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棗兒本就是隨口一問。也沒指望雲朝陽回答，見他果然不吐口實，也未往心裡去。看了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好啦，既然今天你來了，鋪子的事我就不管了，你自己看着辦！”
雲朝陽伸手攔住她，道：“等下。”回身取了一個長方形的匣子遞給她，“別人給的，放我這沒用，你拿回去用吧。”
李棗兒狐疑地接過來打開，見小小的盒子裡上下兩層，左四右四兩排又裝着十六個小小扁扁的瓷盒子，一一打開，見分別石榴嬌、大紅春、小紅春、嫩吳香、半邊嬌、萬金紅、聖檀心、露珠兒、內家圓、天宮巧、洛兒殷、淡紅心、猩猩暈、小朱龍、格雙唐、媚花奴總計世面上能見到的全部十六種胭脂，而且看品質，居然還不錯。
“這要不少錢吧？是誰那麼不開眼居然賄賂你？”李棗兒將盒子一推，堅決道：“還是那句話，無功不受祿。拿回去給你那倆個妹妹用吧。”
雲朝陽也不強求，“你不要就算了。本來我想着你幫我看着鋪子。順便借花獻佛討好你一下。我和那兩個妹子也沒什麼情分，你既然你不要，我就留給小菱吧。”
李棗兒聽他這般一說，想起自己這次又被他擺了一道，還幫他看鋪子，帶徒弟，不算功勞也要算苦勞，收了也不算愧領。況且，她已經動了心想要做胭脂生意，這盒胭脂正好用來比對。如此一想，便將那盒子拿再手中，笑道：“反正不要白不要，哪能都讓你佔了便宜！這東西要收下了，倒是怎麼的也得謝謝你。”
雲朝陽咧嘴一笑，“謝倒是不用了，你多想着以後怎麼給我賣命就好了。”
“做夢吧你！”李棗兒笑罵一句，一把拉開門就往外走。不想卻見小菱正站在門外，雙頰殷若桃紅，一副侷促不安的樣子，不免奇怪，“怎麼不進屋去？有事？”
“沒、沒！”小菱低下頭，偷眼去看雲朝陽，卷弄着衣角，小聲道：“我……我就是來問問你們要不要喝茶……”
“茶？”李棗兒回頭往屋裡看了一眼，道：“不是有麼？怎麼那茶不是你泡的？”
“是……啊，不、不是。”小菱慌張地搖頭，擺動着雙手。道：“我是過來問，茶裡要不要添水。”
李棗兒覺得這丫頭今天有些古怪，仔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雲朝陽，見他端端正正地站在窗邊，一身素色藍衫，因長途跋涉染了塵土，顯得有些灰舊，但卻整整齊齊，連一個褶皺也無。袖口爲了行動方便卷至肘跡，露出一雙結實的手臂，飽滿的靜脈伏在比少時黑了些許的皮膚之下，隱隱散發着蓬勃的張力。整個人看起來，既如尋常人一般，雖容易親近，卻因那一抹內斂的自負，看起來那麼的與衆不同。尤其，素來的淺笑浮在臉上，鳳眼明亮有神，一抹柔和之意在漆黑的雙瞳之中瞟來蕩去，端的引人遐思。
忽而就領悟了什麼。李棗兒嘻嘻一笑，戲謔地對雲朝陽眨了眨眼。
雲朝陽莞爾一笑，端起茶壺走到門口，輕巧地放到小菱手裡，溫聲道：“正好茶沒了，你真細心，多謝你了。”
小菱的頭埋得更低，一雙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了茶壺，小聲呢喃了些什麼，接着猛地一轉身，衝了出去。
手按在門上，李棗兒瞪圓了眼警告雲朝陽，道：“你可別打小菱的主意！她可是好人家的姑娘。”
雲朝陽濃眉微挑，凝視着李棗兒，脣邊一縷笑意似有若無，“不敢。”將李棗兒怪異的神情受進眼裡，他慢條斯理地解釋了兩句，“我自己這邊的還沒處理好，再多一個爛攤子太要命了，我可不敢嘗試。”
有聽沒有懂，李棗兒便將其歸爲雲朝陽的家事，沒怎麼往心裡去。當下擺手道了別，繞到前面又和楊福說了一聲，便自顧回了家。
雖說煩心事還有很多，但李棗兒自和雲朝陽說了話之後，也實在輕鬆不少，心裡很是快活。倒是她走之後，雲朝陽這邊遇到了點兒小麻煩。
