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吟冷背相對,懶得搭理。朱棣見狀,眉頭攏成了八字形,也不再廢話,探手別過她的肩,豈料她又緊闔秀眸,擺明是要眼不見爲凈。
難得見她如斯孩子氣的一面,朱棣不由好氣又好笑,“把眼睜開!”
“不睜!”徐長吟乾脆的回絕。
“你在氣甚麼?”
“妾豈敢生氣?怕是多說多錯,徒惹您不快罷了!”徐長吟不鹹不淡的回道。
“……”朱棣眯緊了眼。該生氣的人應是他,該不想見她的也應是他,可先前一聽她臥病,他心裡的怒意竟一掃而空,連忙趕來探望她。孰料她竟然擺臉色給他看,看來他着實太寵着她了!
朱棣不說話,徐長吟更是惜字如金,室內的氣氛不知不覺的有些僵硬起來。陡然,門外傳來明誠的稟告聲:“王爺,李附馬求見!”
李祺?徐長吟頗覺意外,這位臨安公主的附馬爺,似乎鮮少來府裡,今日來找朱棣是有何事幺?
朱棣深深看眼依然閉眸不見的徐長吟,抿緊薄脣爲她掖好衾被,起身淡言:“你好好休息!”
待腳步聲消失在了門外,徐長吟復睜眸,娉望與羅拂進屋,羅拂歉然的道:“奴婢攔阻不急……”
“我聽見了,也是我想得不周到,以王爺的脾氣豈是你們能阻住的。”徐長吟慢慢拂過朱棣適才觸過的衾被,轉而道,“去將劉姑娘請來!”
蘇府,敬德園。
燈挑明月,滿園清雅。
書香墨凝的廂房裡,蘇月樓傾身輕觸劉丹瑤的額頭。先前抱她回來後,她便一直昏迷未醒,幸而他略通醫理,把脈一瞧,才知她竟染了風寒。
許是他觸指的涼意喚醒了劉丹瑤的神智,她低低嚶嚀一聲,緩緩清醒過來。迷朦睜眸,即見蘇月樓關切的凝視着自己。她下意識的彎眼甜笑:“月樓哥哥,你怎麼在這?”顯見她尚未想起此前發生的事,不過,她話音甫落,就陡地變了臉色,騰地坐起,怒聲喝嚷:“蘇繡茵在哪?”
蘇月樓嘆息:“繡茵在王府裡,而此處是我所居之處!”
劉丹瑤一怔,環顧四周,滿室皆透着蘇月樓的清雋之氣,這兒顯然是他的臥房,而她所臥的,自然就是他的牀榻了。兩抹紅暈咻地飛上了她的臉蛋,但她仍板着臉,冷冰冰的道:“是她讓你將來帶來的?”陡地,她眉頭一攢,不由撫上後腦勺,旋即她身子一震,怒不可竭的大喝,“吳蓁兒那惡婦,我絕不放過她!”話罷,她掀被就欲下榻,身子卻是一晃,腳步虛懸幾欲不穩。蘇月樓趕緊將她扶住,“你頭上有傷,身子又染了風寒,不要衝動這一時半刻!”
劉丹瑤咬牙切齒的推開他,大喊道:“難道你仍要袒護她們,繼續助紂爲虐?”
蘇月樓起身從几案上端來溫熱的湯藥,平靜的道:“明日我即求見王爺,繡茵也會去,此事明日就能了結!”
劉丹瑤並不領情,怒氣衝衝的揮開他的手,藥碗“哐當”一聲落地摔得粉碎。她冷冷盯着他:“如果真要了結,何需等到明日?你們分明是在拖延時間!怎麼,將我帶到這裡,是怕我去見王爺和娘娘?那下一步是要殺我滅口嗎?就像高上雲那樣!”
蘇月樓眼神複雜的看着她:“難道我在你心裡,已如此不堪?”
劉丹瑤咬脣,良久才道:“我並非不信你,而是不信她們!”
蘇月樓認真的道:“你放心,這次我不會袒護任何人,該承擔的,我蘇月樓不會推委半分!你身子尚虛,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你可以押着我前去王府!”
劉丹瑤扶欄站起,將信將疑的道:“當真?”
蘇月樓苦澀的笑了笑,豎起二指:“從今往後,若我蘇月樓知情不具,知惡不舉,有違此誓,甘遭五雷轟頂之懲!”
劉丹瑤終於露出了笑容,極是自然的說道:“王爺和娘娘是明理之人,不會錯懲何人,也不會牽累何人。如果他們要怪責你,我也會陪你一起承擔!”
她直率的表白讓蘇月樓苦澀的心房霎時填滿了一股難以明狀的感情,他情不自禁的扶住她有肩,緩緩將她攬入了懷中,嗓音嘶啞的低喚她的名字:“丹瑤,你爲何要這麼好?”
劉丹瑤趁着還未被驚喜的熱潮衝昏頭,連忙推開他,“你叫我什麼?以前你可都只會乾巴巴的叫我劉姑娘的!”
