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起初, 黛芙妮並不像表面上那麼風平浪靜,她不是完人,不可能一點情緒都沒有, 只是後來, 慢慢的, 在聽到細雪落地的聲音時, 心情也不那麼的焦躁不安了。
既然已成定局, 心裡再怎麼不願也扭轉不過事實,她不是造物主,不能更改自己的命運, 心中逐漸的趨於冷靜的思考問題,當事情不夾雜了自己不正確的情緒時, 即使每日在馬車中躺着, 也只是閉着眼睛靜靜的吐納。
這樣, 不給別人造成麻煩,也不會給自己增添負擔, 她不是那麼堅強的一個人,也並非不堪一擊。
尤其是在經歷了這能稱之爲浩劫的人生經歷後。
得到默許,艾尛很有效率的在臨近小鎮上找了個車伕,這樣就可以更加容易照顧黛芙妮,又不會挨凍了, 一路上風平浪靜。
“我想起來了。”黛芙妮側了側頭:“以前在英國碼頭上曾經看到過那個被我殺了的人, 好像就是他在跟蹤吧。”
艾尛微訝:“那雲守大人爲何不那時候殺了他, 這樣夫人就可以免受這樣的痛苦了。”
空氣中的氣氛有些微妙, 這是個相當敏感的話題。
“畢竟那是他的部下吶。”良久黛芙妮吱聲, 躺在特製的牀上,往被子裡縮縮, 不再多話。
時間能掩蓋很多東西,比如想念相思,比如一些不易發覺的情感,他們並沒有隨着距離意大利的距離而破土而出,反而更加深藏了。
中國是片富饒的土地,只不過聽艾尛的描述因爲政府腐敗而民不聊生,不過她住在雲南省的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莊裡,依山傍水,尚未受到戰火的荼毒。
她離開意大利五個月,到達了戰火連綿的中國。
聽不懂當地的語言,黛芙妮被扶進了一個小屋,她已經習慣了黑暗與不用眼睛分辨周圍的事物,她喜歡側耳傾聽,路過國家所說的各種語言與他們之中帶着的情感。
她靜靜的等待着治療,總會聽到艾尛與人在爭吵,她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有種被孤立的感覺,如此她就格外的想念阿諾德先生,即使他不愛說話,她卻知道他是在身邊的。
直到有一天,一個孩子走到她面前。
“我恨你!你們國家的軍隊侵佔了我們國家的土地!你有什麼資格讓爺爺治療你的眼睛!你瞎了算了!”
十分蹩腳的英語,卻清楚的將憤怒與責罵傳到黛芙妮心裡,她默默低下頭,手指抓緊了被子。
那孩子沒有離去,開始用中文大聲指責,直到艾尛衝進來一把抓住了孩子揮舞着的雙手,斥責她離開。
“Sorry。”黛芙妮捂住臉,低聲啜泣:“I’m so sorry.”
那孩子忽然不支聲了,任由艾尛帶她走出了房間。
“再過幾天就是春節了。”再度走進屋子的艾尛看到暗自傷心的黛芙妮,心有不忍:“別哭啦,我師父人很好。”但即便人再溫和,也有民族氣節的。
“我明白……”黛芙妮抿着嘴,眼淚浸溼了眼前的藥帕:“我真心的不希望看到戰火燎原的局面,無論發生在哪個國家都是生靈的塗炭。”
“春節過後,正好師父心情舒暢了,一定會改變主意。”
黛芙妮知道艾尛在安慰她,即便她心中依舊忐忑不安,一面爲戰爭而痛心祈禱,一面又自私的擔心自己的眼睛是否能得到治療。
戰爭不是她能夠左右的事情,甚至連阿諾德先生都無能爲力,它囊括了太多太多政治陰暗與國家統領們的野心,她只是個貴族的女兒,無干政事,對外界充滿單純的思想。
對自己譴責代表不了任何,她把她幾乎所有的錢交給艾尛,希望能對這個村子有所幫助,並非企圖收買,而是爲了慰籍心中愧疚的一點安慰罷了,況且最悲哀的是,她除了錢,還有什麼能值得炫耀的麼。
春節是中國最盛大的節日,相比她們國家的聖誕節有過之而無不及,黛芙妮捧着一碗餃子坐在牀上,感受着清涼的月光和屋外火熱的氣氛。
“黛芙妮小姐。”艾尛推門而入,帶進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到外面去吧,屋子裡難道不悶得慌嗎?大家雖然對外國人抱有一些牴觸的心理,但在這些日子裡他們也都知道您是個好人。”
