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會議在北方的一個海邊城市舉行。林沁一坐上火車,心情不知爲什麼忽然平靜下來。她心裡暗暗爲自己的善變內疚,懷疑自己到底算是一個長情的女人,還是更接近於一個水性陽花的女人呢?哪個人更接近她,在她眼皮子底下,可能她就想那個人更多些吧!人不都是這樣嗎?如果她已經建立了家庭,每天陷在婆婆媽媽的家長裡短之中,沒準兒她誰也想不起誰來,只一心一意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但那也只是想象,沒準兒真的有了家庭,心裡還是會惦記得不到的愛人,那豈不是既對不起家庭,又對不起戀人嗎?想到這裡,她倒慶幸起自己一直堅持在徹底想清楚前誰也不嫁的決定。
林沁坐在火車車窗旁,眺望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心也飛到了無限的遠方,飛到久遠的過去。她整理着自己這幾年來情感生活中所有的恩恩怨怨,掂量着辛木和薛亦傑在她心中的分量究竟誰輕誰重。辛木一直在她心底某個最深的角落,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雖然在喜馬拉雅山的風雪之中她曾在某一短暫的剎那忘記過辛木,在翻過啞口的那一剎那她在心底呼喊的是薛亦傑的名字,雙手緊緊抱住的是薛亦傑的身體。薛亦傑給她的是真真切切能摸得着觸得到的愛,但給她的痛苦也是如同拿一把刀子割在她心上的劇痛,流出的血淋漓地灑在她身上,散發着永遠抹不去的腥味。他曾給她的愛有多甜蜜,如今面臨訣別時給她的痛苦就有多深重。經過大喜大悲後的林沁,現在對薛亦傑的感覺有些麻木,與其說她已經忘記在雪山之巔與他建立起來的生死之交的深情,不如說她是爲了逃避痛苦而刻意逼迫自己忘記。
有了這一次刻骨銘心的痛苦之後,她對辛木也不再抱有幻想和希望,甚至也想刻意將這麼多年來深藏在她心底的眷戀絕情地抹去。痛苦可以將人毀滅,但也能讓人昇華,雖然也許只是迫不得已的逃避造成昇華的假象。不管怎樣,林沁爲了保護自己不再受任何傷害,她不想再品嚐愛情的滋味。因爲她知道,愛情就像毒品,當初給你的幻覺有多幸福,它消失時給你的毀滅就有多徹底,它將抽空身體和靈魂內所有的希望和嚮往,徒留一副乾癟的軀殼縮在沒人能見到的角落苟延殘喘。如今的她就是這樣一副軀殼,沒有靈魂,沒有希望,只想躲在一個不爲人知的角落舔舐自己的傷口,讓自己像個最卑微的蟲子一樣沒有慾望地生存。
林沁計劃在整個會上避開所有人,趁大部分代表還沒來時早早地報到,等會議開始後再悄悄地溜進會場,不與代表們一起吃飯,而是事先買了一堆方便麪關在房間裡解決一日三餐。她打定主意誰也不見,讓會上認識她的人都見不到她,當然其中包括辛木。大會當天,她按自己的計劃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到會場,坐到最後一排的一個角落裡。在會議日程上她看到了辛木的名字,他將第一個做大會報告。以前的會議上他一般只做主持人,不做報告,所以這次看到這個安排時,林沁還是有些詫異。爲了不讓辛木看到她,她選了個最偏僻的位置,想靜靜地在不爲他所知的情況下聽聽他最近的學術研究情況。
