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只住了一個星期,辛木和林沁的生活就發生了根本性的轉折,這讓林沁覺得時間這種東西很不可思議。人生大部分時間裡的平庸,也許就是爲短暫的幾個重要時刻準備的。日復一日重複單調的平凡生活,就是爲了爲數不多的人生轉折積累能量。林沁站在院子門口,擡眼望向樹葉已經開始發黃的杏樹,心生無限感慨。院子裡的一切都沒有變,亭子裡還有辛木回家那個傍晚留下的身影,但在他們兩個身上卻發生了重大變化,他們已經搖身一變,成爲父親和母親,這個院子裡從此也將多出一個小生命活潑可愛的身影,這是多麼神奇而不可思議的奇蹟啊!林沁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光滑的皮膚被斜照過來的夕陽映照得閃閃發亮,眼睛裡閃着耀眼的光芒,充滿對未來生活的希望。她摟着辛木的肩膀嬌滴滴地說:“辛木,真不敢相信,以後這個亭子裡就會有三個人的身影了,而且多出來的還是那麼小的一個小東西,想想都可愛。我們倆真了不起,能創造這麼一個神奇的生命。”
辛木攬着她往亭子裡走,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林沁彎腰往下蹲的時候皺了皺眉頭,險些驚叫出來。辛木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地摟住她的腰,想把她的身體懸起來減少她的痛苦。“還是坐不下是吧?傷口還會被牽着疼?”
林沁的額頭上沁出汗珠,她咬咬牙慢慢坐下去,屁股沾到椅子上後喘了一大口氣。她擡起頭衝辛木慘然一笑,擺了擺手。“沒事辛木,你別擔心,慢慢習慣了就好。”
辛木緊挨着她坐下來,伸手摸着她的臉,心疼得不知說什麼好,臉上的肌肉不停抽動。林沁反手握住他的手,低下頭在上面親了一下。“辛木,女人生孩子都是得受苦的,你媽媽當年生你也是一樣。我們現在的條件可比以前好多了,我現在受的苦根本算不了什麼。我總覺得,人這一輩子吃點兒苦不是壞事,可以讓人成長,增加身上的魅力。你看我現在身上是不是充滿母性的光輝,自帶發光效果啊!”
辛木被她逗笑了,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搖了搖頭:“林沁,你就是這一點最可愛,心寬,什麼事情都能想開。你這一點正好可以補充我的不足。我看上去很堅強,其實內心有時候很脆弱,凡事都想得很悲觀,不僅對解決問題起不到什麼作用,反而會消磨意志。不得不說,女人身上的韌性比男人更大,這可能也是因爲你們要孕育生命的原因吧。要想承載一個生命,必須有足夠的智慧和耐力,堅強無比。通過你這次生產,我親眼見識了女人的堅強和不易,尤其是你,讓我有時候自愧不如。”
林沁斜靠到他的肩膀上,像只乖巧的小貓,不時還伸出舌頭舔一舔辛木的脖子,弄得他癢癢的,不停動來動去躲着她。逗弄他一會兒後,林沁自己笑出了聲。她笑夠了之後坐起身,捧起辛木的臉認真地對他說:“辛木,沒有你我是無論如何也偉大不起來的,首先我自己就孕育不出一個生命來。你纔是我的“神”,我永遠崇拜的神。讓我最爲驕傲的是,我爲我的‘神’生了一個小‘神’,一下子就升級爲聖母了,地位比‘神’還偉大。是你成全了我的升級的。辛木,我這輩子所有的成就感都來源於你,你讓我擁有了全世界,成爲世界上最快樂富有的女人。這種感覺真好!”
辛木苦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摟進胸膛,讓她感受自己此時越來越瘋狂的心跳。他與林沁的身心交融正在上升到一種新的境界,那種新境界是他們共同孕育的生命構造的。以前他曾懷疑過要孩子的必要性,以爲愛情可以遮蓋一切需求,有他們兩個人就可以涵蓋全世界的生活內容。但他現在卻發現孩子的降生是多麼重要,讓他們兩個人的身體和靈魂充分化合,通過孩子緊密相連,尤如三角形的底邊,令他們原來的二人世界更加牢固。他動情地在她嘴脣上親吻一口,聲音微微顫抖:“林沁,謝謝你爲我受的這些苦,讓我們有了一個真真切切的愛情證明。我要爲你們兩個奉獻一切,變得更加年輕、有力,爲你們提供最堅強的支撐,把你們的世界撐在我手上,守護你們的生活,讓你們幸福。”
林沁本來以爲回家就可以結束生產過程的苦難,但沒有想到的是,在家裡修養長達半個月的時間裡,她剖腹產留下的傷口一直都沒有完全癒合,加上育兒過程難以想象的壓力和勞累,回家纔是她苦難的開始。他們回家四天後,辛木開車去醫院將孩子接了回來。一進門他就衝躺在牀上的林沁興奮地大聲喊叫:“林沁,兒子回來了,我抱給你看!”說完就將已經抱得很熟練的一個小包袱放到牀上林沁的身邊,仔細認真地解開裹在他身上的小被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們的兒子。
“你看才四天不見,他就長胖了好多!”辛木的語氣充滿讓林沁起雞皮疙瘩的軟糯,她不禁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辛木卻連半分視線也沒有分給她,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兒子看,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一樣。林沁的心頓時軟得像一灘春水,她一眼都沒有看孩子,卻一直盯着辛木看,好像通過他的表情就能看到孩子的情況一樣。
“辛木,他的大名已經有了,辛昕,咱們再給他起個小名吧!”
