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爸出車禍是和你們展家有關吧?”左言溪忽然問。
高逸一愣,隨即笑道:“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會未卜先知?”
“你知道起來並不難。”左言溪垂了眼皮,手指轉動着圓形果汁杯,半晌後才說,“我不是不能理解你,只是你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樣罷了。我……”
她曾經真的以爲他是和家裡完全絕裂了,跟上層社會上那種虛僞造作的人不一樣,以爲他一身正氣,厭惡那些權力爭奪。可是她錯了,從本質上,她是無法脫離展家的。
無論他改了姓,還是從不回家,都不能改變他是展家人的事實。不出事就罷了,一旦出事,他絕對還是要竭盡全力保證展家的權力。
左言溪想到這裡,忍不住覺得份外難過。
高逸看着她的表情,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拿起茶機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h市新聞主播正在一本正經地播着新聞。左言溪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但很快她便覺得不對勁。
這播放的,不是展老爺子的消息嗎?
這不是四年前那則殺人案背後的強j案?
左言溪吃驚地看着高逸——只見他表情異常平靜,只是胸口處緩緩地起伏了一下,不太明顯地長嘆了一口氣。“你……”
“是啊,其實做出來以後,並不見得有多麼難。這些年以來,我時常輾轉難眠,漸漸的,事非感慢慢地起着變化。無論是誰陷害了我爸,李青是受害人事實也不會改變。雖然遲了一點,但給她討回公道——是應該的。”高逸皺起眉,就連那高高的鼻樑都跟着微皺起來,“如果我能早一點揭發,或許不會發生這一系列事。”
左言溪心忍不住跳了起來,她沒有想到高逸竟然會這麼做。
“但是我想,如果早點揭發了,我爸……是不是早已經不在人世呢?”高逸轉過臉來,微微笑着問左言溪,“左言溪,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如果是她?她會怎麼做?
從高逸家裡出來的時候,她心裡還在想這個問題。一個人沒有到真的身臨其境的境地,永遠也無法理解他人的做法。她與高逸站在這件事情的兩個對立面,所以無法替對方考慮。
他們的利益相沖突,一方遂了心意,另一方必然會獲得痛苦。
那麼如果地位互換,她又應該怎麼做呢?
高逸沒有說的,展氏家庭的複雜,家族利益爭奪的困難。這一切的環境成就了他,從一開始他們倆個人的思想就是不一樣的。
“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以後,確實是讓人進退兩難。”左言溪轉身說,“我要回去了。”
高逸說:“正好,我也要走了,我送你回去吧。”
左言溪奇道:“又不順路,不用送了。”
“沒事,也彎不了太遠,我要……去趟中心醫院。”
左言溪吃驚地看着他。
“快三年沒有見過他了,聽說一直唸叨着我。人老了,只怕是記憶有些退化,不太記得我們當初深厚的矛盾。只一味地想要見見我。”高逸擡起頭,用手擋了擋天空的太陽,接着說,“以前他可從來不服輸,我們兄弟幾個不聽話的,沒有哪一個不被他折磨得很慘。可是如今老了,要死了……反而半點沒有以前那麼狠了。”
不知道爲什麼,左言溪聽到這些話,覺得心裡堵得厲害。
高逸卻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只是稍微有些淡淡的憂傷,彷彿只是下雨天被打溼了衣服的懊惱。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目光變得悠長。
“走吧。”
左言溪不再說話,跟着他上了車。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直到了家附近,高逸停了車,才表現出有些忐忑地模樣。“你和穆淵時很熟吧?”
左言溪挑了挑眉,怎麼忽然提到了那個人。
“不熟。完全……不熟。”她和穆淵時面都沒有見過幾次,哪裡能夠熟得起勁呢?甚至他的身世,還是通過別人的嘴知道的。
“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他,讓他找一下我。白百合那邊,我已經處理好了,不會再有人去強行追他。”高逸慢慢地說。
左言溪頓了頓,才說:“我跟他哪裡有機會見什麼面?不過我可以試着聯繫下穆子純,就是他妹妹。”
“你只跟他說,老爺子是真病了,就好了。”
左言溪打開車門下車,回過頭來說,“我見到了再說吧,我試着聯繫子純,看他們倆人是不是在一起。”
關了車門,左言溪看着高逸的車子揚塵而去,才慢電地踱回了家。她進門的時候,左爸已經在沙發上睡着。她纔剛進門,左爸就醒了過來。
左言溪一邊進門一邊說:“這麼熱你也捨不得開空調,客廳裡的空調都給你當擺設了。”
接着左言溪便找到了遙控器,將客廳裡的立式空調打開了。見左爸熱得滿頭汗,她不由得長嘆了一口口氣,“你吃過了沒有?”
