朱檸所射的箭。朱檸不禁大叫起來,緊接着就聽“鏘鏘”尖銳之聲乍響,三箭相撞,迸出一絲銀火,旋即具落在了草地上。
“咚——”第二聲鼓響。
駿馬仍自疾馳,直奔第二靶位。朱檸沒時間懊惱,一咬銀牙搭起第二箭。這一次,何真如及薛姝洵未能阻止住她,一箭正中靶心,贏得場中一陣叫好。
總算拾回些許面子,朱檸嘴角邊擒出一抹笑。
第三靶處,徐長吟穩穩騎在三河馬上,秀靨含笑,讓人毫無畏懾緊張之感。駿馬飛馳,朱檸一緊眼眸,搭起第三箭,瞄準第三個靶子。徐長吟亦自擡臂拉開了弓弦,卻只是隨意的拉開一個弧度。朱檸眉頭一皺,似有不滿。
“咚——”第三聲鼓響。
“嗖”地一聲,利箭破弦,直飛箭靶。就在箭出弦之際,徐長吟也鬆開了手指,驟見得箭矢飛射,卻未對準朱檸的箭。衆人眼中露出輕視神情,可下一瞬間,衆人不可思議的睜大了眼。
只見那支箭夾風帶勢,直射向草地中的一枚小石塊,“叮”地一聲,石塊被射個正着,霎時飛彈而起,出人意料的斜擊向即將中靶的箭矢,石擊箭身,箭矢登時偏飛,擦靶落地。
場中靜了片刻,朱檸張大了嘴,神情錯愕的指着徐長吟,說不出話來。
徐長吟長吁口氣:“可真是好運氣,原來那兒有塊石頭!”聽她這話,倒像只是歪打正着。
“你、你……”朱檸臉色乍青還白。好運氣?她就這麼好運氣剛好射中石頭,而那石頭又好巧不巧的彈飛了她的箭?
觀望臺上,朱元璋略現意外之色,與同樣驚訝的馬皇后互視一眼,旋即捋須暢笑起來:“妙!妙!”他一連兩個妙字,卻也不說妙在何處。
一旁的朱橚愣了片刻,“四哥,她運氣還真不錯!”看來,他真的以爲這不過是湊巧而已。
朱棣似笑非笑,不置一語。
朱檸臉上仍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直至射御官前來請她退場,她才愣愣的退了出去。
不遠處的霍琅雲自然也瞧見了這一幕,她的眸光澄澄有神,一瞬未瞬的盯緊了徐長吟。她果然未看走了眼,她這位表妹一直是在伴豬吃老虎呀!
徐長吟對周遭或驚訝或質疑的目光視若無睹,顧自接過太監奉上的帕子,拭着葇荑。
稍事整頓,第二局開始。朱檸在平復了挫敗的心情之後,神情肅穆的重新上場。
霍琅雲調至第二靶位,徐長吟仍守第三靶。不過多時,第二局已結束。薛姝洵第一箭未射中靶心,第二箭被霍琅雲射落,而第三箭則好巧不巧的又讓徐長吟用同一塊石頭反彈擊飛。
若說一次是好運,兩次可就非一般的好運了。衆人看向笑不減顏的徐長吟,臉上的輕視不知不覺的隱沒了下去。
徐達表情莫測,凝望着場中青衫飄飄的女兒。依然是柔橈曼纖的模樣,除了溫吞的書卷氣,瞧不出其它。但他方纔所見的又是什麼?他未曾教過她弓射,而她剛纔的技法看似隨意,可細察並不難發現她的弓射技法已是相當嫺熟。驀然,他忽地覺得這個女兒有些陌生,卻又讓他有些欣喜……
第三局在朱檸的要求下多歇了片刻,只因她正命人將場中的石塊全清出去。徐長吟不爲所察的撇脣,一計果真不能用多。不過,縱是清了場子,此局仍是極快結束,並以三靶具失爲結局,直叫何真如沮喪的漲紅了臉。
第四局乃是霍琅雲上場。徐長吟的位置依然不變。朱檸向常綾愫遞了個眼色,方纔她已見識過霍琅雲的箭術,實不容小覷,可不能掉以輕心。
霍琅雲渾不在意,打馬而出,待鼓聲一響,她立即飛馳奔出,雙手拉了滿弓,不曾停歇片刻箭已出弓,而朱檸與常綾愫還未來得及動手,她的箭已精準無比的射中了靶心。
這結果讓朱檸與常綾愫頓時氣歪了小臉,氣呼呼的瞪向已奔往第二靶位的霍琅雲。同樣情形在第二靶發生,二名小將女未能阻止霍琅雲,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支長箭穩穩的插在靶心之中。
一陣喝彩之後,衆人的注意力立即移向了第三靶。
徐長吟已然張弓搭箭,微眯眼眸,神情倒比先前認真了許多。霍琅雲疾馳而來,眼中閃耀着灼灼光彩,她迅速從箭囊中抽出最後一支箭,箭矢上弦,手指一鬆,就聽弓弦一陣顫響,利箭奔騰而出,勁道技巧俱佳。可就在衆人正待叫好之際,驟見另一支長箭勢如破竹的夾嘯聲而至。眨眼之間,雙矢齊射向靶,驟又聞“錚”地一聲脆響,雙箭具透靶露出白矢。
霍琅雲勒馬而佇,滿目驚奇的看向緩緩放下角弓的徐長吟。射御官忙打馬至靶前,雙矢捱得緊密,卻也能看出只有一箭正中靶心,另一箭在靶心之外。射御官小心的查看過後,將正中靶心的箭矢取出,小心翼翼的捧至觀望臺前,大聲稟道:“稟皇上,是徐小姐的箭!”
