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姐妹聞聲轉頭,才知朱棣回來了,趕緊請了安。
朱棣將淮真交給楊氏,拿起弓箭,把玩着道:“二位表姐有心了,不過長吟今有孕在身,這等利銳之物還需避諱。”
霍琅雲一拍額頭,懊惱道:“我竟忘了長吟懷有身孕!”
霍琳煙噘起嘴咕噥:“我早說過送別的。”不僅花了銀子,還沒討着好,實在是得不償失。
霍琅雲歉聲道:“長吟,是我考慮不周。”
徐長吟甚是過意不去,連忙道:“三表姐,此弓我很是喜歡,現下雖不能用,待過幾個月便也無礙了。”言語間,她微瞪了眼大煞風景的朱棣。
朱棣握着烏弓金箭負手背後,顧自撇開臉,瞧他表情,分明已不打算將弓箭還給她。徐長吟知他之意,不由好氣又好笑。
這時,明誠來稟,前來賀壽的貴人們已至。朱棣看眼徐長吟,徐長吟心下微嘆,與霍氏姐妹告了歉,攜着羅拂娉望,隨朱棣往前院而去。她不願擺甚麼壽宴,便是覺得這些應酬甚是麻煩。
到了前院,徐長吟見着往來之衆,不由暗自吃驚。除卻攜鄧妃前來的朱樉和將燕王府當自家後院的朱橚外,以左丞胡惟庸爲首的朝中三品以上大員竟悉數來了。衆人賀聲連連,徐長吟含笑相謝。待入得正廳,朱棣與衆臣寒暄着,徐長吟則與達官夫人們入花廳品茗茶話。衆夫人也是常往宮宴的,與徐長吟也算不是生疏,倒也一片和樂。
隔得半個時辰,明誠匆匆來稟,馬皇后的鸞駕已臨。衆人聞言立即出府迎候。
恭候未久,馬皇后鸞駕已至,懷慶跟隨着。衆相行禮罷了,朱棣與徐長吟一左一右扶着馬皇后進了燕王府。
進正廳分復坐下,馬皇后略略環視佈置喜慶的廳堂,繼而睇着徐長吟笑道:“這府裡頭喜慶的事本就過的少,這回若不是老四與我提了你的壽辰,怕也就糊弄過去了吧!”
徐長吟略瞟眼階下坐着的官員與家眷,低聲乾笑一記:“本就不是甚麼大事,弄大了不僅勞力更傷財,也就想關門慶賀慶賀便是了。”
馬皇后微微一笑,似乎頗是滿意:“你能想着勤儉持家,已是極好。不過,今次給你做壽是我的意思,你也無需內疚。”
徐長吟欠身應是。馬皇后既到,便讓早已安排好的戲班子上戲,免得等候開宴無趣。
臺上戲唱的熱鬧,臺下馬皇后視線瞅着旦生各角,嘴裡不疾不徐的問道:“今次收了不少賀禮吧!”
徐長吟心間一凜,也小聲道:“確實不少,等會兒臣便將禮單呈給母后過目。”
馬皇后一笑,“怎麼,以爲母后想污了你那些東西?”
徐長吟搖首:“兒臣只是以爲,母后賢達天下,且常言儉乃德之共也、侈則惡之大也,此番如此必有含意……”她之前便思度着,素來勤儉萬分的馬皇后此番要替她賀壽,當不會只因喜愛她而已。畢竟,今上對鋪張浪費是萬分痛惡的。
馬皇后側首凝視着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長吟啊,母后告訴你,有時將事看得太透,也就缺了幾分意思了。”此話一出,便也是承認了徐長吟的猜測。
徐長吟知馬皇后是在指她將實話抖擻出來,低聲道:“兒臣也只在母后面前說出心裡的實話罷了!”
馬皇后聽罷心中一軟,滿目慈愛的輕拍她的手背。
這當口,朱檸與駙馬梅殷姍姍而來。朱檸一見馬皇后,趕緊蹦達到她跟前,抱着手臂直撒嬌,“母后,您怎地來這麼早?”
馬皇后敲她一記腦門,輕叱:“也不見這是甚麼場合,還不坐下!”
朱檸一吐舌頭,朝正向朱棣見禮的梅殷走去,卻不忘拉住徐長吟的衣袖,嘻嘻詭笑:“四皇嫂,待會你記得來找我,有好東西給你!”
徐長吟見她表情詭詐,心知這丫頭所謂的好東西,要麼是來嚇她的,要麼是來……還是來嚇她的!不過,她也沒露出異樣,輕笑臻首。她略瞥目,見着朱棣身邊坐着的竟是胡惟庸,正低聲交談着,且是相談甚歡。她不由多朝朱棣看了幾眼,平素可沒見他與哪位大臣走得近,而胡惟庸這位百官之首也未曾單獨來過燕王府,這二人怎地回事?她的壽宴雖是因馬皇后之故而鋪張了些,但也決計不會將這些一品大員全引來。
鄧氏過來牽她坐到一旁,輕聲問道:“我聽說王妃也給你送了禮來?”
這個王妃指的自然是秦王妃王君擷,徐長吟想起那件血衣,心情不由一黯,點了點頭。沒等鄧妃問所送何物,她已低聲問道:“二嫂嫂,府上那名叫涴人的婢女可還好?”
鄧氏微怔,卻是蹙了蹙眉:“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就不提那諱氣的丫頭了。”
聽她如此一說,徐長吟約莫猜出了甚麼,又問道:“是她出了甚麼事麼?”