辛昕好像聽到了爸爸媽媽對他的議論一樣,皺着眉頭哼哼了兩聲,以表示他的存在。林沁看到他皺眉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大驚小怪地衝辛木叫喊:“辛木你快看,他皺眉頭的樣子簡直跟你一模一樣,遺傳基因真是太神奇了,連表情都遺傳!”
辛木慈愛地看着辛昕也笑了,滿意地點點頭。“你給他起個小名吧!大名隨我姓的音叫了辛昕,小名得跟你有點關係纔好。”
林沁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着辛昕琢磨適合他的小名。辛木也用柔和的目光盯着辛昕看,兩個人的眼神裡充滿對未來的無限期望。忽然兩個人都把視線從辛昕的身上挪開,不約而同望着對方,又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口。
“木木”林沁脫口而出。
“小木”辛木幾乎在她說話的同時說。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小木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他小小的世界,被兩個莫名其妙的大人的狂笑震得快要塌下來。他只好用盡自己的力氣大聲啼哭,以表示對他們無視自己的存在,發出如此震撼的笑聲打擾他睡眠的不滿,也向他們**宣告,從今往後,這個家裡不再只是他們兩個人的世界,他不起眼的小木木將成爲這個世界至尊的主人,用他微小的身軀統治他們,弄得他們精疲力竭、痛苦不堪。
林沁和辛木大驚失色,不約而同一起撲向他。辛木手足無措地把他抱起來,抵在自己的胸口開始四下走動,邊走邊拍他的後背哄他入睡。他偷閒看了林沁一眼,林沁回給他無奈的一笑。兩個人無聲的表情宣佈他們已經通過眼神達成了共識:今後他們家不再只是兩個人的世界了,多出一個統領他們的君主。而他們將爲這個“君主”鞠躬盡瘁,爲他的幸福傾盡全力,一直持續到生命的盡頭。
辛木請了半個月的假伺候林沁和孩子。本來以爲憑他照顧謝雲裳積累的經驗,鍛煉出來的體力、耐力和耐心,足以支撐伺候他們兩個人的任務。但自從小木回來以後,他一天比一天氣餒,越來越感覺到自己力不可支。林沁的傷口不時疼痛,連上下牀都費勁,每次都跟上刑一樣,根本指望不上她來照顧小木。她一個人能應付得了吃飯、上廁所等日常活動,不用辛木攙扶她就算不錯了。照顧小木的任務全部由辛木擔當,白天黑夜都是他一個人連軸轉,還得做三頓飯,每天都不知道何時才能是他可以真正休息的時候,時刻會產生一種沒有盡頭的絕望。
林沁看他忙得根本沒有跟她說話的時間,臉色越來越蒼白憔悴,背都有些彎了下去,心疼得背後偷偷抹了很多次眼淚。在小木回來第二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林沁在飯桌上給辛木盛了一碗湯遞給他,摸着他越發粗糙的手心疼地說:“辛木,咱們請個保姆吧,你一個人太辛苦了。”
辛木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復了平靜,不緊不慢地說:“等我休完兩個星期的假吧。你一個在家裡時我們一定得請個保姆幫你,不然我也不放心上班啊。”
“不行,辛木,明天你就去中介找保姆,我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怕把你累垮了,那樣不是情況更糟糕嗎!”
辛木的臉色陡然黯淡,欲言又止。他動了動嘴脣,眉毛不自然地挑了挑,把想說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林沁沒有逼他繼續往下說,她預感到他要說的話一定對於她而言很敏感,也不想立刻聽到他的話。她低頭喝着湯,沒有指望他繼續把話說完。她只想知道辛木是不是同意立刻去請個保姆,誰知這時辛木卻突然說了一句:“我想補償你們,用這段時間的辛苦。光是給她奉獻,我心裡不安,總覺得虧欠於你們。”
林沁愕然了,詫異地擡起頭看着他,半天沒有找到合適的字眼勸說他打消這種荒唐的念頭。但她轉念一想,在辛木的邏輯裡,這句話不無道理。她沒有立刻搭腔,一個人默默喝着湯,望着桌面發呆,試圖用一小段空隙迅速清理她的思路。辛木這個人啊就是這麼自律,甚至自虐。他不把自己逼到絕境就不肯罷休,總想用自己百分之百的奉獻換來內心的安寧,不虧欠任何一個與他相關的人,爲他們儘自己最大的力量。孰不知這樣做的結果就是會將他自己拖垮,就像上次他發病一樣。
再堅強的人都有他脆弱的一面,而且人越堅強,這種脆弱積累得就越深重,不知藏在身體的哪一個角落等待適時爆發,給他一個下馬威。想到這裡林沁又覺得必須規勸他,不能讓他在自己這裡也揹負那麼沉重的十字架。他照顧謝雲裳這段時間,辛木變得對她有些生分,因爲怕她在乎自己對謝雲裳的付出而小心翼翼。因爲辛木對謝雲裳的照顧,他在愛情的平衡裡早已經與林沁不對等,他害怕這種不對等給林沁造成傷害。她不能讓辛木再自責,再與她生分。
“辛木,你還記得我們在彼此見不了面那段時間的感受了嗎?那整整十年的時間裡,你一直守在你的家庭裡,我一直沒有去打擾你。但我從來都不計較,也沒有埋怨過你,反而更愛你,對你不離不棄,你都忘了那是爲什麼了嗎?”
