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芙妮擡頭看到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他與意大利人的長相併不相同,穿着打扮也與意大利本土人相距甚遠,倒有一番英國紳士的熟悉感。
更讓她在意的是, 極其的面善。
“請問我認識您麼?”黛芙妮放下刀叉, 平靜問道, 餐廳中劣質的燈泡發出的燈光照在她臉上格外的柔和, 臉上卻帶着疏離的笑容。
“不, 應該不認識。”男人一斂衣衫下襬坐到黛芙妮對面,還算硬朗的臉上帶着捉摸不透的微笑,這一舉動似有些輕浮, 黛芙妮反感的皺了皺眉,卻並沒說什麼。
一個女人獨自回國, 又是在輪船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 黛芙妮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能力自保, 如果走的不這麼匆忙,她就管阿諾德要把槍了。
“您有事麼?”黛芙妮問得十分有禮, 男人懶懶的向後一靠,聲音在這嘈雜的餐廳尤爲清晰:“黛芙妮夫人,同是英國人,您不必這樣拘謹。”
要說同鄉來聊天,她纔不信呢, 這個人既然這麼清楚她的信息, 一定有一定的目的性。黛芙妮努力的在腦海中搜尋着這個人哪怕是一星半點的訊息, 卻最終想不起分毫。
她抿脣, 面帶疑惑:“那您找我何干?”
“我也算是您父親的生意夥伴。”男人身體微微前傾, 伸出一隻手:“奧斯頓•懷特,見到您很高興, 夫人。”
黛芙妮半信半疑的伸出手,奧斯頓笑着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那麼晚安,夫人,我們會在您父親的生日宴會上再見面的。”男人沒有久留的意思,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黛芙妮盯着眼前的牛排,原本就食不知味的她更加沒有了食慾,心中似乎有什麼在蠢蠢欲動,是什麼卻始終不得而知。
大約一週的航程,黛芙妮依舊回去餐廳用餐,幾次曾碰到過那個男人,並沒有產生熱絡的談話,僅僅是生疏點頭打招呼。
一週後,船靠港。
黛芙妮走下甲板,有些陌生的望了望周圍,此刻正是清晨十分,碼頭前的大街並不熙攘,倫敦市特有的霧氣籠罩着街巷,明明十分的熟悉,在記憶中卻好像已經模糊淡化了一般。
掐指一算,她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回國了,倫敦城並沒有太大變化,寬闊的大街上衣香鬢影,高大的梧桐樹種植在大道兩旁,枝葉繁茂。
黛芙妮坐在前來接她回府的馬車上,託着腮幫子望着窗外,有些意興闌珊,心裡空蕩蕩的需要填補,又好像滿滿的容不得她再去想些別的了。
如同思維被自身因素侷限住,有什麼東西要破繭而出一般。
阿奇博爾德的宅邸距離泰晤士河不遠,離阿諾德宅有一段距離,即便馬車行駛的平緩,但到達府邸時仍沒有耗費多少時間。
黛芙妮被女僕扶下車,行李已經被車伕先行運送進了家,宅邸的面貌除了有些修繕的痕跡外沒有太大的變化,隨後,她在一片晨光中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那是個中等個子有些發福的男人,西裝在他身上略顯拘束,此刻正笑眯眯的站在別墅門口慈愛的看着她。
黛芙妮很久沒有看到過父親對她笑了,即使排除這間隔的兩年。在她記憶中,她的爸爸是一個嚴肅且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但同時非常精明,這也是他能有今日資產的原因,或許,這其中很多資產是經過非正經手段獲取到的——這些,黛芙妮從來不敢想。
“爸爸。”黛芙妮快步走上別墅前的階梯,嘴角綻開一抹如初升太陽一般綺麗的笑容,擁抱了她的父親。
“哦,我的乖女兒。”阿奇博爾德先生亦張開手臂抱了抱她女兒勻稱的身子,在她頰邊落下一吻:“我可不許再讓你去那麼遠了,我這把年級,可受不起相思之苦了。”
“爸爸,您說什麼呢。”黛芙妮完全沒有將自己父親的話當作一個請求,一笑而過後,完全沒有當回事,然後拿出了匆匆派僕人去買的一些巴勒莫特產:“聽說這是滋補身體的。”
兩年未見,自然有許多寒暄的話,黛芙妮坐在父親的書房內,雖然言語有些客套,但此次歸家卻讓黛芙妮感受到了一絲親情的溫暖,但她同時又疑惑,爲何父親不過問自己與阿諾德的情況呢?
面前年過半百的男人溫和的說着家中的近況,又問她這兩年在巴勒莫有沒有受了委屈。
黛芙妮粲然一笑,煙波中流露出溫情:“沒有,那裡的人都很好,而且阿諾德先生會保護我呀。”
她微微低頭,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睛,正獨自幻想,因而沒有看到自己父親臉上一閃而過的凝重與凌厲。
“我這麼好的女兒,嫁給他實在是委屈你了。”黛芙妮擡起頭時看到的是父親微笑的臉,她忽然覺得自己剛纔的想法很多餘,或許只是因爲兩年未見有太多的話要說,纔回忽略了他的女婿。隨後,阿奇博爾德先生又道:“我實在不滿意他,你結婚以後都沒來看過我。”
黛芙妮只覺得她的父親是在抱怨,他的確也是一副認真抱怨的表情,旅途勞頓,她很早就回臥室休息了。
在巴勒莫的時候,黛芙妮覺得她的生活是前所未有的熱鬧,而回到倫敦後,就像燃燒殆盡的熱氣球一樣慢慢的氣餒,家中的氛圍極其靜謐,就好象塵埃都不會浮現在空氣中造成困擾,僕人們都像貓一般步伐極輕,沒人說話時唯一的聲響便是唱片機內播放出悠揚的樂曲。
那更容易使人沉睡。
阿奇博爾德先生的生辰在三個星期以後,家中會舉行一個小型舞會,黛芙妮在自家繞了幾圈,全府正在爲老爺的生日宴會而井然有序的做着準備,雖然依然很安靜。
在這樣的環境裡,好像心情會被自然的壓抑住,雖然自身感覺尚還良好,但總有些悶悶的。
轉眼間,父親的生日舞會已近在眼前。
計劃的日子並非豔陽高照的,倫敦的天氣就像愛哭的孩子一樣,就算晴天也長年籠罩在霧氣中,那日小雨一直在下,街邊的路燈映在雨水的坑池裡不停的被雨絲擊碎。
黛芙妮站在臥室窗前,窗子上升起霧氣,視線也被模糊了,卻能清晰的映着女子妝容精緻,在陰雨朦朧中,升起一股別樣的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