“就不給你添麻煩啦。”黛芙妮默默靠在牀頭上,秀美的側顏有些哀傷的痕跡:“我的眼睛不方便,還是老老實實的比較好。”
說這話的時候,她想起了阿諾德告訴她不要到處亂跑,她沒聽,便遇到了這種事情。
阿諾德先生……五個月了,也不知道您過的怎樣。
說不難過那很虛假,被埋藏在心裡的感情也有壓抑不住的時候,艾尛無奈的走後,黛芙妮摩挲的把碗放到牀頭櫃上,側身躺下。
她喜歡蒙着頭睡覺,好像能找到安全感似的,然而這次她抱着被子,窗外菸花似錦夢幻異常,鞭炮聲震耳欲聾,她卻感覺到無限的悲涼。
越喜慶,卻越憂傷。
她蓋着頭默默的哭,時不時劇烈的喘氣會牽扯到腹上的傷口,隱隱的疼痛不敵心中愈加氾濫的思念。
阿諾德先生……我好想見到你。
夢裡出現男子肅殺的背影,黑色的風衣與鉑金色的頭髮,冰藍色的眸色散發着漠然的光芒,如今,卻看也看不到了。
黛芙妮蜷縮在被子裡,即使睡着了也不安的抽泣,夢裡很凌亂,最後出現的是泰倫血色的眼睛。
他是太輕敵了,纔會給她製造可乘之機。那是她第一次殺人,黛芙妮甚至避諱自己回想起來,並非不害怕,而是恐懼在自己的生命面前太過微不足道,在性命攸關的時刻,一切道義都顯得蒼白可笑,殊死一搏纔是真正要做的。
屋門忽然開了,一個清瘦的老人走進,帶起一陣飄着雪花的冷風,牀上的人緊緊蒙着被子,耳中時不時傳來不均勻的呼吸。
他伸出手,佈滿歲月溝壑的手掀開被子,女子下意識一哆嗦,清秀的眉更加皺起,面上掛着乾涸的淚痕。
“小姐。”
黛芙妮醒來的時候,屋子裡燃着幽光,她雖然看不到,但也能感受到那溫暖燭光的照耀,她疑惑的張張脣瓣:“艾尛小姐?”
一般進來的,也只有艾尛了吧。
“黛芙妮小姐。”
那是個蒼勁的聲音,即使有些蒼老悠遠,也一點也不礙那十足的底氣,黛芙妮先是訝然,然後有些興奮的笑了:“請問您是誰?您也會說英語嗎?”
“幼時曾下海遊學。”老人緩緩開口:“老夫是尛兒的師父。”(別問我老夫的英語是神馬啊啊= =別問我尛兒腫麼說啊啊= =|||)
黛芙妮先是怔忡,然後不知該用何禮儀來面對這個如今掌握着她命運的人,窗外傳來歡樂的喧鬧聲,卻彷彿離這裡很遠。
“您好,先生。”黛芙妮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試圖柔和自己僵硬的面容與聲音:“請問您怎麼稱呼?”
“老夫姓何。”
“何先生。”
黛芙妮有些忐忑,她聽不出這位老人的情緒,聲音平淡卻並不冷漠,但也是不帶笑意的,再加上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國家之間的間隔有多遠並不代表隔閡,然而戰爭卻徹底撕裂了本該和平的時代,她帶着歉意的,黯然低頭:“對於貴國的戰爭,我真的很抱歉。”
“政府無能,導致了列強入侵,這不怪黛芙妮小姐,前幾日,是老夫的思想偏激了。”
何先生是個開明的老人,曾經下海遊學過,也深知自己國家與西方大國的差距與不足,錯不在人民而在那腐敗無能政府,一味的委曲求全割據疆土,也親眼見識過被趾高氣揚的外國人踐踏的中國人,他或許恨,但也知道不得單方面的責怪。
醫者父母心。
何況這位小姐心地善良,沒有壞心,她甚至可以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拿出來,沒有心機的都不去考慮她是否有錢回到意大利,或者她的家鄉英國。
何先生微微一笑:“容我準備兩日,聽尛兒提起你的眼睛中了毒,老夫會盡力爲你驅除眼球中的毒素的。”
黛芙妮驚喜的擡起頭,蒼白的臉彷彿瞬間恢復了血色,在橘黃色的燭光裡分外美麗:“謝謝您何先生!”
艾尛得知師父願意給黛芙妮治療的時候,長長的舒了口氣,然後仰天大笑三聲。
尼瑪我的工作保住了哦也!我不用被拷殺了哦也!我好高興啊有木有哇哈哈哈哈!
黛芙妮看不到,在開始治療的時候,心中卻沒有絲毫不安了,最壞的狀況她都經歷了,自覺的心中已經沒有什麼能夠讓她緊張。
帶着欣喜的期盼期待重見光明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