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陽高高升起,透過窗櫺照到牀上,雲朝陽被曬得熱呼呼的難受,這才睜開了眼睛,腦中剛剛劃過“怎麼睡到這時”的念頭,便看見李棗兒靜靜地坐在窗下的八仙桌旁,蛾眉深蹙,眼簾半垂,不時無意識地輕眨一下,嘴脣輕輕抿起,一副熟思慎想的凝重樣子。
恍然記起昨夜的事,雲朝陽下了牀,走到李棗兒身邊,將小札從她手中抽出,輕聲問:“不是說,不讓你多想?”
李棗兒猛地回神,看到是他,淺笑道:“你說不讓想,就能不想的?事情擺在眼前,又不是我控制的。”伸手摸摸雲朝陽的臉,被粗糙的下巴惹得一陣輕笑,道:“我就奇怪了,鬍子這東西好有趣,彷彿男人越疲累,它就越猖獗。趕緊去洗簌,等着你吃飯呢。”
雲朝陽的起居素來極爲有序,昨天雖累着了,今日多睡了一會兒也就緩過來了,又用熱水洗了臉,梳了頭換好衣服,便又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
左右一看,不見李和謹,雲朝陽奇道:“和謹呢?”
李棗兒道:“我讓她去碧蕊那邊,把藥方抄下來。反正她不過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卒子,攪和了一池春水就罷了,我可不想成天的見。”
雲朝陽點點頭,讓金珠雁柳將早飯擺上,不留她們伺候,喝了口豆漿,道:“碧蕊的事,我會處理,你用不着費心。”
李棗兒遞過一顆豆沙包,笑道:“我就是覺得這事挺蹊蹺的,不過一時也顧不上,有別的是事要犯愁呢。”猛地想起,徐紅椒有了身孕的事,雲朝陽還不知道,連忙說:“對了,你還不知道呢吧?二嫂有喜了。”
“哦?”雲朝陽驚喜地擡眸,道:“這可真是喜事,得準備些什麼送去。”
李棗兒道:“這些我來張羅,倒是有一件要緊棘手的事要和你說。”
雲朝陽道:“什麼事?”
李棗兒略停了下筷子,道:“是二哥的事,這事不能張揚,越少人知道越好,因而需要一個忠心、口風緊的丫頭去辦,大約得七、八個月,我一時沒有可以信任的人選,你心裡可有什麼人沒有?”
雲朝陽問道:“是什麼事要這樣隱秘?能再說清楚些?否則我也不知道安排誰比較妥當。”
李棗兒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是想要刻意瞞你,只是這是二哥的私事,事情出的並不光彩,他不想太多人知道,就連爹孃大哥他們,都還不知道。爲了顧全二哥的心情,我暫時不能和你說,他日事情淡了,我再慢慢地和你說。”
雲朝陽聞言理解地一笑,道:“既然這樣,就不用和我說了。只是有一件,若因此事牽扯出什麼傷腦筋的事,你覺得吃力,就不許瞞我,不許一個人辛苦。”
李棗兒眯起眼睛笑了,道:“這我知道,你瞧,我找不到人,不是就和你說了嗎?你心裡,倒是有點譜沒有?”
“這事我放在心裡了,回頭我會好好的想。”雲朝陽想了一會兒,一時也想不出個合適的人,便道:“先不說這個,昨晚你只草草說了幾句,我大概明白些了,但有些事還是不清楚,你仔細的和我說說。”
李棗兒便把昨夜碧蕊送藥、自己盤問的事說了,最後道:“我想,娘性子柔軟,就算是心急抱孫,我嫁來還不到一年,應不至於對我有什麼想法。但昨日我讓和謹去娘那邊提及此事,娘並無異樣,顯然,送藥一事,還真的是娘授意的。所以我猜,娘應該是聽了誰說的什麼話,她是實在掛心我的身子,送藥來是好心。但那個說話挑撥的人怎麼想,可就不知道了。”
雲朝陽顯然也贊成這一點,道:“依你所言,碧蕊是不熟悉藥方的,娘也不熟悉,那麼這藥方,一定是別人給碧蕊的。我諒她沒那個膽子,胡亂抓些藥來氣你、害你。又加上,碧蕊在三娘那邊竟是不領事的,還有小蓮說的事,種種一對上,這便更可疑了。”
李棗兒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又怕猜錯……但無論如何,我的信事……竟被人拿去利用評說,實在可惡。”
雲朝陽握了握她的手,道:“這分明是有人小題大做,借了你身體情況的引子做文章。”
“沒錯。”李棗兒用力點頭,恨恨道:“但首先,得是有人知道了這一點。而知道我身體狀況的,除了你,就是和謹還有金珠雁柳了。”
微微一陣沉默,雲朝陽狹長的鳳眼忽然飛快地一眯,沉吟着道:“可人是隨你過來的,這種事,她知道嗎?”
