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吟捏緊葇荑,直想翻個白眼,或者將身邊滿臉笑容的霍琅雲罵上一頓。
她怎會無緣無故的招惹上了這等亂七八糟的事?
徐達倒是比她更着急,“皇上,小女拙技,恐在殿前失……”
朱元璋不待他說完,已擡手阻止了他:“徐愛卿無需謙虛。徐小姐的能耐,朕與皇后這月餘來皆是看在眼裡。”他深沉的目光在徐長吟身上停頓須臾,方莫測一笑,“朕倒也想瞧一瞧,除了滿腹詩書之外,徐小姐在馬上有何等英姿!”
徐達見此,又還能說甚麼?只能無聲一嘆,眼神複雜的看了眼徐長吟。
“朕意已定,時辰就定於今日未時三刻。”朱元璋金口一定,自無人再敢置喙。而做爲當事人的徐長吟從頭至尾便無反駁餘地,她只能壓下心頭的不耐,與霍琅雲叩首領命,相皆退下。
朱橚看着退出殿外的徐長吟,低聲問向朱棣:“四哥,據聞這霍三小姐騎術十分不錯,徐長吟有幾分能耐能勝過她?”
朱棣略收眸,不疾不徐的道:“究竟有幾分能耐,一瞧即知。”
“難得父皇有此興致,但她若是輸了,不僅丟了自己的人,更丟了魏國公府的臉。”朱橚一如旁人,並不怎麼看好文弱模樣的徐長吟。
朱棣不置可否。忽聽朱元璋嗓音威肅隆隆傳來:“朕戎馬半生,焉創下大明基業,但從來是富貴易嬌,艱難易忍,久遠易忘……”他威目掃向朱標等人,但見朱樉不在,他略皺了皺眉,方又道,“你們長在深宮,少有磨礪,此番中都講武,都有什麼心得?”
朱標作爲太子,自是由他先行答言。
朱棡微扭頭,望眼朱棣,佯作欣羨:“四弟,此番你未去中都,倒是得幸,不必受那些累。”
朱橚又插過話來,語氣調侃:“所說三哥月前就向父皇請命要回京,必也是累得了。”朱棡仗着父皇的疼愛,受不得軍中清苦,老早就請奏回了京,可惜最後父皇未曾應允。
朱棡臉一熱,正要爭辯,朱棣已打斷二人,淡聲道:“三哥與五弟有什麼話,宴後再論。”
朱橚得意一笑,朱棡則忿忿地哼了一聲。
滿腹鬱滯的徐長吟與笑容滿面的霍琅雲回到偏殿,即發覺衆人皆望着她們,與霍琅雲交好的名淑們立即圍了過來。
謝氏坐回原位,皺眉向徐長吟道:“皇上要你與琅雲比試馬術?”看來,消息早已傳了過來。
霍琅雲笑嘻嘻的道:“姨母,您的消息可真是靈通!”
謝氏對她嬉嬉笑笑的模樣看不過眼,眉頭皺得更緊:“琅雲,是你對太子殿下說了甚麼?”
霍琅雲無辜的眨了下眼,“我不過與太子殿下說,有人比我的騎術更厲害。太子殿下起了興致,不巧又被皇上知曉了,故而才命我與長吟比試一番。”
徐長吟捺下剜她一眼的衝動,無奈的道:“三表姐,我何時比你厲害了?”她捫心自問,絕未在霍琅雲或旁人面前顯擺過一回。霍琅雲哪來的信心她有那等本事?
霍琳煙有些幸災樂禍的搭腔過來:“琅雲,你這不擺明了讓長吟丟臉麼?她哪懂得什麼騎術,屆時在聖駕面前落敗,姨父和姨母的面子往哪擱?你想出風頭,也無需來欺侮長吟嘛!”
一聽這話,謝氏的臉色愈發不鬱,頗含指責的盯着霍琅雲。看來,縱是自個的外甥女,一旦會對魏國公府造成壞影響,她依然是有偏的。
霍琅雲刻意忽略了她們的話與表情,一臉認真的問向徐長吟:“長吟,你也認爲我是在欺侮你?”
徐長吟心頭一嘆,搖首道:“自然不是。”以霍琅雲的性情是斷不會欺侮他,只是會爲她招事非罷了。她看了眼周遭或好奇或看戲的官眷,低聲道:“都是自家人,比試這些有何用,不過是叫旁人看了熱鬧。”如她輸,魏國公府的顏面必受損。如她贏,掩飾這些年的苦心也付諸東流。
“你不與自家人比,那與本公主比試如何?”一記嬌嫩的嗓音驟然從她身後傳來。
不必轉身,徐長吟已知說此話的是誰,而她渾身的無力感愈發濃烈了。她轉過身,隨被一衆女眷簇擁而至的朱檸福身見禮:“見過寧國公主。”
朱檸走至徐長吟面前,昂高下巴道:“怎麼樣?你與我比試?”
