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 239黒霜殺三
當晚洪飛被留在了我家。
他很興奮,裡裡外外地在幾個房間裡跑上跑下,然後把樓梯當滑梯,一遍又一遍地在那道扶手上不厭其煩地滑來滑去。
我看着他那張臉,實在沒法將他同妖怪聯繫到一起。
但他確實是妖怪。
這是洪偉親口承認了的,也是迫使他跟狐狸簽了約,把洪飛留在我家的原因。
因爲洪偉是個妖怪,而且是個擁有古老身份、古老族譜的一個古老妖怪家族的嫡系。
那家族過去似乎同鋣有點淵源,但並不是友好的那種,所以他在來求到鋣的時候看起來頗爲難堪和無奈。
後來轉而求上狐狸,則屬更爲無奈之舉。
即便洪偉從沒有明說過,也不難看出在他每次望着狐狸的時候,眼裡所充斥着的不屑和鄙夷,就跟鋣每次看着狐狸時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但爲了兒子,他不得不將這種不屑和鄙夷收藏起來,藏在他以爲別人看不出的眼底,然後喝下狐狸給他的茶,將自己出賣給了狐狸。
而之所以這樣做,只因爲他兒子是個半妖。
洪偉的妻子若蘭是個純粹的人。
聽上去真浪漫不是麼?自古以來妖精跟人結婚生子的傳說故事很多,人和妖的婚姻,實在讓人浮想聯翩,並覺得無限美好。
但狐狸則不以爲然。
他說,那只是人類爲滿足自己某種奇怪而做出的意淫而已。事實上,妖怪極少會看得上人類,更勿論跟人類結婚生子,因爲那種事對於它們來說是非常低級且可笑的。當然了,可笑倒也並非是出於種族歧視或者力量歧視,只是單從年齡上來講,妖怪和人結合就不可能。試想,一個年華很快就老去,一個還正值青春年少,這種婚姻怎麼結合?靠愛麼?但愛若沒有年輕和吸引彼此的面貌來維持,又能堅持到幾時。
狐狸的話多少有點現實得讓人醍醐灌頂,不是麼?
“一個年華很快就老去,一個還正值青春年少”。正如我跟他。
曾經我爲這一點糾結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卻又因狐狸的一些言行幾乎忘乎所以。
而現在他說起這番話,是否正是藉由這件事,在故意說給我聽?
我不免覺着有些懷疑。
卻也無法去細想什麼,因爲洪飛總是黏在我身邊,尤其是狐狸和鋣在的時候,他就像抱着救生圈一樣抱着我的腿,然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們離開,才又重新歡樂起來。蹦蹦跳跳,囉囉嗦嗦,似乎之前的哭泣,之前對着窗外的馬路對面呆,已被他完全忘記了,只一個勁地纏着我,要我陪他玩。
直到後來狐狸從廚房拿了袋明礬在我房間的門和窗戶前傾倒,才轉去了他的注意力。
“姐姐,大狗哥在幹什麼?”他扯着我袖子問。
大狗哥指的是狐狸,我想也許因爲在妖怪的眼裡狐狸看起來就像只巨大的狗。
“狐狸,你在做什麼?”於是我問他。
他道:“爲了等黒霜。”
“黒霜是什麼?”
“黒霜是妖之裁決者。”
多年前,在遇到那個名叫慧譖的魑魅之前,我從沒見過真正意義上的妖精,所以我曾對世上是否真有這類神奇物種的存在將信將疑。
後來才知道,這世上不但真的存在着妖精,而且有些已經活了千年以上,它們很強大,變化多端,行蹤詭譎,且我行我素,比聊齋志異裡記載的那些狐精鬼怪要可怕得多。人在它們面前是真正如螻蟻般的低級,所以它們不喜歡像鬼煞那樣直接害人殺人,而是喜歡把人玩弄於鼓掌之間,例如化身成人混跡在人羣裡,悄悄造成人間的動盪,然後不動聲色將隨之而生成的戾氣據爲己有,以此來提升自身修爲。因此,古往今來,歷史上很多戰亂皆是因它們而起,真真是一羣黑暗而強大的禍害。
但所謂一物降一物。
萬物再強,總有天敵,比如鬼有聻來克,聻有閻王收,而如果問這世上有什麼是那些逆天存在着的妖精的天敵,那應該便是黒霜。
就像冥府的“地火燒”,幾百年出現一次,燒去那些靠執念強留在人間、已經連勾魂使都無法將之帶走的怨魂野鬼。黒霜則是每五十年降臨一次,藉着整個梅雨季潮溼糜爛的空氣出現,四處搜尋那些混跡在人世間、給人世帶來極大隱患的妖怪,並將它們剷除之人。
但至今無人知曉黒霜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千萬年來,他雖然在人世出現過無數次,但行蹤和來歷卻始終是個謎,只知道他有時會化身成一個男人的模樣,凡是妖物剛好遇見,見之則必死。因此每每一到這個時間點,所有道行不太高深的妖怪都必將自己藏匿起來,或者尋求強者的庇護,以期望躲過這半世紀一次的劫難。
道行高的則可以隱藏自己氣息,以令黒霜無法察覺到他們存在,適時避開彼此間的衝突。
“所以你和傑傑才一點不擔心那個東西是麼?”聽到這裡我問狐狸。
狐狸模凌兩可地笑了笑,然後繼續把明礬朝門中間傾倒起來,倒完後一把拎起洪飛丟到了我牀上,對他道:“今晚待這裡,不許出來,不許多話,有人敲門或者敲窗都不要開,要尿尿房裡有痰盂。”
“姐姐!”洪飛被他這一丟,眼看着又要哭了,但迫於當着狐狸的面不敢哭出來,只含着兩包眼淚可憐兮兮看着我:“我怕,陪陪我……”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狐狸已將門關上,下鎖,完全不理會那孩子在裡面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後將鑰匙點在我腦門上:“你陪不了他。”
“爲什麼?”我剛伸手要去拿鑰匙,被他手一收又撤了回去:
“因爲你在裡面的話,‘混沌’就藏不住那小子,所以你今晚乖乖睡客廳就好。”
‘混沌’是狐狸設在我家安宅的一樣東西。
至今我都還說不清那到底是個妖怪還是什麼,若不是因爲小棺材那件事,我可能至今都見不到它的尊容,所以聽狐狸這一說,我只能放棄了進去陪洪飛的念頭,隔着門安慰了他幾句,聽他漸漸不哭了,才悻悻然跟着狐狸回到客廳。
一到客廳便見原本站在窗邊朝外看着的鋣轉身回了樓上。見狀,我不由想起之前洪偉求助他時的情形,於是問狐狸:“洪偉到底是什麼妖怪?他的家族以前跟鋣很熟麼?”
狐狸瞥了我一眼:“不是熟,是彼此互不往來,就如水之於火。”
“爲什麼?”
“哦呀……”他想了想,然後一邊看着電視裡的兒女情長,一邊漫不經心道:“那時正爲當男還是當女煩惱着,誰會有閒心去關心這個。”
“……你又在敷衍我了。”
“是你太敏感了。”說着,笑嘻嘻磕起了瓜子,顯見對這話題不再有任何興趣。
我也就不再繼續追問,只悶悶地坐在一旁,跟他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電視,一邊時不時地看看窗外。
窗外雨依舊下得很大,不像黃梅天那種黏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