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在精神世界爲辛木守候了五年之後,陷落於薛亦傑帶給她的歡愉中無法自拔。她知道自己正在墮落,但卻無力再喚回清醒和理智。那個清純忠貞的林沁死了,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把辛木早已拋到九霄雲外的負心人。
薛亦傑穿衣服的時候林沁一直在旁邊盯着他看,薛亦傑意識到他背後那道火辣辣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轉過頭來。“不起來嗎?該上班了。”
“今晚還來嗎?”憋了一晚上,林沁終於打定主意逼迫自己問出這句話,臉上的肌肉緊繃,露出掩飾不住的緊張,忐忑不安地等待薛亦傑的回答。果然不出她所料,薛亦傑聽到她的問話時身體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
“今晚可能會加會兒班,改天我再來吧。”薛亦傑支吾道,臉憋得通紅,氣息不穩,好像被突然沉進水裡得不到充足的氧氣一樣。看到他的反應林沁反倒輕輕舒了一口氣,坦然了很多,像個一直提心吊膽等着老師宣佈成績的小學生,忽然聽到自己預料中的成績,不再擔驚受怕了一樣。
“沒關係,以後再說吧。”她點了點頭,表面上看是對薛亦傑,其實更像是對她自己。她神色猛然變得堅定毅然,一骨碌從牀上爬起來,開始迅速穿衣服。她很快就把自己收拾得利利落落,大方地對薛亦傑說:“走,出去吃早點吧。我家附近有一家不錯的自助早餐店,我請你啊。”
薛亦傑沒敢正眼看她,呆呆地站在牀邊低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林沁猜到了他的心思,立刻明白昨晚的自己扮演了怎樣不光彩的一個角色,把多年與辛木維持精神戀愛的那個貞節形象毀於一旦。但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此刻她只想痛快到底。她拉起薛亦傑的胳膊,像拽一個孩子一樣連託帶拉把他帶出了門外,向樓下走去。
天已經大亮,街道上稀稀疏疏晨練的人們在跑步,不時有幾輛汽車疾駛而過。林沁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又看了一眼走在她身邊若有所思的薛亦傑,心裡涌上一股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酸楚滋味。她知道她以前熟悉的生活不復存在,她正在改變自己,她身邊的這個男人正在改變自己。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惶恐,不知道自己將被帶向何方,獨自在社會上闖蕩以後,她還是第一次有這種身不由已的感覺。她從來都是自己掌控自己的命運,從來都是自己給自己做主。但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已經不可後撤地走進她的生命,實實在在地同她連接在一起,她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她不再只是她自己的,也是這個男人的,她不知道他將如何處置她,怎樣同她的生活攪成一團。她感覺薛亦傑也同她一樣困惑和恐懼,不知道該怎樣把本不相干的兩個人緊緊聯繫在一起。
望着遠處天空剛剛露出一道光芒的雲霞,林沁禁不住眯起雙眼。所有新的開始不都像清晨第一縷朝陽一樣既有希望又充滿不確定的渺茫嗎?“沒關係,一直走下去!”她在心裡說服自己。不管什麼樣的命運在前面等着她,她都要勇敢地去試一試。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薛亦傑,與他投過來的目光碰撞到一起。兩人都露出微笑,不約而同衝彼此點了點頭,繼續向早餐店走去。
