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只在網上查了查走這條徒步路線需要做的準備工作和必要裝備,但她幾乎沒有什麼戶外運動的經驗,除了準備一雙質量優良的徒步鞋外,她沒有做任何裝備上的準備,其他都是薛亦傑操辦的。後來在路上她才發現,薛亦傑爲這次旅行做了多麼充足的準備,甚至連速幹內衣褲都替她準備好。後來在路上,超出她想象的大量運動讓她發現,這套吸汗的內衣褲讓她避免了幾天不換衣服就會發出異味的尷尬。他的貼心讓她臉紅心跳,加深了對他的信任程度,也在潛移黙化中增進了對他依賴的感情。旅途上的艱難讓她視薛亦傑爲英雄,這個英雄替她化解危險和磨難,關心她、保護她,生怕她有任何閃失和不適。他在她心裡的形象越發高大起來。
他把二十多公斤的揹包一個人扛在肩上,只讓林沁背一個隨身帶牛肉乾、巧克力和水的小揹包。薛亦傑畢竟以前經常出去旅行,非常有經驗。他把這些經驗都用在悉心照顧林沁身上,每隔兩個小時就催促林沁喝水,補充能量,隨時留心她的狀態,生怕她身體上有什麼不適。知道林沁以前幾乎沒有徒步旅行的經歷,怕她肌肉一下子適應不了劇烈的運動,他每天晚上臨睡前逼着她做各種拉伸運動。進山證的辦理,登山路線的選擇和規劃都是薛亦傑一手操辦的,林沁覺得自己就像個什麼都不懂的傻子一樣跟在他身後,任他帶來帶去。但她心裡卻很享受這種感覺,平常一個人獨立慣了,一旦有人這麼呵護她還是頗爲受用的。她甚至想,不如從此以後也做一個小鳥依人般的小女人吧,沒準女人天生就該這樣,是她自己以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薛亦傑在他們住的加德滿都酒店前臺訂了一輛出租車,一大早他們就乘上出租車從加德滿都趕往徒步旅行的始發站貝沙哈爾。出租車走了七個多小時的盤山路,途中還穿過一些村落中的小路,到達桑格時已經是晚上。這一路他們穿行在尼泊爾山區,小村落的風光讓林沁心潮起伏,那些古樸的民居,成堆的草垛,木籬笆,鮮豔的紅花,無一不在敲打着林沁那顆嚮往自然的心,令她激動不已。但穿越村莊時經過那些羊腸小道時,汽車所過之處揚起一片沙塵,讓人無法呼吸。薛亦傑從揹包裡拿出早已預備好的口罩,遞給林沁,使了個眼色示意讓她快點兒戴上。林沁微微一笑,順從地戴上口罩,身體微微向薛亦傑的身上靠去,薛亦傑揚着頭看着窗外,臉上掠過一絲只有林沁能察覺到的得意之色。
第二天的行程是從桑格到塔爾,路程與第一天差不多,大約花了七個半小時。爲了避免第一天經歷的沙塵小路,他們決定經過馬桑底河的鐵索橋進入塔爾。這一天的風景非常好,林沁和薛亦傑放緩腳步,欣賞着藍天白雲下高山草甸的旖旎風光,體驗在村落裡悠然散步的浪漫和愜意。這樣舒緩的節奏不知不覺中耽誤了他們的行程,等到夜晚來臨,他們發現還在森林裡轉悠,離計劃中的住宿地還有一大段距離,不由得開始加快步伐,最後終於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前到達了事先定好的旅館。旅館的老闆對他們特別熱情,爲他們準備了晚餐和熱水。第一次在旅途中喝到熱水,林沁的心感覺特別溫暖,她看了一眼淳樸的老闆,感激地向他點頭致意。老闆也非常高興,雖然語言不通,但彼此間都能感受到對方真誠的善意。
第三天他們從塔爾到查梅,花了九個小時爬了1000多米,到達2700米的海拔處。他們爬了二十多公里的盤山路,路面很多都是崎嶇不平的石階,中途林沁實在不忍心再讓薛亦傑一個人負重,再三說服他後,從他身上卸下大概五公斤的東西給自己。林沁也背上大包後,薛亦傑讓她走在自己前面,用雙手不時替她往上託舉,減輕她的負荷。每次這個時候林沁都回過頭衝他微微一笑,而薛亦傑每次都會羞澀地低下頭不看她也不說話。林沁心裡一陣溫暖,她感覺自己此時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有這樣一個體貼的男人呵護她,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她也心甘情願。艱苦磨礪中的恩情瞬間將她內心所有的防備擊潰,此刻她的心只屬於他一個人,她的滿心滿腦也只想得起他一個人,她從裡到外都只屬於他。
還沒到達在查梅的預定酒店,天就全黑下來,這是他們此次行程中第一次要在黑夜中的山谷穿行,身旁的溪流不時傳來泠泠的聲音,但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卻有一種深不可測的詭異感。林沁看得出來,即使非常有戶外旅行經驗的薛亦傑也現出了些許不安的神色。她停下來,等薛亦傑追上自己後,溫柔地看着他說:“別擔心我,雖然沒有摸黑在野外走過,但有你在我不怕。”