辛木臉上露一絲困惑的表情,輕輕搖搖頭,等待她的解答,像個虔誠的小學生,**地面對他的老師。
“因爲我相信你,我敬仰你的人格,我愛你高貴的靈魂,我把你當成我自己,我愛我的另一個自己,所以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不管那種幸福與我有沒有關係,只要你開心我就開心,你健康我就快樂。所以十年當中我們雖然沒有見過幾次面,但我認準了你的靈魂,認準了你是我這一輩子靈魂上不可分割的人,我離不開我靈魂的另一半,所以我無法忘記你,無法離開你,如果沒有了你我就沒有了自己的靈魂,也就沒有了活着的意義。這種如信仰一般的愛情支撐着我熬過了十年,上帝終於被感動了,把你許給了我。現在我們在一起了,還有了孩子,怎麼能讓命運的偶爾捉弄就變得生分了呢,就忘了我們是彼此靈魂的另一半,無論遇到什麼都要像一個人一樣共同進退嗎?所以辛木,答應我,不要再爲離開我們的這半年而內疚,你要是愛我,就把我當成同你是一體的,你要去完成的任務也是我要去完成的,你要負的責任也是我必須要負的責任。你一定不能把我排除在你之外,好嗎?”
辛木站起身繞過餐桌走向林沁,在她椅子後面站定,俯下身用雙臂把她摟住,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微微顫抖,語氣中帶着疲憊,更帶着欣慰:“林沁,我懂了。我都聽你的,我下午就去找保姆。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會怕,不管以後要面臨什麼我都不會再與你生分。你說得對,我們是一體的,我們是擁有一個靈魂的整體,我們不應該分得那麼清楚,我們的痛苦和快樂,責任和義務都是共享的,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
林沁使勁點頭,雙手緊緊抓着他的手不放。“趕緊找個保姆,這兩天可把我心疼壞了。我的辛木可是我一手寵大的孩子,怎麼能受那麼大的委屈呢!我還指望你好好保養,一直保持年輕俊秀,直到有一天我因爲辛勞而衰老,變得跟你看上去差不多大了呢!辛木加油,我的大師哥!你一定要保持年輕健康!”
辛木轉到椅子前面,一把將她抱起來,彎腰坐到林沁的椅子上。林沁像個快樂輕盈的小鳥緊緊依偎在辛木的懷裡,腦袋耷拉在他的胸前,臉不停地騷他的前胸,弄得辛木癢癢的。但他甘之若飴,臉上寫滿知足和平靜,彷彿時間可以就此停止,不用再發生什麼奇蹟滿足他的慾望,因爲他此時抱着的就是他此生永遠的奇蹟。
小木不幹了,也許他知道父母正在身陷如入無人之境的二人世界,他放開喉嚨大聲啼哭。辛木條件反射地想站起來,似乎已經忘記林沁還在他的懷裡。他的動作過大,惹得林沁被動地想隨他一起站起來,卻因爲一時忘了肚子上的傷口,而像正常人一樣直直站了起來。一陣劇痛扯得林沁的臉猙獰地扭曲了一下,辛木臉上的肌肉也因爲內疚而擠作一團。但兩個人都沒有停下來,一起瘋狂地奔向臥室,撲到小木跟前。
小木像讀懂了他們恐怖的表情一樣,突然止住了哭聲,瞪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們,一雙小手動來動去,好像在跟他們打招呼。辛木憐愛地俯身抱起了他,低下頭在他的小臉蛋上接連親了好幾口。一瞬間林沁忽然覺得自己竟然生出一絲嫉妒,她被自己突如其來莫名而起的嫉妒感情震驚了。辛木在跟她的精神連接在一起的同時,身體已經跟小木徹底融合在一起,已經把小木完全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痛他所痛,樂他所樂。這種父子之間心連心的愛將林沁打動了,她又一次感覺自己跪倒在辛木的腳下。她的愛人就是她永遠的“神”,“神”所做的一切都是令凡人望塵莫及的,只有跟隨膜拜的資格,沒有其他退路可言。她的“神”此時轉過臉,像知道她的心思一樣抱歉地對她一笑。那一笑又變成林沁心中的永恆,像十年前在她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他此刻的笑容她將銘記一生,揮之不去,永遠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