李棗兒睜大了眼,輕輕抽了一口氣,道:“你是說,可人她……”
“我也不知道。”雲朝陽又想了想,搖頭,道:“我早些日子和你說過,不如就把可人交給我。她的賣身契呢?”
李棗兒到櫃子裡找了契約出來,道:“你想做什麼?”
雲朝陽不答,又問:“你說,你問娘要了碧蕊的賣身契,是想說要她在身邊?”
李棗兒點點頭,道:“我是這麼想的,我們現在沒有閒心去管這些事,但爲免她折騰,放在眼前還比較安心。而且,我主要是爲了看那賣身契上寫的內容。畢竟能到雲家來賣丫頭的,都是些體面的人牙子,賣身契應該寫的清楚明白。我一看,果然這樣。”
雲朝陽道:“那你把她的賣身契也給我,這件事我來想辦法。”
將賣身契交在雲朝陽手裡,李棗兒道:“你有什麼主意?”脣角浮起調侃的笑意,道:“這倆丫頭的模樣兒都是頂好的,莫非是大少爺動了心?”
“你啊”彈一彈手中薄薄的紙,雲朝陽莫測一笑,對李棗兒道:“我得趕緊出去一趟,來不及細說,回頭事情辦好了,你就知道了。”說着竟就站起來,放下筷子,道:“對了,那個丫頭的事,我也已經想好了,你不必再費心了。”
李棗兒微微驚訝,道:“幹什麼這麼急?”
雲朝陽一邊穿上外袍,一邊道:“也不是急,只是凡事趕早不趕晚。我既然想到了,得趕着去辦。早辦了早完事,鋪子裡還有一堆事情呢。”說罷與李棗兒匆匆道了聲別,踏出屋門,一轉眼就消失在院門口。
李和謹正好進來,差點與雲朝陽撞上,慌忙閃開後問李棗兒道:“怎麼了?姑爺這麼着急要去哪裡?”
李棗兒也有些疑惑的一搖頭,“我也不知道。對了……”她略一偏頭,問道:“可人這些日子在做什麼?”
李和謹道:“因姑娘沒交代,我不知道姑娘的意思,就沒安排她做什麼。當然別的丫頭們見她不幹活都有些微詞,對她稍顯冷淡,但她今日的脾氣有所收斂,倒經常自己湊過來和別的丫頭說說話兒,其他就沒什麼了。”
“她,今日可有去別的院子裡?”
“這……”李和謹想了想,道:“有時也出去找別院的丫頭說話,可能開始覺得一個人有些不對勁兒吧。”
想起雲朝陽手裡握着兩個丫頭的賣身契,李棗兒心中隱隱劃過不太舒服的念頭,只是……她並不想阻攔,輕輕一嘆,“確實,一個人若是長時間脫離人羣,確實是有些不對勁兒吧”
深秋時節,滿街的落葉使得整條大街看起來十分狼狽,不過天氣卻是頂好的,太陽高高地掛着,碧藍的天空,連一絲兒雲絮都沒有。
冬生看看天,又看看身邊的主子,實在不懂,這樣晴好的天氣,自己的大少爺怎麼會一臉陰沉。卻不敢問,只有在後面緊緊跟着,生怕一不小心,把主子給跟丟了。
忽然雲朝陽身子一頓,冬生差一點就撞到雲朝陽的背上,連忙也剎住身形,奇怪地問道:“大少爺?”
只見雲朝陽腳步一轉,來到一家代謝書信的小攤面前,要了紙筆,匆匆寫了一張便籤交給冬生,吩咐道:“你現在去東來客棧,找一位叫呂泰林的呂爺,將這交給他,說我請他到‘從雙朿’一敘。”
冬生不認識這個呂泰林,有些犯難,道:“少爺,這呂爺如何身材,長相怎樣?我該如何找他?”
雲朝陽看了他一眼,道:“這人好認,他身量不高,卻結實健壯,右邊額跡,有一塊雞蛋大小的青色胎記。”
“好,我這就去。”
冬生走後,雲朝陽獨自來到從雙朿,安遠立刻迎了過來,“大少爺怎麼過來了?”
雲朝陽道:“我一會兒要在這會一位朋友,請安叔幫忙準備一下。”
安遠連忙迎下,下去準備了。
得到消息,安青語走了出來,一眼見到雲朝陽沉鬱的臉色,皺了皺眉,道:“有事?”
雲朝陽不答,不置可否地一笑。
安青語一揚眉,好似明白了幾分,便道:“和你那夫人有關?”
雲朝陽仍是不答,僅淡淡瞟他一眼。
“女人不能太寵。”安青語說着,端了杯熱騰騰的茶放到雲朝陽手邊,道:“佛手茶,寬胸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