鄧氏見她神情堅持,便也說道:“本不該說出來惹了諱氣,那丫頭……”她又壓低了身,“昨晚上突然暴斃了!”
果然如此!徐長吟眉頭一緊,心中沉沉。爲了一事,竟然已前後死傷三人。
“……王妃身子如何了?”半晌,她抿脣問道。
“沒見甚麼起色,太醫來了好幾個,都說是心疾,藥不入口,治無可治。”鄧氏說着低啐聲,神色不鬱中透着傷感,“她這一病,王府裡就像罩了藥雲,諱氣的很,一樁接一樁的過世!”
徐長吟知她想起父親寧河王鄧愈,不再接話,只是寬慰地反握住她的手。
戲臺熱鬧未休,明誠來稟,膳宴已好。徐長吟便即扶着馬皇后前去宴廳,衆人隨後。
宴廳擺了三桌,其餘的皆布在外廳。馬皇后與朱樉朱棣等皇家子嗣自是在一桌,胡惟庸等大員在左側一桌,另一側也按品階官位坐着。女眷們皆安排在側廳,有賞汝嫣與蘇繡茵照應着。
珍饈美饌滿桌,無不精緻怡目。衆人齊聲祝過馬皇后,又賀了徐長吟生辰,便即觥籌交錯起來。
馬皇后提箸拈了面前的菜餚,方啖了口,便面露訝異的道:“這是……”
朱棣淡笑道:“母后,這是甘荀。”
眾人皆是一怔,徐長吟攢眉也夾了片色澤妍紅、香氣馥郁的鱖魚,塞入脣中咀嚼起來,隔不多久,她驚訝而道:“是蘿蔔做的?”
朱棣點頭,馬皇后揚眉夾起塊炙鴨,小啖一口後露出了笑,又舀了匙湯呷了口,待湯咽喉,她臉上的笑更濃了。徐長吟也逐一嚐了遍,越吃臉色越古怪。這些菜竟全是素材做的,要說將素材烹飪成葷菜也算不得甚麼,可是這些素材不是蘿蔔,就是扁菜,當中那碗香味勾人指腹的湯竟然就是小蔥和豆腐。
“老四,倒是你有心了!”馬皇后輕拭脣角,笑容和藹。
朱棣寵辱無驚的道:“兒臣只是謹記父皇的教誨。”
馬皇后含笑臻首,未再多說。而眾人聽他提出皇上,先是怔忡,爾後相繼恍然。因為朱元璋曾下過詔令,但凡生辰賀宴,只許以蘿蔔、扁菜、青菜和小蔥豆腐湯為餚,而此例先於馬皇後身上所出。後天下平順漸自繁榮,此令倒漸忘了。爾今宴請眾官,朱棣不以山珍來宴,而以此食材做料,倒也顯得不望聖命,且也不顯鋪張了。
徐長吟雖然事前並不知他有此安排,但也無意置喙,心下其實也覺他如此做甚好。
壽宴用罷,馬皇后品茗閒話未幾,便起駕回宮,隔不多久,餘衆也相繼告辭。待送走官員,朱棣命人將北園雲榭中擺上茶點,將留下來的朱橚、朱檸與梅殷,以及被朱檸強自拉住的懷慶請到了北園。霍氏姐妹、徐允恭表姐弟,劉丹瑤、刑子游師兄妹也被請了去。而等徐長吟換了件衣衫到了雲榭後,看見了久違的沈度,以及在他身邊的金純,蘇月樓與邱禾也在,滿屋皆是相熟之人。
金純難掩緊張,但也瞧得出此子性情沉穩,儘管侷促緊張,然則行禮發儀不露半分怯色。徐長吟對他溫和一笑,“你所贈扇屏,我很喜歡,還未好生謝一謝你呢!”
金純忙揖首道:“小子不知您是王妃娘娘,一直多有冒昧,還請娘娘恕罪。”
徐長吟無奈一笑,“我怎會怪罪你?”她走過金純身邊,壓低聲道,“我還是喜歡你稱爲姐姐!”
朱棣看着她,待她走至跟前,便扶她坐下。繼而,他掃眼站着的衆人,淡淡一笑:“依王妃之意,本只想請熟交來賀壽。這會都不必拘束,坐下吧!”
不知客氣爲何物的朱檸早已一屁股坐下,還拽下了懷慶,笑嘻嘻的道:“四皇嫂,你的壽禮我還沒送呢!”
朱橚將她從朱棣身邊扒拉開,嗤笑道:“吃了酒看了戲喝了茶,也沒個禮,虧你說得出來。”
朱檸登時插起腰,正要說話,梅殷在旁打圓場道:“公主所送之禮易遲不易早,故而先前未有送出。”
徐長吟露出深深地笑容:“禮物我也不甚在意,你們能來我已很高興了。”她此言並不虛。未出嫁前,爹孃也給她慶生,但多是吃罷即散,了無趣味,便也讓她不覺生辰有甚麼值得慶賀的。反而是飛華閣中一干僕婢會攢個份子給她送上賀禮,或是自做些小點小食贈她,讓她更覺窩心。嫁入燕王府後,頭一年在她的要求也是從簡過了,今次的奢張也並未讓她受寵若驚。除卻皇后親自蒞臨、高官雲集外,再未有何感觸。她的朋友並不多,交心知己的更少,而屋中的這些人,可謂都是朋友了。
邱禾拱手笑道:“娘娘生辰,邱某拙備一副字相贈,望娘娘不棄。”說着,他取出一副以銀絲繡裱的字畫,捧至了她面前。
徐長吟欣喜接過,由衷讚道:“幾嬰先生的墨寶,可比千金萬珠更珍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