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吟無奈的看着跪在面前不肯起身的任怡,“我已說過,不知者不罪,且你亦爲受害者,我又豈會再怪責於你?”
任怡搖首,誠懇的道:“王妃娘娘不怪責,是您的仁慈,但我不能不知好歹,若非我粗心大意,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也不會發生這些事,險些害了王妃娘娘。”她深知,雖則她是被吳蓁兒下蠱喪失了神智,受到操控纔會刺殺徐長吟,但這並不能當作她毫無過錯的藉口。她更深知,若非徐長吟仁善,在朱棣面前爲她說話求情,以她的罪失,就算刑子游是誠意伯劉基的弟子,朱棣也絕不會這般饒恕了她,又豈會派人給她尋醫問藥,讓她在王府住下養傷?
徐長吟歎息一聲,知她在這件事上心中着實愧疚,便也不再攔她,任她重重磕了三個頭,方示意羅拂扶她起來,笑道:“好了好了,罪已請過,這事以後便不要再提了,知道嗎?”
任怡亦是一笑,“是。”
徐長吟細細問了她的身子情況,接着吩咐人將刑曦瑤抱來,故意道:“可要仔細瞧瞧,我有沒有虧待你們家千金?”
任怡失笑,“娘娘待曦瑤比之幾位小郡主也不差什麼的,哪會虧待她?”她在徐長吟身邊也待過一段不短的時日,哪裡不知徐長吟待刑曦瑤是真心疼愛,除了有些規制不可逾越,一應所用真的與淮真她們沒有什麼差別。後來,她隱約知道了吳蓁兒與徐長吟的恩怨,也着實佩服徐長吟竟還能對刑曦瑤疼愛如斯。若是她……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正搖搖擺擺朝徐長吟撲去的刑曦瑤身上,眸底掠過一抹複雜之色。她十分喜愛這個乖乖巧巧的孩子,在與刑子游成親後,更是將她視如己出。可是,在出了這件事之後,她雖知怎麼也怪不到這個尚不知世事的小傢伙身上,但看着刑曦瑤逐漸長開,越來越與那個女人相似的容貌,她心底不由自主的就會生出幾分膈應來。
徐長吟正抱着刑曦瑤逗弄,眸光不經意掃見了任怡眼底的複雜,不由暗暗一嘆。她將刑曦瑤交給乳孃,示意她們下去,緩緩說道:“聽說你想去見見她?”
任怡一怔,倒也明白徐長吟所謂的“她”指的是誰。她頓了下,點點頭,“我想問問她爲什麼要害我。”
徐長吟看了看她,忽而說道:“曦瑤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刑子游便將她交給了我。她生而有父有母,父卻不知如何待她,寧可將她交由我這個外人撫養,母則利用她的誕生假死遁逃,後來更是利用她來脅迫其他人……稚子又何辜?”
任怡一震。徐長吟的語氣平靜淡然,卻是隱晦的點出了她心中的那點晦暗心思。
見她目露羞愧,徐長吟歎道:“我們相識數年,你爲人直率達觀,日月皎然,又心懷柔軟,莫要一時障目障心,憑白損了兒女緣分。”
任怡愣愣的看着她,半晌苦笑道:“是我想岔了,看着曦瑤與她越長越像,就總會想起被她利用,想起她和子游曾在一起過,心底就總是有些不得勁。”
徐長吟聞言不由一笑,“可見你是將他們放在心底,當成了最親的人,纔會對他們與其他人有牽扯而生了忌意。”
“是啊,我可嫉妒死了!”任怡也笑了起來,一改先前的悵然,爽快的承認。是啊,她如今會對刑曦瑤生出隔應,不正是因嫉妒生她的那個女人,曾和刑子游有過夫妻之情幺?可是,如今站在刑子游身邊的是她任怡,刑曦瑤也永遠不會知道她的生母是誰,而她吳蓁兒不過將死之人,她何需嫉妒,何需再在意?
