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琅雲頗是狡黠的眨了眨眼:“我並不肯定。而正因不肯定,我才如此說及,否則你豈會與我比試?”
她此言一出,徐長吟只剩下了欲哭無淚。
“不過,我可不知連皇上和公主也會摻和進來。”霍琅雲總算也知事情偏離了她的設想,往越來越“熱鬧”的方向發展。“長吟,你需得考慮清楚,若輸了這場比試,魏國公府的顏面必會有損。”
此理徐長吟亦明。若說只與朱檸比試,她輸給公主也無人會多置喙。然常綾愫及另兩名女子與她同屬將門之後,小層面而言,只是女子之間的賽馬遊戲,若往大層面上說,亦可算作各將軍府之間的比試。前次在御花園中,常綾愫戲弄她未遂,少不得對她心有芥蒂,此次必不會認輸。
她雖未曾與人比試過,然若不謙遜而言,她的騎術絕不差於此間任何一人。可若因此出了風頭,往後定會招來不少麻煩,也會因此讓爹孃知道她一直的僞裝。思及此,矛盾之感再度湮沒了她。
萬里碧空如洗,走鸞飛鳳的玉樓金殿巍巍繡簇。綠茵蔥蔥、平坦而寬廣的賽馬場已是旌旗翻飛,人潮攢動。
東面的觀望臺上設有金頂黃羅帳,帳內龍椅鳳座尚空,尚未見朱元璋與馬皇后身影。緊挨着寶帳的是數張精雕長案,華案酒宴豐盛,案後坐着朱標等天潢貴胄。再往兩側瞧去,坐着徐達等一品大臣。餘後的便依着官階品級分復而坐,滿滿當當地圍了一大圈。
在盤龍雕鳳的觀望臺上望過去,整座賽馬場盡收眼底。
朱棣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朱橚欺身過來,壓低聲道:“四哥,魏國公的臉色可不大好。”
朱棣聞言略睇了眼坐於不遠處的徐達,果見他眉頭緊鎖,表情見凝。
朱橚又小聲道:“霍三小姐將徐長吟擡得高,如果她徒有虛名,魏國公的面子可就掛不住了。”
朱棣連嘴皮子也未掀,只淡然的端起玉盞呷了一口。
而就在此時,已醒酒的朱樉不甘坐等無趣,起身晃悠至朱標等人面前,“這女子賽馬雖說新鮮,可也沒甚麼意思,不如增點新花樣。”
“二弟有何提議?”朱標奇道。
朱樉一轉眼珠,嘿嘿一笑:“不如就來賭一賭這場比試誰能贏!”
朱標皺眉道:“這不妥!”
朱棡卻饒有興致的道:“大哥,無礙的。我們又非真賭,不過是瞧瞧誰有識人之眼,況且只有我們兄弟幾人,無傷大雅!”
朱橚也大感興趣的道:“有趣,我也來!”說着,他轉頭又問向朱棣,“四哥,你可參加?”
朱棣嘴角微動,淡聲道:“無妨!”
見一衆弟弟皆有興致,且這提議並未影響到旁人,朱標便也不再反對。
朱樉立即命人取了紙筆來,道:“此次比試共六人,各人將覺得能取勝者的名字寫下,待比試結束了,再瞧誰猜得對!”
朱橚立即道:“二哥,若是贏了,有何彩頭?”
朱樉嘿嘿笑道:“既然是我提的議,這彩頭就由我來出。誰贏了,我便將我府裡的八美人送給誰,如何?”
朱棡嗤之以鼻:“二哥,聽說你那八美人不過就是個能唱幾首小曲的清涫,我府裡可不缺,送了來,是能做奴還是做婢?”
朱樉登時怒瞪他一眼,“怎麼着?我這八美人可是重金所得,比你府裡的不知強了多少倍。”
朱標等人對他們一說話即爭嘴的情形已見怪不怪。他無奈的打着圓場:“這彩頭就由我來出,如誰贏了,太子宮中任擇一物。”
他既然發了話,朱樉與朱棡自不敢再多言。朱棣與朱橚亦無異議。
太監立即將紙墨一一奉自諸皇子面前。太子妃常氏坐於帳內,便也寫了一人。
待衆人將寫好的紙箋摺好,太監恭謹的將之奉至了朱標面前。正在此時,驟聽一陣高呼:“皇上、皇后駕到!”