端了一壺新茶進屋，小菱四下看看。將茶放在雲朝陽桌邊，道：“棗兒姐姐呢？”
雲朝陽正捧着賬本看着，隨口道：“回去了。”
“哦。”小菱拉長了音，帶着一點點的欣喜，她替雲朝陽添了茶，又研起墨來，伸頭看看賬本，嬌聲道：“大哥說棗兒姐姐厲害得很，算賬的本事高明極了，少爺你還看什麼？”
雲朝陽淡淡道：“不是看，是學。”
“學？”小菱更奇怪，道：“學什麼？”
雲朝陽沒擡眼，靜聲道：“學些我不會的。”
“少爺還有不會的？”
“不會的可多了。”雲朝陽低低一笑，一雙眼仍是注視着賬本，緩緩地翻着薄薄的紙張，見從前到後，那娟秀工整的小楷慢慢地減少，眼中笑意不減，卻淡淡地多了幾許遺憾。
小菱研墨的手勢放緩，專注地看着雲朝陽，小心地問：“少爺和棗兒姐姐感情真好，在一起總是那麼多話。剛纔你們說了那麼久，都說什麼啦？”
雲朝陽手勢一頓。將賬本合起放在一邊，擡眼去看小菱，見她緊張的目光裡帶了一絲希翼，暗暗嘆了口氣，道：“小菱，這話可不能亂說的，對你棗兒姐姐不好。”
小菱的目光暗了幾分，有些失望地點點頭，道：“我知道，棗兒姐姐來這做什麼我不會說出去的。”
雲朝陽感激地道：“真是謝謝你了，我很感激。”見小菱欲言又止的模樣。他心念一轉，道：“對了，你可知道女孩兒家都喜歡什麼？”
小菱頓時緊張起來，問道：“少爺要送給棗兒姐姐？你方纔不是剛送了胭脂……”猛地頓住，自知失言的她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驚慌不安地向雲朝陽看去。
雲朝陽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笑道：“原來你都聽到了啊。”他輕描淡寫地說：“送棗兒東西哪用我費心思，我是要送給碧蕊。”
小菱道：“碧蕊？是誰？”
雲朝陽溫柔地笑起來，“我娘給我新添的丫頭，模樣兒是極好的，乖巧又可愛，不多話不多事，溫順極了。我挺喜歡她的，準備送點什麼給她。”
小菱不知何時又多出個碧蕊，看雲朝陽的樣子像是對她很是喜愛，愣愣地道：“少爺送給棗兒姐姐的胭脂就很好啊，怎麼不……”
擺擺手，雲朝陽故作爲難地道：“那胭脂太寒酸了，我想送她更好的。”
小菱有些失神：“少爺真是喜歡她。她真的生得那麼好看？”
雲朝陽重重地點點頭，咬文嚼字地道：“模樣兒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她真的很聽話，我在外面幹什麼……”他放緩了語速，道：“她從來不問，也不打聽。雖然現在沒個名分，也從不張口問我要。真是個懂事的，叫人想不憐愛都不能。小菱，哪天我引你見見她，你要是從她那學了一點半點，將來肯定嫁個好人家。”
小菱是個憨直丫頭，哪裡明白雲朝陽的鬼心腸，聽他這麼一番話，雖然不理解那些“不多事、聽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但到底是把雲朝陽說碧蕊的好也聽進去了。懷春少女暗自倔強起來，“如果我也像那個碧蕊一樣，或者雲少爺也會喜歡她”這樣的心思悄悄地藏在心裡，嫉妒失落之餘，心心念念都是那個碧蕊。注意力不自知地從李棗兒身上轉過去了。
真是單純易懂的姑娘。雲朝陽只一眼，便看出小菱心裡現在所想，心裡悄悄鬆了一口氣。自己父親三個老婆，女人的妒心之重他是從小體會到大的，雖然這丫頭現在答應他不說什麼，但誰知道哪天瞧棗兒不順眼，妒恨一起……忽地想起那雙慧黠、卻又滿不在乎的明麗眼睛，他忍不住自嘲起來，他也忒瞧得起自己了。
只是，他深思地看着小菱忽明忽暗的眸子，爲了防患於未然，眼下這個當口，可不能出什麼差錯。他暗自打定了主意——趕緊找個人家，把小菱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