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月淡照的雅閣裡,徐長吟輾轉反側,難已成眠。良久,她終是無奈的披衣而起。到了新地兒,她竟然會認牀睡不着。
推開門扉,一名小太監正守在門外。
小太監見她三更而出,微有詫異,立即道:“小姐有何吩咐?”
徐長吟有些不好意思,雖說四下無人,但仍小聲說道:“不知能否送兩壺酒來?”
小太監愣了愣,顯然未料到她會提出此要求。但他旋即道:“請小姐稍待。”
“有勞!”徐長吟煞是感謝。
小太監立即離去,不多時,果真端來了兩壺酒並酒盞及幾碟小菜。
徐長吟一臉感激,請他將東西布在院中的玉石案几上,便即落坐。本想請這小太監一同來喝一杯,但想及他定然是不肯的,便也省了言語。
她愜意的自斟自飲了幾杯,眯眸望向朧明的月色,甚有詩性地喃喃而誦:“金翡翠,爲我南飛傳我意。罨畫橋邊春水,幾年花下醉①……”
詩句未完,一記低沉的嗓音驟然傳了來:“徐小姐倒是閒情雅緻!”
徐長吟背脊一僵,哎喲,他怎麼還沒睡?她有些尷尬的緩緩偏首,果見朱棣披着一件外裳,面色深沉的向她走來。
“見過王爺!”她無可奈何的起身施禮。這三更半夜,他不歇着來查她的房麼?這消息也傳得太快了吧!
“爲何不歇息?”朱棣掃眼案几上的酒壺,眉頭愈攏愈緊。三更半夜的爬起來喝酒,會是大家閨秀之所爲?若非明誠來告知他,他還真不知道她有這嗜酒的習性。
徐長吟乾乾一笑,“有些認牀。”
朱棣眉頭緊皺,提起半空的酒壺。她倒是好酒量。他撂袍坐下,拿起她的杯自斟了一杯:“認牀不眠還是有心事難寢?”
徐長吟訕訕坐下,“王爺此話長吟不懂了。”認牀就是認牀,哪還會扯出甚麼心事來?然而,她心底深處卻冒出反對之聲。她打小便無認牀的毛病,今夜真正是頭一遭。真說認牀,也該歸咎於……她一閉上眼,眼前便會浮現花樹練月的那幕。
“先前在旁覷見甚麼?”朱棣舉杯,深目卻睇着她。
徐長吟聞言有些尷尬,竟然被他瞧見了。
“沒瞧見甚麼,只覺着欄柱子雕得好,雕得大氣渾然。”她打個哈哈,看着朱棣緩緩就杯飲了一口。她不禁微澀了臉蛋,這是她方纔用過的酒杯。
朱棣盯着她,似想瞧出她心中真實所想。隔了片刻,他放下杯,示意一旁的明誠拿起酒壺,起身淡淡撇下一言:“早些歇息。”
話落,他拂袖離去。徐長吟望着他英偉的背影消失在院門之後,氤氳了朦朦酒氣的雙眸漸漸彎起,探臂一伸,從石案之後取出一物,原是另一壺酒。
“幸好方纔放了一壺在地上。”她頗是自得的揚脣一笑,提壺斟酒,顧自又飲了起來,直將一旁的小太監瞧得目瞪口呆。
翌日。徐長吟去探視在北園的巫梨華,巫梨華乍見易容爲高小姐的她,驚愕的差點跳起來,只以爲是高小姐的鬼魂來找她。
徐長吟見她如斯反應,又添了幾分信心,看來她這易容當是成功的。她與巫梨華說明原由,方釋了其滿臉驚詫。
巫梨華且驚且訝的坐下,目光在她臉上直打量,終是悵然地道:“若是高小姐在世,一切定然能昭雪天下。”
徐長吟淺笑,眸光深銳:“是否在世,端看今晚這齣戲了。”
子時正,沉香閣中香燭明曳。院正當中擺着香案,案上立香爐,插五根香,爐前擺有供果,其旁又有一隻金簪與一隻鎮魂鈴。案側豎有兩個男女紙人,
高府上下人等皆被沈度以陽氣太盛而驅開,院中只有高夫人與一名婢子。
夜深人靜,風簌簌,扶着高夫人的那名婢子臉色越來越白。而高夫人卻是一臉期盼的左右環顧着。
突然,一直默坐蒲團之上的沈度沉聲說道:“時辰已到!”
高夫人立即將目光投向他,就見沈度面色肅穆的站起身,抄起桌上的鎮魂鈴,右手抽出三支香,腳下倏地一踩,口中喝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①……元始天尊急急如律令!敕!”
“敕”字甫落,一股陰風猛然刮來,直將案上的香燭吹得明滅陰暗,霎時將陰惻惻的院子籠罩得詭異無比,更似有黑影掠過。那婢子驚叫一聲,險些跌坐下去。
高夫人卻渾無害怕,語含哽咽的朝空中喚着:“雲兒,是娘啊!是娘啊!你有何話,直管與娘說啊!”
沈度手持桃木劍,左手捏個劍訣,口中誦唸越來越急,而院中的陰風也越來越強。猝然,沈度手中劍勢一頓,神情嚴肅地望向高夫人,嗓音沉沉:“高夫人,令千金當真殤歿了?”
高夫人臉色微變,“道長此話何意?”
沈度收劍回身,眯起眼眸,一捋長髯,“貧道招來百鬼問詢,卻無高小姐魂魄。再探地府,地府亦無高小姐名冊在案。高小姐當是尚在人世!”
最後一句話說完,高夫人渾身一顫,又驚又喜的大聲道:“難道我女兒未死?”
就在此時,院外傳來一陣嘈雜喧囂的驚呼。沒一會,驚呼聲就傳到了高夫人耳裡,“夫、夫人,小姐、小姐沒、沒死,小姐回來了啊!”
高夫人大震,險些支撐不住,幸而婢女在旁攙扶着。一連串的腳步聲已奔到了院內,爲首的是高府管家。
管家臉上連聲高呼着:“夫人,夫人,小姐回來了,小姐她回來了!”
高夫人怔愣片刻,陡然緊緊抓住管家,喜不自勝的喊道:“當真?雲兒當真未死?”
管家使勁點頭,往後一指,“夫人,小姐真的回來了!”
高夫人順指望過去,就見一衆府人簇擁之中,慢慢走來一抹素白的身影。青絲披後,容顏微白,在悽月下瞧着,若非有影子投落在地,當真像女鬼一般。
高夫人顫顫巍巍地向那身影走去,已是眼淚縱橫,口中哽咽喚着:“雲兒,雲兒,孃的女兒,孃的女兒!”
沈度望着那抹嫋嫋行來的身影,緩緩揚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