在與薛亦傑密切接觸之前,林沁還保持着隔一段時間關注辛木的習慣,經常在網上找一些涉及他近況的新聞。這段時間頻頻與薛亦傑接觸,她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沒有關注辛木了,也沒有看到他最近的照片。所以當主持人宣佈接下來由辛木做大會報告時,往講臺走去的辛木的身影刺激了林沁的心,她感覺自己的心不聽使喚地顫動起來。他一下子老了很多,鬢角已經長出很明顯的一大片白髮,面頰清瘦,只有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還放出她熟悉的光芒,好像裡面蘊藏着無限的智慧和個性,等待她去發掘、去體會,去沉溺。她感覺自己一直在心裡逃避的屬於一個獨一無二男人的魅力又一次攫取了她的靈魂。
辛木做報告時兩眼空泛地望着前方,好像在刻意迴避能看到的臺下聽衆。他好像是對着自己,又像是對着一個他心底不想讓旁人知道的老友,述說着他的思想,他對科研和教學中應該貫穿的人文思想和情懷的理解。他的報告脫離了原來只關注學術成果的狹隘軌道,把科研和教學中注重培養國家未來棟樑的道德和思想境界的重要性剖析得淋漓盡致。林沁睜大眼睛,看着這個她熟悉又陌生的曾經的導師和心中的戀人,按捺內心不斷往上翻滾的激動和崇拜之情,認真地聽辛木述說他一般人無法企及的思想境界和高尚情懷。她突然懂得了愛的含義,真正的愛是要像辛木這樣只爲愛人奉獻而不求回報的,而不是不顧結果和傷害的只圖一時之快。辛木的胸懷包含着天下,他的無邊大愛讓他在處理小情小愛時也不會只顧及自己的一時之快,而是在透徹分析了自己的愛不會給愛人帶來幸福後,主動忍耐所有的寂寞和痛苦,不給她希望,也盡力減少帶給她的痛苦。
在回北京的火車上,林沁坐在窗邊神情呆滯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她心裡既因爲這次完全按照自己的計劃沒有在會上露面而得意,又恨自己白白失去一年一次與辛木面對面的機會。辛木做報告時的樣子一直在她眼前浮現,勾起她這些年來所有與他之間有過的美好回憶。過去那個曾屬於自己的辛木,與如今這個又成熟優秀了一大截、充滿無法抗拒的人格魅力的辛木重合在一起,讓她陷在幻想之中無法自拔,在失去和擁有之間起起落落,心情跌宕起伏。辛木又重新回到在她心裡的那個位置,而且這一次把屬於他的印跡又深化一層,永遠不可磨滅。
林沁又恢復了在網上發日誌的生活,她把自己的生活清晰地分成兩部分¬---現實和夢想。夢想部分僅限於思想和日誌,不讓它再波及到真實的生活。在現實生活中她要求自己不再等待和希望,不要再對薛亦傑抱任何幻想。她開始在日誌中回憶,回憶她與辛木的點點滴滴,反正辛木也看不到,知道她博客地址的也沒有幾個人,她可以完全袒露自己的心扉而無所顧忌。人是需要情感生活的,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像她這樣一個對愛情執着而認真的人是不能沒有情感生活這一塊的,哪怕情感只存在於過去的夢境之中,在回憶和想象裡。
她看到薛亦傑在她博客裡留下足跡,是在他們分離後快三個月之後。當她看到那個熟悉的圖標時心裡一驚,下意識地點開了他的博客。她驀然發現,在他們分離的這三個多月裡他發了很多篇日誌,最長的一次連載是他們共同走過的那次徒步旅行的記錄。不得不說,他的文筆太美了,美得看到精彩處時讓她窒息。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用心的遊記,他把自己對於旅行的感悟,對於大自然的壯美和嚴酷,對於在磨難中旅行的人們建立起的深厚感情都描繪得精準而唯美,讓她恍如重新體會一次完美的旅行,而內心的感受又被他的文字昇華到一個新的高度。但她很快就從他釋放出的誘惑中緩過神來,用手敲打腦袋試圖逼迫自己清醒。她使勁搖頭,好像對面就坐着薛亦傑,大聲對他呼喊:“不,不,你不要再誘惑我,我不再需要你了!”
