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文德確然是在暢春樓, 甚至在同一間房裡,不過懷抱着的姑娘是不是同一個就未可知了。
帝君已經先我一步趕到了暢春樓,我就知道上次不會是我最後一次來這種地方。上次老鴇使盡渾身解數帝君都不爲所動, 這次卻要主動找姑娘來伺候, 真真是人生如戲啊!
我在門外醞釀了一下情緒, 瞅準時機, 便決定開始了。第一步是眼淚攻勢, 在門外哭得聲嘶力竭,獲得輿論支持;第二步哭喊的地點由門外轉移到孫文德的房門外,引起他的注意;等他不堪其擾打開房門時, 便可實施第三步,屆時淒厲控訴, 讓負心漢無地自容, 藉此引起他的共鳴, 反省自身,便可大功告成。
我兀自設想着, 愈發覺得這個計劃天衣無縫,心中的喜悅不言而喻。等到真正實施起來,才發現我當真是高興的太早了。這裡的百姓遠比我想象的要冷血無情的多。
我在暢春樓外哭得昏天黑地,就差沒岔氣了,圍觀羣衆沒有一個上前安慰的, 想必這樣的戲碼他們看太多了, 已經麻木了。門口的守衛直言晦氣, 紛紛上前來驅趕我, 被我靈巧躲過。輿論支持沒有形成, 第一步宣告失敗,直接進入第二步。
老鴇見我闖進來了, 大罵他們飯桶,頤指氣使地讓他們把我攆出去,以防破壞他們的生意。我自然不依,如魚得水地避過所有追捕,徑直上到二樓。老鴇在一樓氣得跺腳,“你給我下來,若是驚擾了廷尉大人,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她說對了,我就是要驚擾到他,還要讓他無法忽視我的存在。帝君在孫文德隔壁的房間裡,我尋思着若是他故意裝作沒聽到,豈不是前功盡棄了?便開始猛鑿孫文德的房門,樓上樓下所有房間裡的人都探出頭來看戲,這個房間裡的人卻依舊毫無反應。我暗自咋舌,不會吧,這樣都無動於衷,總不至於逼我強行破門而入吧?這個想法一出現就被我排除,這樣不行,與我弱女子的人物設定完全背道而馳了,我只能打消這個念頭,頂着芊芊玉手變成鐵砂掌的風險,繼續邊哭邊叫門。
終於,門開了一條縫,我抓住機會,用力推開門,急迫地掃視着房內的人,孫文德面上是激情未退的潮紅,斜倚在牀榻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旁邊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則怒瞪着我,“你是從哪冒出來的?!”
我裝出一副震驚神色,連連道歉:“對不起,我找錯地方了,你們繼續。”這下他們總不能當我不存在吧,第二步成功!
好事被我打斷,女子十分憤怒,杏眼圓瞪,作勢要衝上來教訓我。帝君略帶驚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花,你怎麼在這兒?”
我立即轉身,看到一身黑衣的帝君單手攬住一個紅衣女子,姿態親暱,女子在他懷中巧笑倩兮,望向我時卻是一臉防備和挑釁。我微微愣住,雖然知道這是演戲,做不得數,可親眼見到帝君與別人溫情繾綣時,心中的酸澀卻是半分不少的。我對上帝君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眸,抖了抖麪皮,機械地揹着早已爛熟於心的臺詞:“我來看看你。”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嗓音粗噶難聽,定是剛纔裝哭裝地太賣力了,導致嗓子啞了。
老鴇這時已經氣喘吁吁地爬上來了,見到這個場面,兩眼一翻,推搡着我的背:“我說你怎麼就不肯死心呢?你丈夫都不要你了,你非得來自取其辱,現在親眼見到了,可以滾了吧?”
“王媽媽,怎麼回事?”孫文德已經起身行至我們身邊,居高臨下地問道。
被稱作“王媽媽”的老鴇立即滿臉堆笑,全然不復面對我時的凶神惡煞,諂媚道:“回大人的話,這個女人哭哭啼啼地跑到我們暢春樓來,說是要找她的夫君。”然後又換做一副輕蔑的口氣,“依我看吶,她就是存心來砸場子的,來人啊!還不快把她給我轟出去!”
一左一右上來兩個人,作勢要拉我出去,未等帝君開口阻止,孫文德已經出聲:“慢!”
老鴇有些爲難,“大人,這……”
孫文德微眯着眼,用打量一件獵物的目光審視着我,半晌,玩世不恭道:“既是場好戲,何不坐下來欣賞欣賞?”