林沁晚上一個人躺在牀上,摩挲着昨晚薛亦傑躺過的那一側牀單,閉着眼睛回味他身上留下的餘味。她的心臟掠過一陣抽搐,痛苦地扭成一團,身體禁不住跟着扭動,彷彿要配合內心的撕扯放鬆自己,緩解身心的疼痛。她永遠也忘不了薛亦傑拒絕她時的表情,那是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準確理解的微妙表情,是在近乎失去理智般一通燃燒身體之後猛然清醒過來而產生的失落而迷茫。薛亦傑彷彿已經穿透她的內心,通過他柔軟觸摸她的手指感受到她心跳的頻率和強度,也在那種不時紊亂的跳動節奏中聽到另一個男人撩起的悸動。她何嘗又不是呢?在薛亦傑即使在歡愛的最**也不可掩飾地偶爾露出的凝滯動作中,林沁也觸摸到另一個女人的影子。他們雖然沒有被法律意義上的婚姻束縛,卻都無藥可救地被心魔桎梏了。他們兩個都是有故事的人,而且即使沒有心裡的魔障,也還有那道來自於年齡差造成的巨大鴻溝。林沁本身非常介意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保守的她總認爲,男方可以比女方大很多,但女方是一定要比男方小纔對。
身體的歡愉給林沁帶來的快樂短暫得連她自己都覺得驚訝,沒過幾天,她就從薛亦傑拒絕她的失落中乾淨利落地走了出來。她可能更適合漫無邊際地在遐想中繼續她與辛木的精神戀愛吧,畢竟那種完美的幻想和夢境沒有直接的傷害,沒有斬釘截鐵般痛快而犀利的語言傷害,沒有讓人一見就心碎一地的瞭然表情,而只有自己隨心所欲的想象和玩味。她屈指一算,與辛木的精神戀愛整整持續了將近六年的時間,這六年中清心寡慾的生活已經使她形成習慣,習慣了在想象中與辛木身心契合,進而滿足自己生理和心理上對愛的渴求,維持自己每一天中身體和心靈的需要。
但她還是承認薛亦傑那一晚帶給她的不可思議的體驗,遠遠超過她想象中的身體歡暢,那確實是想象中的辛木永遠無法給予她的。他年輕而富有彈性的身體對她具有致命的誘惑力,被他像心肝寶貝一樣託舉在手裡不停撫摸的感覺太美妙了,那一刻她寧願自己死在他懷裡,永遠都被他那樣摟抱在身體當中。他們倆身體真實的契合也讓她快要飛上天,當他們倆一起渾身戰慄互相撕咬,快要把對方吞掉時,她以爲她愛上了薛亦傑,她以爲那時自己的心裡不再有辛木。她也相信那時的薛亦傑眼裡心裡只裝得下她一個人,他們倆在那一刻是完全屬於彼此的。
但不知爲什麼,當薛亦傑拒絕她第二天晚上再來她家時,她在失落之餘竟產生了一種釋然的情緒。夜晚使身體茫然而衝動,屈從於身體本能對另一個異性的嚮往和渴望,但白天卻使人又恢復了理智,使心又強大到可以藐視一切身體在黑暗中被啓動的本能。還有那種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兩人之間**裸的互相傷害,毫不掩飾的直截了當的拒絕,和與之對應的因爲誤解而自以爲是的一廂情願被否定後帶來的尊嚴掃地的傷害。這些都讓林沁自然而然地又鑽進這麼多年來她一手編織的與辛木的精神之愛的幻夢裡,又開始了她在任何外人眼裡來看都如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人在記憶和現實之間穿梭是怎樣一種凌亂而掙扎的感受啊?此時的林沁就陷入到這種被辛木和薛亦傑來回拉扯的狀態之中。她承認,在與薛亦傑親密接觸的那個夜晚,至少有那麼一剎那她是完全忘記了辛木的存在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被眼前的美好牽着走,更容易被吸引的是眼下身邊的人帶給自己的幸福和歡樂。她被薛亦傑年輕的身體吸引,被他恰到好處的溫存誘惑,完全沉浸在他給予自己身體的極樂歡愉中無法自拔。那一刻她忘掉了辛木,或者說她強迫自己忘掉辛木,接受了薛亦傑用真實的肌膚給予她的救贖。她以爲她可以徹底解脫了,擺脫六年來辛木對於她的精神控制,可以像一個正常女人一樣開始一段戀愛,甚至結婚生子。
但薛亦傑對於她的拒絕又告訴她現實的殘酷,又把她拉回與辛木的遙遠回憶中,又讓她想渴望在那裡修復自己被現實傷害的傷口,急於抓住辛木曾給她的精神之戀那根救命稻草,可以繼續讓自己有尊嚴也有希望地活下去。現實是真實而又殘酷的,夢想是虛幻卻又完美的,她選擇來回在這兩者之間穿梭來維持自己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不然她該怎樣活下去呢?她有什麼理由活下去呢?在她與常人不太一樣的人生軌跡之中,她選擇了一種獨特的方式來讓尊嚴夢想與慾望卑微和諧共處。