蘇月樓啞然失笑,憐愛的撫摸她嬌俏的臉蛋:“縱是發乎情,也需止於禮。”
“你將我帶回房,難道不是大大的逾越了禮數?”劉丹瑤心花怒放,卻故意挑眉反問。
“先前情由過急,不得不如此,卻是唐突了你!”蘇月樓收回手指,終於收斂了心神。劉丹瑤卻不悅了,扶額呻吟:“頭好疼呀!”
蘇月樓趕緊扶她坐下:“我這就命人重新煎碗藥來!”
劉丹瑤抓住他的手,嘻嘻一笑:“不必了,我自個就是大夫,服別人煎的藥豈不是拂了我的名聲?”
蘇月樓無奈,“那我叫人送膳食來!”
“我不餓!月樓哥哥,你坐着,我有話要問你!”劉丹瑤認真的道。
蘇月樓知她要說甚麼,依言坐在榻邊。劉丹瑤握住他的手不願放開,盈盈明眸直勾勾的看着他,說道:“你知道繡茵這次做了些甚麼嗎?”
蘇月樓點了點頭。
“那麼你打算在王爺和娘娘面前如何說?”
“如實稟明。”蘇月樓閉目,沉聲一嘆,“前次小郡主之事,我也會如實坦白。”
劉丹瑤又問道:“如果繡茵以蘇伯伯和蘇伯母的安危來求你,你還會去告訴王爺和娘娘嗎?”
蘇月樓苦笑:“若非顧忌家父家母,我豈會一再護她?而她不知悔改,這次我若再護她,她永遠不會吸取教訓,只會一錯再錯下去,那時帶給蘇家的災禍會更大!”
“既然你有了這個決定,我定會陪在你身邊。娘娘宅心仁厚,且一直很喜愛我,有我求情,她不會爲難你的。王爺也很器重你,想來也不會太過懲責你。只是繡茵做了太多錯事,於理於法都難讓人原諒……”
“我知道,無論王爺和娘娘如何懲戒,我不會有半分怨言。繡茵她……也該有此醒悟!”
“那好,明日我就陪你去王府!”劉丹瑤喜滋滋的偎在他肩頭,絲毫不爲或將面臨的危難而憂慮。
蘇月樓看着她甜蜜的笑顏,溫柔的笑了笑。
蘇月樓之前爲免被人察覺劉丹瑤前來,特意將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臥房。一對有情人在互表心意後,劉丹瑤終是耐不住身子的不適,回榻躺下。蘇月樓命信任的小廝去膳房端了晚膳,爲免劉丹瑤風寒加重,特意在蔘湯里加了治療風寒的藥汁。
在蘇月樓的陪伴下,劉丹瑤滿心甜蜜的用罷了晚膳。不知是身子疲累,亦或藥效使然,她昏沉沉的靠在蘇月樓的肩頭,迷糊的喃喃道:“如果你不再爲王爺效力,那我們就可以行走江湖,我替人醫病,你教人讀書識字,等賺到錢,就置一間大宅子,將蘇伯伯和蘇伯母還有繡茵接來一起住。對了,還有我師兄,他什麼也不會做,還得給他找個人洗衣做飯才行……”
蘇月樓含笑聽着她的呢喃,輕柔的道:“你想住在哪兒?”
“師父說我命裡克水,不能住在水邊。我師兄又克木,不能住在樹多的地方。師兄就老說,沒樹又沒水的地方,那實在是荒蕪的緊,所以他一定不讓我跟着他!”說着,她不高興的嘟起了嘴,“你說他可惡不可惡,我老想着他,他卻一點也不顧着我!”
蘇月樓失笑。劉丹瑤揉了揉喉頭,似乎有些難受,但仍一臉回憶的繼續說道:“不過師傅還說了,我和他是相輔相助的緣份,只有兩人在一塊,就能長命百歲,百邪難侵,所以啊,就算他想丟下我也不……唔!”劉丹瑤陡然撫住嘴,全身發顫,臉色更是刷地變得慘白如紙。
蘇月樓一驚,“丹瑤,你怎麼了?”
劉丹瑤放下手剛要說話,猛然“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赤血噴在潔淨的衾被上,刺目悚然。緊接着,她捂住肚子,痛苦的喊叫起來,蘇月樓驚然色變,伸手欲扶。劉丹瑤卻奮力推開他的手,含悲似泣的嘶喊:“湯裡,有毒——”
蘇月樓驚悸一顫,陡然起身衝到還未撤下的膳餚前,端起將空的蔘湯,放在鼻尖一嗅,登時駭目驚心的踉蹌一步,湯中果然有毒!
旋即,他大步衝到榻邊,急切的道:“我並不知湯裡有毒,丹瑤,我這就去找大夫!”話罷,他心急如焚的奔出房。房內,劉丹瑤腹痛如絞的打着滾,只覺全身都在痙攣,可徹骨的痛楚掩蓋不住有如萬針刺心的悲哀痛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落在眼角,或着悲痛的淚水,灼人的痛。她哭得聲嘶立竭,“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可是你竟然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