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沒有多言,只冷聲道:“在內寢置個軟榻,娘娘若是在歇息,旁邊也不能缺人,務必仔細伺候,否則本王定不輕饒!”
“是。”羅拂和乳母一凜,立即應諾,心下卻是奇怪,自家娘娘歇息時素來不喜旁邊有婢子值守,故而她們先前纔會退到外間,眼下王爺如此吩咐,難道是先前出了什麼事?
羅拂思來想去,也唯有娘娘先前魘着了,莫非娘娘並非夢魘?她背脊一涼,心驚不已。
朱棣示意羅拂進內間照護徐長吟,提步離開了屋子,出外吩咐一番後方又回了屋。
一連數日,再無異事發生。朱棣命人檢查了香料諸物,併產閣裡可能會有的暗門,卻皆未有所發現。時日一長,徐長吟倒是不再放在心上,但朱棣仍將周雲英派到了她身邊,幾乎寸步不離。霍琅雲每日都會過來探望,對兒女繞膝的徐長吟是份外羨慕。
這日,久違的陽光姍姍破開了雲層,照在身上暖意融融。
霍琅雲陪徐長吟說了會話,見她神色睏倦,便抱着方睡醒的高燧去花園曬太陽。剛到園前,便見淮真拽着高熾和淮嫤興沖沖的趕了來,他們身後還有個十來歲的小宦侍抱着高煦。
“表姨,表姨,我們來找弟弟玩!”淮真當先嬌嚷出聲。
霍琅雲一把抱住直朝她撲來的淮真,故作不高興的道:“小真兒只是來找弟弟麼?表姨來了這麼久都不來陪陪表姨!”
淮真抱住她的頸子,使勁親了口,咯咯笑道:“淮真曉得表姨和弟弟在一塊纔過來的呢!淮真最喜歡錶姨了!”
霍琅雲失笑,放下她又抱起淮嫤,“小嫤兒呢,喜歡不喜歡錶姨?”
淮嫤睜着烏亮的大眼,軟軟糯糯的說:“喜歡,和姐姐一樣喜歡。”
霍琅雲點點她的小鼻子:“那可不成,你家姐姐見着誰都說最喜歡。”
淮嫤爲難的望向淮真,哪知淮真早已纏住乳孃圍觀弟弟去了。饒是高熾護妹,上前靦腆的轉開了話題:“表姨,娘說您的騎射很厲害,可不可以教我?”
霍琅雲捏捏他軟乎乎的小臉,笑道:“當然可以。不過你們父王的騎射更厲害,怎麼不讓他來教你?”
高熾抿抿小嘴兒,神情有些落寞:“父王平日很忙碌,娘說不要打擾父王。”說着,他又認真的申明,“但父王一有時間便會陪我們。”
霍琅雲莞爾,摸摸他的小腦袋,“等天放了晴,表姨便教熾兒騎射好不好?”
高熾眼一彎,使勁點頭。
繞過曲徑迴廊,赫見朱棣負手站立,將高熾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道衍在旁微微笑道:“小王子了了解人意,王爺有福。”
朱棣亦是一笑,心下卻是愧疚。他確實鮮少陪幾個孩子,便是有閒,也多是陪在了徐長吟身邊。
“那個孩子是?”道衍忽地又道。
朱棣順他目光望去,落在抱着高煦的小宦侍身上。那小宦侍眉目清俊溫和,一邊耐心的看護高煦,一邊仔細注意着高熾。朱棣倒也記得其,“那孩子叫馬和,是熾兒身邊的陪侍。”
道衍捋須,頗是諱莫的說道:“貧僧觀此子非池中之物,王爺或可栽培一二。”
朱棣聞言不覺打量馬和幾眼,卻也未接話,提步朝前走去:“按察司昨日送了摺子過來,說高陽、安州諸縣常生水患,欲請修治三皇廟、廨宇諸處。”
道衍慢條斯理的道:“想必王爺並未答應。”
“水患方息,理應恤民而非勞民。按察司那幫人不以恤民爲先,倒是將廨舍分司看得更重,簡直是本末倒置。”朱棣語氣微沉,“不聞民疾苦,不問民冷暖,不曉民憂怨,時長日久,必失民心!”
道衍微微一笑:“徽宗時劉公曾言:輕重倒置,有害政體。然,上若貴明,民心則安。上若知持,民心不散。王爺能曉堯舜之仁德恤民,必能荷天地之休命!”
朱棣眉頭一皺,掃眼周遭:“大師,屬垣有耳,直言賈禍。”這和尚學貫古今、胸有韜略,膽識亦是過人,端從其時不時就會說上幾句這種“逆謀”之語便能得覷一二,如此卻也讓他頗爲無奈。即便他對那位置有想法,但也不敢宣諸於口。
道衍朗笑出聲:“如果王爺的地盤還需忌諱隔牆有耳,那麼貧僧也只能回寺院安分修行了。”
朱棣不由輕笑,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寢臥裡,徐長吟放下書卷,睇向桌案邊正在批閱摺子的朱棣。朱棣若有所覺,側首望向她,關切的道:“可是倦了?”
徐長吟指指蠟淚蜿蜒的燭臺:“已是二更了,王爺還不打算歇息?”
朱棣微怔,這才意識到時間已經很晚。他揉揉鼻樑,眉宇間流露出些許疲倦,再瞧徐長吟,顯是想等着他同歇,遂也就放下了摺子,起身走至榻邊,褪衣除靴,正要躺在徐長吟身側,她卻拍拍自個的腿,示意他躺在腿上。
朱棣挑眉,目露不解。
徐長吟從枕下取出一隻碧玉瓶,眨眨眼道:“三表姐送了瓶解憂香精,說是累時能緩解疲憊,王爺要不要試試?”
朱棣輕笑,倒也如她所願躺在她的腿上。徐長吟倒出些許香精,揉散後抹在他的額頭,輕重有度的替他按磽着。朱棣享受着她柔軟指尖的揉摩,闔着眼緩緩道:“我打算將馬和調到身邊,熾兒那裡我會再挑個可靠的人過去。”
徐長吟也未覺奇怪,“那孩子甚是乖巧伶俐,王爺若是喜歡,不如好生栽培栽培。”
朱棣睜眼笑望向她,“你與道衍大師應能十分投契。”
徐長吟面有疑惑,隨即明悟,得意洋洋道:“想來道衍大師也覺得那孩子是個可造之才吧!看來我相人的眼光當真不錯!”
朱棣失笑,抓住她忙碌的葇荑,放在嘴角親了親,打趣道:“是啊,你的眼光一直不錯,能相中我便足以證明。”
徐長吟瞪他,卻也沒否認,反問一句:“那王爺自覺眼光如何?”
朱棣翻身摟住她,笑意深深:“自然是好,否則哪能娶到天下間最美好的女子!”
徐長吟臉蛋微緋,輕啐聲:“三更半夜的胡說什麼呢,快歇息吧!”話罷,她躺下擁被便睡。
朱棣緊緊抱住她,親了親她的髮鬢,在她耳邊低聲喃語:“此生此世,能娶到你,是我最無悔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