晚上她很晚才睡,好像要跟薛亦傑抗爭一樣,寫了長長的一篇日誌,而日誌的內容已經超越寫實的範圍,她在日誌中編織自己的夢想,把現實和想象混合在一起。她把她想象中與辛木的愛情變成部分現實,他們約會,他們旅行,他們在一起生活,一起吃飯,一起喝酒……寫完之後她非常滿意,草率地檢查一遍就點擊了發送按鈕,就好像要跟薛亦傑示威一樣。她想告訴他,她已經不再愛他,她有自己的愛人,有心上的人,她已經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薛亦傑已經有幾個月沒有見過林沁了,但卻毫不掩飾地每天登陸她的博客,看她的日誌,以此揣摩自己還剩下多少希望。他精心策劃的雪山苦旅換回的林沁的靈魂,因爲一次沒有防備的電話全部泡湯,她又重新回到那個男人的懷抱。在與那個從未謀面的人的靈魂大戰中,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會有勝算的。那個男人從來沒有機會真實地接近林沁,而他已經完完全全佔有過她的身體。從他的角度來看,沒有身體接觸的靈魂之戀就像空中樓閣,華麗卻沒有根基,經不起真實感官刺激的考驗。只要他有足夠的耐心,有足夠的真情,在佔據她身體的時候讓她感受到靈魂的震顫,那麼他就會超過那個人,完全佔有林沁的情感世界。在雪山徒步的日子裡,在從徒步旅行中回來後的幾個月裡,他是完全擁有了林沁的,他取得了對於那個人的勝利,直到那個該死的電話毀掉一切。
他不知該怎樣面對身旁的這個女人。如果沒有林沁的出現,她應該就是他順理成章的結婚對象。但林沁的出現擾亂了他的心,把他本來就不太堅決的結婚決定一推再推。他剛認識林沁時並沒想與她有深入的聯繫,只把她當作一個難得的知己。但自從他發現林沁未婚的原因是因爲一個捕風捉影的精神戀人後,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好奇心和好勝心將他牢牢拴住,讓他跌落萬劫不復的深淵,開始了無休無止的掙扎和搶奪,與那個無形的情敵爭奪林沁的靈魂。在這個過程中他無奈地發現,他已經深深愛上了林沁的靈魂,已經對沒有靈魂的身體接觸完全失去了興趣。所以與林沁分離後的這幾個月以來,他的身體一直呆在女友的身邊,但幾乎沒有碰過她。他提不起興趣完成一場沒有激情的情事,林沁給予他的靈感和熱情是其他人無法替代的,她讓他明白什麼是身心合一的極樂體驗,告訴他所有關於身體和靈魂的秘密,讓他知道怎樣才叫來自身體最深處震顫的快樂。
在林沁發了一篇把想象和浪漫推到峰頂的日誌之後,薛亦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嫉妒和不甘的火焰,他在一家酒吧把自己灌得不醒人事,又拼命保留了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堅持讓出租車司機把他送到林沁家的樓下。他是怎麼上的樓已經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趴在林沁家門口的地上,艱難地掏出手機按下林沁家的號碼,之後他就什麼也不記得了。等他清醒後已經是後半夜,他發現自己睡在林沁的牀上,而林沁卻不見了蹤影。他聽到門外有輕輕走動的聲音,辨別出那是林沁的聲音。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蠻力,他迅速脫掉衣服,毫無羞恥感地奔出門外,站到正在廚房忙碌的林沁的面前。林沁被他的舉動驚得全身僵硬,手裡的玻璃碗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他沒等林沁緩過神來,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她也剝得一乾二淨,抱起光溜溜的林沁往臥室跑。
林沁根本來不及發出抵抗的聲音就被他按住,兩個人撕扭在一起。林沁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羞辱,她大聲嚎叫。薛亦傑鬼使神差地掀起被子蓋住林沁的頭,自己也鑽進去,像個暴徒把林沁像個小雞一樣揉來揉去。林沁最後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也哭不出來了,像昏厥了一樣沒有意識地任他蹂躪。什麼時候睡過去的薛亦傑已經沒有記憶了,等到他徹底清醒過來後發現林沁已經呼吸微弱,像個死人一樣躺在他的身旁沒有任何知覺。他驚恐萬分,腦子裡像過電影一樣回憶剛纔的所作所爲,一再想確認自己並沒有對林沁施加暴力。當他的目光落在牀頭櫃上一個翻倒的藥瓶時,他使盡全身的力氣拍打自己的腦門,彷彿想通過這個動作將昨晚發生的一切一筆抹掉。但他知道一切都已經太晚了,他所有的希望和夢想已經被自己全部毀掉,銷燬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