她在心裡暗下決心,如果薛亦傑再來找她,她不會拒絕,她要維持與他的聯絡,與他一起過正常人釋放慾望的生活。但她也要在心底永遠保留辛木的位置,在夢中依舊肆無忌憚地愛他,讓她的心只屬於他,以紀念她與他持續了六年的完美情感,也能在薛亦傑想傷害她時全身而退,回到那個隨時可以爲她療傷的港灣。這樣打定主意的她又恢復了平靜的生活,每天波瀾不驚地上班、下班,回到家裡一如繼往地買菜做飯,看書寫作。她還是沒有太多的社交生活,也更願意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撫弄她那些回憶。她從沒有主動聯繫過薛亦傑,嚴格執行自己在他拒絕她後理清的計劃,把他曾帶給她的歡愉記在身體中,用辛木曾給她的完美精神之戀抵擋薛亦傑的誘惑。
林沁無意於與薛亦傑較勁,也沒想過要與他比賽看誰先耐不住來自對方的誘惑。她只是想清了自己的狀況,找到一個能儘量保護自己的方式。她強大的保護殼就是辛木曾給她的精神幻夢,這個男人雖然從來沒有給過她任何來自現實世界的東西,但卻給了她一顆心,一顆她隨時想起來都會被深深震撼深深迷戀的真心。那種精神的力量足以讓她抵抗薛亦傑給予她的身體誘惑。
薛亦傑可沒有林沁幸運,能輕易擺脫令他們魂飛魄散的那一晚的糾纏,重新回到按部就班的生活當中。他倒黴就倒黴在比林沁小五歲,他的人生閱歷不足以支撐他擁有一顆可以自我控制的內心,他的理智還不足以讓他忘掉林沁那謎一樣誘人的身體渴望和內心焦灼。她就像一個無底的深淵,只有縱身跳到懸崖的底部才能看清她所有幻想希冀的真實模樣,才能明白她的愛到底在哪裡,到底怎樣的男人才能滿足她所有的慾望。抵達不了她內心深處的焦慮就像一團火在他身體內燃燒,讓他夜不能寐,午夜驚醒時恨不得立即再把她的身體握在手上,讓她輕得就像從深淵裡發出的**聲撫慰他飢渴的心。
這樣日思夜想反覆掙扎了將近一個月,薛亦傑快被林沁弄瘋了。他顧不得自己已經有女朋友的處境,他想立即與女朋友了斷,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與她分手,然後投入林沁的懷抱。他已經無法再考慮女友的感受了,林沁彷彿有一種魔力讓他奮不顧身,不惜改變已經成形而穩妥的生活軌跡,而冒險開始一段生死不明的旅程。一想到林沁帶給他的身心震撼薛亦傑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是啊,他不瞭解林沁,這個比他大五歲的女人讓他着魔也讓他費解,他根本無法控制她、掌握她,無法真正看透她,對她保留着深深的不信任甚至恐懼。但正是這種恐懼又進一步誘惑他,讓他不顧一切想去接近她,扯下蒙在她臉上神秘的面紗,繼而徹底擁有她,佔據她。
薛亦傑坐在黑暗的房間裡一動不動,閉着眼睛反覆思考着他此時陷入的境地,揣摩自己該選擇的最終方式和方向。他猛然睜開眼睛,掐滅手裡的菸頭,用力把仍帶着餘溫的菸頭揉得粉碎後扔到地上。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堅定自己剛剛做出的決定一樣用力握緊拳頭。他要做一件在他此刻之前的人生中從來沒有想過會做的事情----腳踏兩隻船。既不跟女友分手,又去主動接觸林沁。他不能冒險爲一個他還不完全瞭解的女人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但也要去探索這個迷一樣誘惑着他的女人,不放棄任何得到她的機會。他也許是可恥的,但他無能爲力。在命運給予他的機會面前,他不想做一個謙謙君子清心寡慾,他要冒險,要追求,哪怕最後粉身碎骨也要探個究竟,爲自己或許幸福或許不幸的人生做一次賭博。
在他們彼此冷淡相向的一個月中,林沁按下了隨時隨地都想拿出電話打給薛亦傑的衝動,逼迫自己過一種獨立得近乎寂寞的生活。她反省自己的慾望,自己對於辛木和薛亦傑的慾望,對於情感的慾望,對於自己曾經用慾望填補內心空虛的生活態度。人都是平凡的,無法獨立充實生活中所有的時間,於是就找各種機會與他人結盟。要麼與他人締結穩定的婚姻關係,組成家庭,在日常瑣碎中消磨生命的大部分時間,要麼像她曾與辛木締結的精神戀愛一樣,給自己在精神上樹立一個偶像,填補內心的不安與空虛。在與他人的聯盟中,人們既享受彼此的陪伴又不可避免地承受來自彼此的傷害,相愛又相殺,這可能就是所有的人類關係都不可避免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