“我隨便吃了一點,你餓了嗎?”
左言溪看着左爸,抽了兩張紙巾走過去爲他擦汗。左爸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言溪……”
“嗯?”
“如果你眼前有一樣很神奇的玩具,有了它,你可以一輩子都衣食無憂,並且不用再辛苦。不用找工作,不用曬太陽,也不用做任何家務,你會喜歡嗎?”左爸忽然問。
左言溪微微地怔了怔,隨即笑道:“爸,我傻呀?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玩具?”
“如果有呢?”
“可是我又不是小孩子,要玩什麼玩具?”左言溪翻了個白眼,“再說了,你都說了是玩具了。玩具就是用來玩的,總有一天會玩壞,或者說是厭倦了。如果真有這種玩具,咱們家也買不起。想得到也只能靠去搶,搶到了手還得提防着不讓別人搶回去。這有什麼意思?”
左爸稍微吃驚地點了點頭,接着又笑了起來:“你說得對,你現在已經長大了,根本不需要玩具。而且你也分得清楚什麼是玩具什麼不是玩具,而且呢,還看得清楚什麼玩具是你的,什麼玩具不是你的……”
“爸,你在扯什麼呀?”左言溪繼續給左爸擦了擦汗,又從浴室拿了一條厚毛巾來,叮囑道,“把後背上的汗擦一擦,這種熱死人的天氣你也在沙發上睡得着。”
“睡着了倒不覺得熱。”左爸接過毛巾。
左言溪不動身色的拉了拉窗護,見今天上午停在小區裡的幾輛車現在已經沒在了,但對面樓卻還是有人影在閃動。
不知道左爸跟白百合見面順利不,他有沒有受到白百合的欺負?
但看左爸現在的神情,雖然有些傷懷,但並沒有特別不高興。
正想着,客廳裡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左言溪轉過臉,奇怪地問:“這電話多少年沒有人打了?原來還通着呢。”
說着,她就要去接。
左爸忙起身接了電話,餵了兩聲以後,說:“打錯了。”
左言溪笑了笑,去廚房做飯。淘米後,她想起高逸說的話來,便給木子純打了個電話,可惜對方沒有接。將米淘好裝進電飯鍋,才發現家裡沒菜了。雖然現在去買菜也買不到什麼新鮮菜,但左言溪還是忙不疊地出了門。
逛了十幾分鐘的超市,出門時,發現不遠處有輛車一直跟着自己。左言溪的心情頓時下跌下來,快走幾步進了小區上樓。
那輛車跟到了小車門口以後停下來了。
左言溪冷笑了一聲,之前那麼多年做什麼去了?難道是真的見到了姐弟倆的面,那母愛才如同洪山爆發了?還是,展老爺子真的已經沒有幾天活頭了?
左言溪相信,後者佔了主要原因。
陪左爸吃完飯以後,她決定要跟白百合談一談。
聯繫好了以後,左言溪在附近的咖啡店裡等了足有半個小時,白百合才姍姍來遲。她今天穿了一件墨色的連衣長裙,雖然個頭不太高,但好在身材比例十分不錯,看起來依然賞心悅目。
她見到左言溪,滿臉笑容。
這家店以前左言溪和秦依雪來過幾次,最後一次是她拿着方亮傑的出軌照片來照自己。那一次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喝咖啡了。想到了這裡,左言溪忍不住感慨萬千。
這不過是一家平民咖啡店,所以當白百合帶着兩個戴着墨鏡進門的時候,立刻引來了大批目光。左言溪不想引人注意,特意挑了一個角落,現在看來,白百合無論在哪裡,都必須是所有人的焦點。
“你喜歡喝咖啡嗎?下次我送一些咖啡給你?你爸以前也喜歡喝……”白百合自顧自坐下來,笑道。
左言溪跟着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應道:“他早已經不喝,每天上課下課還得做飯洗衣服,週六週日還得給報名補習班的孩子們上課,以供兩個孩子讀大學。哪裡有時間喝?”
白百合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百忙之中又把你約了出來……”
不等左言說完,白百合忙說:“不忙不忙,我正好也想出來逛狂。你吃過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