一衆皇子皇女及百官立即起身迎駕。
朱元璋與馬皇后步入金頂羅帳之中,落坐之後,示意文武百官平身。百官謝恩罷了,相繼坐下。
“太子,比賽何時開始?”朱元璋見場中尚無馬騎,便問道。
朱標起身揖首回稟:“還有一刻。”
馬皇后笑看向朱元璋,“皇上今日着實是好興致。”
“皇后難道就不好奇,這一衆將門虎女誰更技高一籌?”朱元璋似笑非笑。
“只是檸兒那丫頭偏要湊此熱鬧。”馬皇后頗是無奈。
朱元璋捋須笑道:“檸兒是朕的女兒,騎術亦爲名師所授,當也差不了誰。”
對他的有女自誇,馬皇后唯有搖首嘆笑。
在馬廄裡,則又是另一番熱鬧景象。一羣馬倌正仔細查看馬鞍、不停擦拭馬鐙,還有數名太醫緊張的侯在一旁,生怕這些千金出了差錯。
朱檸、霍琅雲等姝皆是一身嬌豔,迎着朝陽,更難掩英姿颯爽,紅妝嬌媚。徐長吟一襲精雅寶綠騎裝,青絲高挽,以雲巾緊縛,白淨的臉容上未減溫弱之氣,愈發顯得柔橈曼纖。單從氣勢上,徐長吟已輸了一截。
常綾愫朱衣豔美,若有似無的覷眼與霍琅雲在一起的徐長吟,佯作對何真如、薛姝洵說話模樣,嬌聲哼道:“自家人誇自家人算得了甚麼?書房裡做文章,豈又比得了馬背上的能耐?”
此話自是說與徐長吟聽的。其實徐長吟並不明白常綾愫對她的牴觸從何而來,若說是因前次御花園之事,然那次只是朱檸授意,且她並未予她們難堪,也算不着得罪纔是。
今次若非霍琅雲多言惹事,給她招惹來一堆不滿,她這會八成只需安逸的等着出宮回府呢!
霍琅雲側目過去,笑嘻嘻的道:“常小姐說得對,不過既能做得好文章,馬背上又有好能耐的女子並不多。看常小姐信心十足,想必正是其中之一。”
常綾愫一派不遑多讓,得意洋洋:“我可不敢自誇。究竟有幾分能耐,還是手底下見真章!”
朱檸見她們“聊”得起勁,也湊了過來,正要開口,卻見一名太監急步奔來,稟道:“公主,時辰已到,請準備吧!”
朱檸嚥了話頭,朝衆姝一揮手,嬌聲一揚:“走吧!”
瞧她這氣勢,倒像是要出征似的。徐長吟微一哂笑,隨衆姝往賽馬場內行去。
甫入場中,頓聞鼓鈸人聲,環目一瞧,黑壓壓的人羣,好不熱鬧。
朱檸爲首,衆姝隨後,行至觀望臺前,向朱元璋及馬皇后行禮。
朱元璋將六名朝氣蓬勃的小女兒家逐一打量過,朗聲笑道:“今日只爲娛興,不可爭強!”
六姝謝恩領命。旋即,六姝又行往場中,馬倌已將六人自行挑選的寶駒牽至。
朱檸意氣風發的翻身上馬,手中執着一根如墨馬鞭,手腕輕動,敲打着左手。她環視一圈,嬌聲一揚:“今日誰都不許藏着掖着,不必顧忌本公主的身份,有甚麼本事儘管使出來!”
霍琅雲等人自是樂於聽到此話,唯有徐長吟無聲一嘆。她高乘馬上,眼界寬了許多,眸光略動,不期然的望見了華帳之中的朱棣。而讓她意外的是,朱棣幽黯地眸光亦正凝望着她,帶着一絲讓人心顫的蠱惑魅力。
驀然,她的腦海裡回想起那晚在幽和苑中他所說的話:不管你曾經是怎樣的人,從今以後都是我要的人……是戲言,還是真言,他不曾給她確定的回覆,而她將這句話咀嚼了許多日子,心中依然無底。
“嗚——嗚嗚!”悠揚的號角聲響了起來,一名士兵執旗而出。
徐長吟瞬即收斂心神,朝朱棣頷首爲禮。朱棣嘴角微勾,向她端起了玉盞。
二人之間的眼神交流極短,卻引來了朱元璋、馬皇后及徐達的側目。
朱元璋與馬皇后不約而同的互望一眼,若有所思。而在不遠處,徐達亦自神情莫測。
比賽共分兩輪。首輪以摘得懸繫於門樓之上的紅綵球取勝。次輪則是射御,即騎馬射箭,遵五射之規,以射中靶心多者爲勝。
執旗士兵向已準備妥當的六姝搖旗三下,旋即就聽“咚”的一記震耳鼓鳴炸響,霎時,朱檸嬌喝一聲,策馬疾馳而出。
霍琅雲、常綾愫等四姝不甘示弱,具是揮鞭打馬,寶駒嗖地衝出,捲起一股風塵。然而,定睛一瞧,這如流光般衝將而出的馬騎之中,並無徐長吟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