“是。”老鴇對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帶着他們紛紛退下。
此時孫文德已在桌邊坐好,神情悠閒,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們這邊,正中我下懷。被他們這麼一打斷,我好不容易醞釀出的情緒全沒了。正努力尋找感覺時,帝君冷淡的聲音已經響起:“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
我驀地擡頭,看到帝君一臉厭惡,瞬間,那種胸口鈍痛的感覺就回來了,我勉力微笑,仍蓋不住聲音中的悲傷,“那你就該來嗎?你還記得嗎,昨天是我的生辰,以往這個時候,你都會陪着我,哄我開心。我想今年也不例外,一大早就命人備好了酒席,就等你回來。可我從天亮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亮,你都沒有回來,我就安慰自己,你一定是有事情耽擱了,你不會忘記的。”
“可別人都笑我傻,他們說你早就不要我了,不然也不會半年都不回家。他們說你飛黃騰達了,我既幫不上你的忙,還會拖累你,你早就想把我一腳踢開了。可我不相信,這些都不是真的,他們是騙我的,對不對?”
此刻我完全沉浸在悲傷中,彷彿那個被最愛之人拋棄的女子就是我的真實寫照,我只一心盯着面前的黑衣青年,期盼他能想起我的好,不要棄我於不顧。
帝君眼中的不忍稍縱即逝,狠下心腸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早就不愛你了,你若還有一點自尊,就回去吧,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我面上浮起巨大的痛楚之色,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不會的!你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的,你怎麼會捨得拋下我?”驀地,又將刻毒的目光射向一直依偎在他懷中的紅衣女子,擡起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她,聲嘶力竭道:“一定是她,是她勾引你的,對不對?我的緋寒纔不會不要我!”
我疾步衝上前去,想要狠狠給她一巴掌,按劇本設定,此時帝君應該及時制止我,然後反手給我一耳光。爲了讓他有足夠的時間反應,我故意放慢動作,揚起的手半天都沒落下,果然,一隻白皙手腕格開我手掌,“啪”地一聲,我的右側臉頰火辣辣地疼,我被打得眼冒金星,涕泗橫流。
不是說只是裝裝樣子嗎,帝君怎麼真打啊?
我捂住臉,委屈地瞪着他,帝君也是一臉震驚,眉頭緊蹙,我有些迷茫,這是什麼反應?劇本沒有這樣寫啊!
一個尖銳嘲諷的女聲突兀響起:“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緋寒公子都說了不愛你了,你這麼死乞白賴的有意思嗎?”
那個紅衣女子一副要將我生吞活剝了的表情,彷彿被鳩佔鵲巢的是她,她纔是原配,而我是破壞他們感情的第三者。我強壓心中的疑惑,用眼神詢問帝君,你什麼時候改的劇本?
回答我的是一聲哀嚎,前一刻還小鳥依人的紅衣女子此刻已化作了斷翅殘鳥,以無比慘烈的姿勢飛出老遠,我瞪大雙眼,嚥了咽口水,實在無法消化眼前的劇變。
帝君渾身散發着寒意,冷冷道:“你算什麼東西,居然也敢打她?”
紅衣女子在身旁姐妹的攙扶下,勉強起身,用袖口擦了擦脣邊的血跡,臉上的震驚絲毫不比我少,她怎麼都無法相信剛纔還對她溫柔似水的男子下一刻就會像扔一塊抹布一樣把她扔出去,呆愣良久,才發現他的怒色是真切無比的,遂委屈道:“我只是想幫公子趕走她。”
“誰說我要趕她走了?!”此話一出,滿座譁然,當然也包括我,不過更令我震驚的事還在後頭。
帝君長臂一伸,將我捲進懷裡,力道大的像是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擲地有聲道:“從始至終,我最愛的人都只有她一個!”
我順勢擡頭,望見帝君□□的下頜弧線,臉上的鄭重讓人無法忽視。我腦中暈乎乎的,像有無數煙花轟然炸響,開出一團又一團絢爛多姿的雲彩,熄滅之後,又變作無數小星星不停閃爍,暈頭轉向。誰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情況?
“帝君,接下來該怎麼辦?”我扯住他的衣襟,小聲詢問着。
帝君橫掃全場,不怒自威,所有不死心的想要開口的在他的冷凍視線下紛紛噤聲。然後,他低頭,對我溫柔一笑,撫上我仍有些紅腫的臉頰,心疼道:“我們回家。”
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殘存的一絲理智迫使我從他懷中探出頭來,望向孫文德的方向,只見他神色自若,和身旁的美人談笑風生,絲毫沒有被外界的一切所影響。我有些焦急:“可是……啊!”又是一陣天旋地轉,他橫抱起我,在無數注目禮下,邁着沉穩的步伐,帶我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