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九,大婚之日。
卯時一刻,寒霧尚染着墨色,魏國公府已是燈火通明,輔紅毯、掛燈籠的下人們忙得不可開交,闔府上下更是洋溢着濃濃喜氣,絲毫感覺不到冷意。
飛華閣裡紅囍字貼了滿園,常睦、常和並幾名下人跑進跑出的打理着紅綢和綵緞,滿目滿眼的都只見喜慶吉利的紅雲。
娉望與惜朝等人在徐長吟的香閨裡,挨着軟榻軟墩,並未睡上多久,就已難捺激動的起了身。屋內的紅燭一直未曾滅過,她們喜笑言逐的又將屋子收拾了一遍。
徐長吟闔眼也未過二個時辰,陡然被一羣丫頭嘰嘰喳喳笑鬧聲吵醒,睜眸便見滿眼的紅豔。她尚有些迷糊的坐起身,倚在榻旁,耳畔聽到錦兒等人的說話聲,漸自醒了幾分神。
只聽錦兒滿是雀躍的笑着:“小姐戴上這頂九翬四鳳冠,肯定比宮裡頭的娘娘更像娘娘!”
那邊廂的惜朝則哼聲反駁:“憨丫頭,小姐打今日起就是王妃娘娘,當然像娘娘了。不對,不對,小姐已是王妃娘娘,哪來的像不像?”
“你們這些丫頭,說繞口令呢!快些伺候小姐起身!”娉望一邊笑罵,一邊上前用玉鉤褰起錦帳。話聲一落,她已見到徐長吟正一臉笑意的望着自己。
娉望眉開眼笑的大聲說道:“小姐,蕭宮正還有一刻便從宮裡過來了,老爺和夫人方纔還派人來問您起來沒有呢!”
她這話之時,錦兒三人也圍了上來。
徐長吟掩脣打了個呵欠,環視眼四個滿心滿眼爲她高興的丫頭,不禁也笑了:“你們的精神倒都是好,這方睡下才多久便又鬧騰騰的了!”她說這話的口氣倒是老神在在,全然無新嫁娘該有的緊張之態。
娉望等人早已習慣她萬事不急不徐的態度,異口同聲的笑道:“今天是您的大婚日子,自當是要熱熱鬧鬧。府裡頭一早就熱鬧開了,比過年時還要喜氣洋洋呢!”
徐長吟披衣下榻,走出曲屏,眼前驟現一片火紅之色。
花梨木案几上,從左而至右,六隻金盤上整齊且依次擺放着九翬四鳳冠、大紅通袖麒麟翟衣、蹙金繡雲霞翟紋霞帔、繡五彩稚紅繡鞋,並有一頂別緻的大紅蓋頭及放滿了簪鈿珠飾的妝奩,無不是雍容華美至極,在那散發的華貴瑰麗之中,又漫溢着一抹濃豔喜慶,在跳動的燭火下,更是耀人眼目。
徐長吟一雙清眸定在靜靜置放的翟衣上,指尖掠過鳳冠上的珠翠穰花,心頭無端突突跳了幾跳,似乎有點兒緊張起來。
直至此刻,她方真正有了這一層意識——今天,她就要出嫁了!
娉望等人在旁瞧見她又是淺蹙秀眉又是不語,自是認爲她在緊張,相視一笑,簇擁着將她扶至繡墩前坐下:“小姐,蕭宮正過會便會了來,奴婢們先侍候您漱洗!”
徐長吟漸從那一片紅雲上收回眸光,突然道:“娉望,先與我拿些糕餌點心,今日怕是無暇果腹的,得先吃點兒才成。”辰時,朱棣便會來迎親。宮中的禮儀官已來告之她儀禮之序,而那一套繁瑣的儀禮下來,她怕是得先軟了雙腳。
娉望尚要應聲,陡卻聽得臥房外有婢子來稟,蕭宮正已經來了。
徐長吟臉蛋微垮,只得先迎了出去。
同樣紅彤彤的大廳之中,一身隆裝的謝氏面含微笑的正與一位中年宮裝婦人寒暄,正是蕭宮正。而蕭宮正身後又站着四名模樣伶俐討喜、手捧奩盒的宮女。
蕭宮正已先瞟見了徐長吟的身影,立即向她行了一禮,揚笑恭賀:“小姐大福氣,奴婢這廂給您請安了!”
蕭宮正是馬皇后的親信,徐長吟常來常往坤寧宮,與其自也熟絡,她連忙起身迎上,將其扶起來,“蕭姑姑何需如此?快快請起!”
蕭宮正眯眼笑着,將素顏淨面的她一番打量,又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小姐雖是不添鉛華,卻比那胭脂滿顏更來得嬌美十分。您快快坐下,讓奴婢伺候您梳妝。”
謝氏在旁道:“蕭宮正奉皇后娘娘之命,特來與你梳妝送嫁。這是娘娘對你的關愛之心,你要銘記於心纔是。”
“女兒省得!”徐長吟展顏一笑。
“奴婢忝有些梳妝的本事,本就打算着,皇后娘娘若不派奴婢來,奴婢也要自動請纓,來爲徐小姐梳這嫁娘妝。”蕭宮正笑意融融。
謝氏自是與其客套幾句,繼而,蕭宮正便將徐長吟請回了香閨。
因着蕭宮正帶了四名宮女,娉望等人搭不上手,只得在旁捧簪遞飾,滿懷期待與興奮的睜大着眼,瞧着蕭宮正一雙巧手將徐長吟打扮得丰姿盡展。不過,尚算寬敞的屋內一時擠滿了十餘人,登時變得甚是擁擠,好在氣氛和樂,又更添了幾分熱鬧喜悅。連謝氏也親自上前,與徐長吟勻起了胭脂。
徐長吟頓時有些受寵若驚。謝氏似知她心思,繼續替她傅粉施朱,語氣淡然,卻又添了幾分感懷:“你可還記得,你幼時曾許願,出嫁之時要我與你梳妝,與你穿上這一身嫁衣。晃眼間,你真的就要出嫁了。”
此話方出,徐長吟的眼眶登時染上一圈紅潮。縱是再多的糾葛,她今日踏出這間房門之後,又還會剩下甚麼?
她話未出口,謝氏卻似知她要說什麼,打斷了她,“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要妄費蕭宮正一番心力。”
蕭宮正在旁一笑,“女兒家出嫁哭上一場,乃是人之常情。小姐若是哭花了妝,奴婢再畫上一次即是。”
徐長吟咬着櫻脣,眼底盛滿了悵然。
謝氏亦是低頭看了看她,將一記無聲的嘆息隱在了嘴邊。
一個時辰後,蕭宮正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梳篦。爾後,她小心的捧起九翬四鳳冠,交予了謝氏。
謝氏親自將鳳冠替徐長吟戴上,周遭頓時安靜了下來,衆人的目光無不齊聚在虹裳霞帔、鈾瓔累累、低眉淺笑的徐長吟身上。
恍惚間,屋內的紅燭光輝似盡數籠罩在了她的身上,紅雲嫋嫋。她靜靜坐在繡墩上,鳳冠上懸垂的珠簾在她膩白如瓷的臉靨投落淡淡的影紋,使她的容顏若現未現,愈顯明豔端莊。華美的廣袖之下,她輕疊葇荑,掀起潤澤如水的明眸,脣色朱櫻一點,逸着一抹溫婉的笑容,那般的繾綣,那般的芳華無盡,讓人一望便已再難移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