太子妃常氏被宮女扶將過來,輕搖首道:“二皇妹,不可胡亂而爲。”
朱檸嘟起紅脣:“皇嫂,我這怎麼叫胡亂而爲?長吟不願與自家人比試,我這是體諒她,纔有此提議。”
徐長吟在心中腹誹,與這位寧國公主比試她更不願。她能在百官睽睽之下贏了當今公主麼?
謝氏自也明此理,忙道:“公主,小女拙技,豈敢與公主相較?”
“拙技?”朱檸將徐長吟手腕一拉,杏眼微眯,“本公主可不這麼覺得。”打從大本堂及幽和苑之事後,她就覺得徐長吟頗是深藏不露。外表瞧着柔弱無欺,可行事卻又出人意表。
朱檸轉瞅向一旁的霍琅雲,嬌聲道:“你說她比你厲害,此話無虛?”
霍琅雲欠首一笑,“不敢有虛。”她無視徐長吟投來的不滿目光,又道,“此話若有虛,琅雲甘願受罰。”
“那好,本公主這就去請父皇下令,午後由本公主與你比試!”朱檸一指徐長吟,臉上露出一股興奮之色。
“公主,小女子認輸。”一個霍琅雲莫名其妙也就罷了,朱檸又來湊熱鬧,她這是招惹了誰?
朱檸皺眉,“你怕了?”
徐長吟正待果斷的點頭承認,霍琅雲已笑眯眯的道:“公主,長吟是怕屆時贏了您,拂了您的面子,故才這麼說呢!”
此話一出,連徐長吟也開始懷疑起,霍琅雲是不是有心要整她。
果然,朱檸一聽此話,登時不滿的衝徐長吟下了戰貼:“今日本公主與你比定了!”
突地,又有一記嬌聲冒將出來:“太子妃娘娘、公主,我也要參加!”
衆人尋聲而去,竟是常綾愫。太子妃常氏立即蹙眉道:“綾愫,休要胡鬧!”
常綾愫拉住常氏的手撒嬌道:“大姐,當年爹爹也時常教我騎術,且就讓我試一試自己的能耐又何妨?”
朱檸插起小蠻腰,大聲道:“好,本公主今日要將你們打得個落花流水!”
此例一開,立即又有二名女子要求參與。一者爲大將軍何文輝之女何真如,另一者是薛顯之女薛姝洵,皆爲將門虎女。
朱檸無一不允,得意洋洋的道:“屆時你們輸給了本公主,可別嫌丟人!”
眼見事情越演越熱鬧,徐長吟除了哭笑不得也不知說甚麼好。
待朱檸確定了堅持要參加此事賽馬的人數後,當即興沖沖的往正殿去請命。
偏殿之中也因此事而變得份外喧鬧。尤以要參加的常綾愫等人更甚,皆是躍躍欲試。而相較事件“罪魁禍首”霍琅雲及禍起之源徐長吟,倒是平靜許多。
謝氏連去責備始作俑者霍琅雲的心思也沒了,看着徐長吟直嘆氣:“今日你若是敗了,叫你父親的臉面往何處擱?早知有今日,也該讓你學一學騎術了。”
霍琅雲衝謝氏笑嘻嘻的道:“姨母,您且就擔心着,別讓長吟贏得太容易,讓公主殿下不高興吧!”
也不等謝氏再說話,她趕緊拉住徐長吟溜之大吉。
離開偏殿,徐長吟歎聲道:“三表姐,你這是要爲難我麼?”
霍琅雲俏目一溜,斜睨向她,笑道:“長吟,姨母不喜性子野的女兒家,卻不代表你要隱沒本性。”
徐長吟一怔,她知道了什麼?
霍琅雲朝她眨巴下眼:“恭兒聽你的話,卻也聽我的話!”
徐長吟瞬即恍然。在府中,除卻在娉望面前,她也唯有會在徐允恭面前坦露真性情了。
她略頓,“恭兒說了什麼?”
霍琅雲一笑,“也不過多,不過是有人明面上在房中讀書,暗中卻是喬裝出府東遊西逛。明面上不擅弓騎,卻又弓騎一流。”
徐長吟抿脣不語。
“其實恭兒不告訴我,我也早就猜疑你了。”霍琅雲繼續道,“你可還記得去年夏日,姨父帶我們去郊外狩獵?那日二姐誤踩毒蛇,遭毒蛇攻擊,我急忙舉箭射蛇,卻未射中,反引那毒蛇兇猛攻擊。就在危機之時,一支箭精準無比的射中了那條毒蛇的七寸。而當時在百步之內,除你之外別無他人。後來因二姐中毒,我無暇多思,然事後思及,當時除卻你,絕無旁人會射出那一箭。”
霍琅雲脣邊帶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然而在那之前,我所認識的長吟,卻是在三尺之內也射不中一隻兔子。”
徐長吟依然未語。霍琅雲所說的此事並無虛,而她也險些忘了。
“故而,我打那後就一直在偷偷地觀察你,也時常藉機拉你出府。儘管你在我們面前表現得膽小笨拙,可仔細觀察,又能發現你總是比我們冷靜,比我們沉得住氣。”
良久,徐長吟搖首低嘆:“三表姐又如何肯定我的騎術比得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