見她的眼神逐漸恢復了清明澄澈,徐長吟微微一笑,“她被關在刑獄,你若想去見她,我請王爺派人帶你過去。”
“不必了。”任怡搖頭,“子游說她在獄中吃了許多苦頭,以她的罪過,肯定是活不了了,知道她過的不好,我也就好過了。”她之前想問吳蓁兒爲何要那般利用她,現在想想,理由怕是再簡單不過,因爲她嫁給了刑子游,“搶”了她的夫君,“搶”了她的女兒,借她的手除去徐長吟,不正是一箭雙鵰?不是她,換成誰成了刑夫人,吳蓁兒都必然會那般做。
徐長吟不禁失笑。
“娘娘,不知戚大人他們何時回來?”任怡轉了話題,“我與子游皆想好好感謝戚大人與戚夫人,還有妮秀姑娘,只是不大瞭解他們的喜好,還要請娘娘提點一二。”
徐長吟笑道:“他們不將北平府的地界逛一遍是不會回來的,這都去了大半月了,最早還得有個十餘日。”說着,她又想了想,“戚大人擅武,好騎射,你們家有門路,不若尋上一匹駿馬予他,他必然歡喜。戚夫人是苗人,對漢學很感興趣,但不喜經史之類,倒是對話本十分喜愛。妮秀姑娘幺,聽說她頗喜蘇繡。”早前她與朱棣便謝過戚塞平與阿賽朵,但任怡乃當事人,自也是要親自去謝一謝的。
任怡聞言輕舒了口氣。這些東西皆易尋找,想想也知是徐長吟曉得以他們家的財力,要拿出什麼世珍奇物也難,故而只按他們的脾性喜好來提。雖則一匹上好的駿馬價值不菲,但他們家還是能弄得來的。
正說話時,外間婢女來稟,刑子游來接任怡和刑曦瑤回府。早幾日,他又將刑府裡裡外外整治清理了一番,只留下了十幾個忠心信任的下人,好在刑府也不甚大,人口也簡單,這些人手也夠用了。
任怡抱着睡着的刑曦瑤走出了燕王府的大門。刑子游正站在馬車邊等候,看到她們,冷凝的俊臉瞬間如春風般軟和了下來,嘴角邊也勾起了溫柔的弧度,朝她伸出了大掌。任怡莫名鼻尖一酸,卻是揚起了明媚的笑容,朝他大步走了過去。
送走任怡後,徐長吟正欲召候在外面的管事婆子進來,餘光就掃見一名婢女正與羅拂低語什麼。羅拂示意那婢女退下後,表情有些怪異的走到徐長吟面前。
“怎麼了?”徐長吟揚了揚眉。
羅拂略壓低了聲量:“七錄齋的小知子過來說,吳姑娘送了把自己做的彎弓去給王爺,王爺讓人給扔到柴房去了。”
“……”徐長吟揉了揉額心,有些頭痛,“前天送吃食,昨天送書畫,今天送彎弓,她究竟想做什麼?”
這幾日也不知吳蓮衣究竟怎麼回事,接二連三的去給朱棣送東西,又不似有事相求的樣子,且她每每送完東西后轉身便走,要說是在討好獻殷勤也半點不像,倒是弄得朱棣甚是無語。
羅拂看了看她,小聲道:“娘娘,那位吳姑娘怕是對王爺有些心思了……”
徐長吟一怔。吳蓮衣對朱棣動了心思?可能嗎?
她不由細細思憶起吳蓮衣進王府後的情景。她隔些時日便會召吳蓮衣來問一問衣食住行,似乎似乎有幾回朱棣正好在這。再有則是,朱棣偶爾會帶淮真或高熾去“的盧園”騎馬,在那應也能見上幾回。除卻在她這裡或“的盧園”,除非召見,吳蓮衣能見到朱棣的機會應是極少。且就在她這兒見面的那幾回,她絲毫看不出吳蓮衣對朱棣動了什麼心思。
對於吳蓮衣,她感激有之,無奈也有之。最初,吳蓮衣在驚馬之下救了她和幾個孩子,前段時日,又在任怡中蠱被操控刺殺她時救了她。兩次相救恩情,她從未忘記過。故而,儘管朱棣對吳蓮衣一直不怎麼待見,甚至有所防備,她也沒有冷待了其,甚至越發禮遇。她不止一次提過給吳蓮衣置辦田舍店鋪,足以她後半輩子過得富足安寧,而有燕王府這個靠山,只要她不做奸犯科,在北平府絕對無人敢欺。然而,吳蓮衣每每都拒絕了,堅持留在府裡馴馭馬匹。
好吧,要說她不懷疑吳蓮衣別有目的,那絕對是假。可是到大前天爲止,吳蓮衣一直沒做過什麼逾越之舉,直至前天開始,吳蓮衣突然主動接近起朱棣來。先是突然給在書房同幕僚議事的朱棣送去精心烹製的糕餌,次日又送了一幅妙絕的駿馬圖,再就是今日竟送了一把弓去。
糕餌是他最喜歡的蓮花酥,所繪駿馬則是他的坐騎黑神駒,而弓箭則是他最擅長的。不可謂不投其所好。相反,朱棣的反應很是乾脆。糕餌在叫人試毒後,直接賞給了下人。駿馬圖正要吩咐丟掉時,淮真帶着高熾高煦找來,高煦人小腿短,一個踉蹌撲倒在地,順手就將駿馬圖給撕成了兩半。今天做的更絕,想想也知是他的忍耐已到了底。
思及此,徐長吟愈發頭痛了。因着念及吳蓮衣的恩情,她對其十分寬厚,在府裡甚是自由,否則哪裡能讓其闖到朱棣的書房去?看來是得約束一下吳蓮衣的行爲了,否則她還真怕吳蓮衣再繼續沒頭沒腦的“送禮”下去,朱棣會惱怒之下將她劈了當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