薛亦傑感激地點點頭,默默牽起她的手,與她肩並肩往前走。他指着天上的星星對她說:“你看這裡的星星真多啊,在北京我們是看不到這樣的夜空的。”
“是啊!我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就是今天到不了預定的酒店我也不害怕,咱們就支起帳篷睡在星空下都可以。”林沁的眼睛裡閃着光,讓薛亦傑看得出了神,他輕輕攬住她的肩膀,眼光柔和而迷離,似乎還有一團火焰閃爍期間。林沁不敢再盯着他看,羞澀地低下頭,繼續往前走去。
離查梅還有幾公里的時候他們遠遠看到一輛車喘着粗氣一般在公路上行駛着。薛亦傑抱着試試看的心理豎起手指,看司機是否能停下來捎上他們一段。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車竟然真的停了下來,司機熱情地招呼他們上車,問了他們所訂旅店的具體位置,說是與他正好順路,可以把他們直接拉到酒店。林沁和薛亦傑對視了一下,從他的眼裡林沁能感覺到釋然和欣慰。她明白他的神經一直都緊崩着,擔心她會焦慮和恐懼,雖然她一直表面上做出輕鬆安然的神態。林沁心裡暖洋洋的,好像身邊的無盡黑夜裡閃動着萬丈光芒,而這片光陣是薛亦傑爲她一個人撐起來的,只爲她而閃爍。
第四天他們從查梅到上皮桑,走了十六、七公里的崎嶇山路後找到路邊的一個小旅館休息。是林沁決定在這個旅館停下來的,原因顯而易見,她想好好靜下來欣賞旅館正對着的安娜普娜峰。薛亦傑對她的決定心領神會,沒待她開口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她的意思,三步並做兩步跑向旅館去辦手續。
安頓下來後薛亦傑帶着林沁走出房間來到戶外,他們在午後的陽光中盡情享受靜靜地與安娜普娜峰相對的時光。天氣特別好,藍天被安娜普娜峰上的積雪映襯得分外清澄透徹,蒼勁挺拔的雪山與遼闊無垠的天空共同織就一幅壯麗的畫面,讓他們的心隨之奔騰翱翔,飛向無盡的天際,飛向宇宙的盡頭。
他們並肩坐在旅館門前露臺的木椅上,仰望雪山,像一對虔誠的信徒露出專注嚮往的目光,心胸隨着遠處的風景變得純淨、高遠、遼闊。
“真想就這麼一直在這兒呆下去,遠離城市的紛雜。”林沁像是怕驚擾薛亦傑此時的凝重和虔誠一樣,壓低聲音說。
薛亦傑收回目光,眼神專注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旁邊,真好!”
林沁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回去後就得面對很多事,真不想回去了!”她的眼裡掠過一絲只有薛亦傑能察覺到的悲涼,那一閃而過的憂鬱震顫了薛亦傑的心,使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他伸出手,攬住林沁的肩膀,輕聲說道:“別想那麼多了,享受現在就好。”
林沁默默點了點頭,身體向薛亦傑探去,撲進他的懷裡。薛亦傑忘情地緊緊摟住她,俯下身在她的臉頰上輕輕親了一口,然後閉上了眼睛。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緊緊擁抱在一起,靜靜坐了很久。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已經靜止,空氣也不再流動,世界只剩下雪山、天空和兩顆緊緊貼在一起的心。在薛亦傑胸脯的起伏和劇烈的心跳聲中,林沁彷彿聽到了來自他心靈的聲音。那聲音如此清晰純淨,彷彿是她自己的靈魂發出的呼喚,把一切紛擾排除在外,讓這個世界只剩下他們自己。
第五天他們從上皮桑到曼朗走了七個多小時的盤山路,全程大概二十多公里。從這裡開始住宿條件變得艱苦起來,他們沒有事先預訂,也找不到舒適的旅館,基本就是隨機在路上找個民居住下來,沒有洗澡的地方,像野人一樣。付給房主飯錢,在房主家裡湊合吃一頓就算是用過餐了。他們走的山路都是土路和石路,住的地方也是在山腳下用石頭壘出的房子,條件非常簡陋,只比帳篷好一點兒。薛亦傑放下行李後在石頭小屋裡走了幾步,目光柔和地對林沁說:“你從來沒住過這種房子吧,委屈你了!”
林沁看出他眼中的愧意,走到他身邊,一邊替他拍打身上的土一邊說:“你把我想得太沒見識了,我走前在網上做過功課,對這一段路有準備。更何況還有你在不是?”