觀望臺上傳出陣陣驚歎,徐達的臉上緩緩露出了一絲笑意。
朱橚睜着眼直搖頭,滿是不敢相信:“早知她這麼厲害,先前就該猜她勝了!”
朱棣淡聲說道:“縱使她勝了此輪,也未贏得全局。”
那邊廂,霍琅雲怔忡不已的看着徐長吟。突地,她臉上綻出了明媚的笑容,爽朗的笑語:“長吟,我輸了!”
“三表姐承讓!”徐長吟略欠首。
“我可未讓你!”霍琅雲泰然搖首,“不過,你可別掉以輕心,我可不會輕易讓你贏了。”
徐長吟但笑。
第五局是由常綾愫上場,霍琅雲自不會給她面子,毫不留情的一箭射飛她的箭矢,直叫常二小姐氣得哇哇怒嚷。好在第二箭讓她揀回了幾分顏面,也博得個叫好連連。第三靶處是朱檸與徐長吟二人,未等徐長吟出手,朱檸的箭險險擊中了常綾愫的箭矢,最後雖中了靶卻非正位,倒是可惜。不過五局下來,她這成績也不算差了。
終於到了徐長吟上場,已見識了她先前射術的衆人,不禁有些期待。
徐長吟輕柔的拍了拍三河馬,繼而一揚纆牽,寶駒蹄踏,小跑步的馳至起點。
射御官待她準備妥當,旋即向鳴鼓的士兵點頭示意。士兵一揚鼓槌,揮落鼓面,鼓聲霎時震耳。
鼓音未落盡,守在起點的數名士兵驟感一陣疾風捲過,再一眨眼,一襲青影已風馳電騁般掠出,快得叫人幾乎瞧不清楚。
徐長吟昂首面迎疾風,不提繮不打馬,嫺熟的取箭開弓,配合三河馬的疾速,在即將奔馳過第一靶之時,鬆開弓弦,利箭頓如雷電般射出。未等獨守第一靶的何真如反應過來,只聽“啪”地一聲脆響,箭矢已透靶背,來回劇烈晃動。
不等滿堂喝彩聲出,徐長吟人已至第二靶,霍琅雲早已等侯在那。
她扯開弓弦,拉了個滿弓,毫不停歇的立即鬆手,赫然只見弓弦噔地一顫,長箭已夾帶風雷之聲射出。霍琅雲毫不示弱,長箭如電,卻未能追上徐長吟的速度。這一次,長箭透耙而過,直射入靶後的草地裡,應襯着豔陽,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而此時,霍琅雲的箭方尾隨而至,射在了靶面上。
霍琅雲瞪着徐長吟,難以置信的直搖首。她究竟是打哪學得了這手射御之術?而且怎能藏掖這麼多年?
此時,第二聲鼓聲方響起。三河馬騰蹄嘶嗚,飛奔向前。
朱檸、常綾愫及薛姝洵守在第三靶,三姝虎視眈眈的盯着飛騰而來的徐長吟。
徐長吟同樣取箭搭弓,弓如滿月,就在她正欲鬆指之際,眼前驟然掠過三支利箭。她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朱檸三人是打算先奪靶!
她脣角微勾,迅即拉弓,弓弦震顫,箭矢破風射出,直追三箭。
就在朱檸等的三支箭矢即中靶位之時,猛見一隻長箭筆直穿過三箭,劃過一道銀芒,呼嘯着直射向靶面。“錚”地一聲,正中靶心!
“好!”賽場裡終於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聲和掌聲。
徐長吟望着來回顫動的長箭,緩緩放下手,向瞠目結舌的朱檸等人淺一揖首,“承讓!”
朱檸呆如木雞的瞪着她,說不出話來。常綾愫面紅耳赤,囁嚅難語。
徐長吟但見她們並不“搭理”自個,只得勒轉馬繮朝起點馳去。
觀望臺亦是小有騷動。朱元璋朗笑未止,滿含興味的眼神移向徐達,“徐愛卿,你當真生了個好女兒!”
徐達拱手,謙遜的笑道:“小女拙技,讓皇上見笑了。”
“眼見即爲實,魏國公又何需再謙虛?”馬皇后實也未料到徐長吟當真是深藏不露。
“是啊,徐小姐此等射御之術,實是令我等歎爲觀止!”到此時,已無人再敢小覷徐長吟,紛紛致以嘉言。
朱樉還記掛着賭局,出聲道:“父皇,徐小姐與霍小姐各奪一魁,不分伯仲,然這勝負還尚未定呀!”
朱元璋捋須笑道:“罷了,今日已盡興,即算個平分秋色,打了個平手吧!”看樣子,朱元璋並無打算讓徐長吟與霍琅雲真正分個高低。
徐達與不遠處的霍公贊忙起身謝恩。徐霍二家平素走得近,而徐達對霍琅雲也素來喜愛。這二姝,一爲嫡女,一爲外甥女,他着實也不願看誰落敗。
朱元璋既然發了話,朱樉只得悻悻的住了嘴。朱橚嘀咕一言:“彩頭成空,白費了精力!”
餘後,朱元璋對六姝逐一嘉許並賜了賞,更對各勝一局的徐長吟與霍琅雲多有賞賜。
朱檸、常綾愫等四女雖賞得少些,然好在朱元璋並未對勝負多言,面子上倒也過得去。
待謝了恩,衆姝退下,前去換衣歇息。臨行之時,徐長吟微微向徐達觀望一眼,卻見他正慈和的望着自己,帶着一抹讚許。她不覺微澀了眼角,心頭卻涌起一股欣喜之感。
在她的記憶裡,已有許多年,父親未對她露出這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