薛亦傑把她摟進懷裡,低下頭親了親她。林沁渾身一顫,一天的疲憊剎那間煙消雲散。她順勢投入薛亦傑的懷抱,緊緊用雙手箍住薛亦傑,兩個人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久久不肯分開。
第六天他們從曼朗到雅克哈卡,爲了給翻越埡口做準備,他們放慢了行進速度,一天下來只走了十幾公里,一路悠閒地欣賞沿途的雪山和冰瀑。路上他們碰到幾個活潑可愛的當地小朋友,小朋友們好奇地跟着他們走了一小段路,嘰嘰喳喳地彼此嬉笑打鬧,對他們兩個人指指點點。林沁忍不住停下腳步,從包裡拿出幾塊巧克力遞給他們,依次摸了摸他們的頭,微笑着注視他們。薛亦傑趕緊掏出相機,捕捉到了這個溫暖的瞬間。等小孩子們一鬨而散後,他走到林沁面前,給她看相機裡的照片。“你真溫柔,對小孩子!”薛亦傑面帶笑意,眼睛放光,神情中滿滿都是認可、自豪和欣賞。
林沁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一直都非常喜歡孩子,喜歡他們的單純。”說罷這句話林沁感覺到一絲尷尬,趕緊調轉話題:“我們今天的行**輕鬆,終於可以不用拼命趕路了!”
薛亦傑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他輕輕攬住林沁的肩,兩個人同時邁開步子,向不遠處山腳下的旅館走去。
第七天他們走了七公里盤山路後到達營地。一路上都是高寒地貌,寸草不生,遠處隱隱看到雪山的容貌,腳下是從土石堆裡踏出的羊腸小道。他們走在路上時開始飄雪,薛亦傑幫林沁把衣服上的帽子戴上,順手拍了拍她的臉蛋。林沁俏皮地對他做了個鬼臉,兩人相視一笑,開始在風雪中艱難跋涉。到達營地後從門外就聽到裡面先期到達的一羣揹包客在說說笑笑,一路上的孤獨寂寞一掃而光,林沁拉着薛亦傑急切地往營地裡走,好像經過一段無人喝彩的競技之後終於找到可以傾吐的同伴一樣,想立即混入那種只有共同經歷過的人才能理解的溫暖和喜悅當中。
第八天他們要從海拔3700多米爬到5400多米,翻越啞口,最終到達穆克提納斯。幾天以來積累的疲乏到這一天已經達到高峰,衝擊着兩個人體力和精神的極限。更爲不幸的是這一天風雪交加,凌厲的風夾着粗大的雪粒撲打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痛。薛亦傑身上還揹着二十多公斤負重,艱難地穿過風雪勉強前行的他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關照林沁,一個人沉默地低着頭向前,把林沁甩在十幾米遠的身後。林沁知道他現在身上正在較勁兒,不能停下來,否則就會把好不容易保留下來的意志和力氣剎那間耗盡,坐下來後就再也爬不起來。林沁大聲向他呼喊:“卸下來點東西我來背吧!”但薛亦傑充耳不聞,仍然像一個執着的信徒一樣目不斜視地前行。
即使身上只有一個小揹包,林沁仍然跟不上薛亦傑的腳步。她望着風雪中薛亦傑彎着腰費力爬行的身影,嘴裡已經喊不出任何聲音,眼淚在眼框裡打轉。她不敢哭出來,她也沒有力氣再讓傷心侵蝕自己本來已經所剩無幾的體力,她逼迫自己什麼也不想,只是一心一意前行。腳下已經看不清路,她神志恍惚,好像拖着的不是自己的身體,機械地跟着遠處那個模糊的背影一步一步向上爬行。她不敢想象薛亦傑有多累,不敢心疼他,怕一點點的分心都會摧毀她的意志,讓她瞬間崩潰,讓前面那個已經處於強弩之末的人轟然倒下,把他們兩個人放倒在風雪中的荒野外進退唯谷、功虧一簣,甚至無法生存。
當他們終於看到山頂上掛滿旌幡的石堆時,薛亦傑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看到林沁死死盯着他的眼神,轉過身來正對着她。他張開雙臂,靜靜地站在離石堆不足十米的山坡上,沉默地等待林沁的到來。他的眼睛裡佈滿血絲,彷彿與林沁已經分別了幾百年,目光中飽含思念的飢渴和盼望的激情,尤如燃燒的火焰瞬間將林沁全身的熱情引爆。林沁加快步伐,像一個被神明附體的精靈腳下生風,身上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疼痛,鼓起所有的力氣小跑起來,向着薛亦傑的方向飛奔過去。在她撞上薛亦傑之前的一秒鐘她瞬間倒下去,就在她以爲自己會重新滾落坡下時,一雙有力的大手緊緊把她擁入懷中,同她一起跌坐到地上。
林沁輕輕觸碰他冰冷的嘴脣,試圖把他這一路所擔負的沉重和冰冷全部融化。這一刻,他們的靈魂和身體融爲一體,把整個宇宙中所有的溫暖都含進兩個人的嘴裡、身上。林沁的嘴脣嚐到一絲鹹鹹的苦澀,不用睜開眼睛她也知道,那是薛亦傑流下的眼淚。他終於擁有了她的靈魂,他在爲她的靈魂哭泣。林沁輕輕把他抱進自己的懷裡,俯下身把嘴脣湊到薛亦傑的臉上,忘情地吸吮他的淚水,像是在啜飲一股來自生命深處冰涼的泉水。那是薛亦傑靈魂的甘泉啊,她要一點一滴地品嚐,把所有甜酸苦辣的滋味都記在心裡,一輩子都不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