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亦傑在竭盡全力尋找林沁靈魂深處的秘密,那種讓他百思不解卻無法抵抗的魅力,一種令他的魂魄飛昇到從未有過的高度的柔情秘密。
當他又一次讓她像個孩子一樣嬌弱無力地緊貼自己,像個半死的人完全依附於他時,他猛然用力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臉扳向自己。“告訴我怎麼能全部得到你?”他低沉的聲音雖然音量不高,但卻像是在嘶吼,震得林沁愕然睜開雙眼。
她嚥了一口唾沫,想說點什麼,但剛纔薛亦傑的一通狂轟亂炸早已把她弄得靈魂出竅,無法立即恢復清醒,安靜地回答他的問題。但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也早已料到遲早有一天他會這樣質問他。她嘴脣翕動,像一條垂死的魚試着積攢力氣,恢復思考的能力。過了好一陣兒,她的大腦終於恢復神志,感覺已經有把握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從薛亦傑身上有氣無力地爬下來,躺到牀上蓋上被子。
“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既見面又保持獨立嗎?”她避開他的視線,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是我反悔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天天在一起。”薛亦傑眼睛裡佈滿血絲,語氣裡充滿無奈和恨意,既有對林沁的怒和怨,也有對自己的憐憫、鄙視和痛恨。
“那她怎麼辦?”林沁的心隱隱抽搐,嘴角僵硬片刻。但她知道已經來不及收回這句話了,就索性放開膽量,想把他們之間一直不敢挑明過的事情一捅到底。
“你能保證忘了他嗎?”薛亦傑反脣相譏。
林沁顧不上愕然,本能地要保護自己跟薛亦傑交往以來拼死堅持的底線,鬼使神差地說出一句她自己都想不到會說出來的話。 “不能,我做不到。” 她斬釘截鐵地回答。
薛亦傑轟然一聲倒在牀上,全身僵直,眼神凝滯。他感覺自己已經沒有了生存下去的意願和興趣,只想這樣沒有希望地一直躺下去,在他極度渴望擁有的女人身旁,不再起來,甚至就此死去。
接下來,林沁和薛亦傑又冷戰了兩個多月,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要比薛亦傑第一次拒絕林沁後的一個多月更難熬。林沁必須承認,冷戰之前幾個月的交往中,她不知不覺在身體上已經形成依賴薛亦傑的習慣。她對於自己的這種改變驚恐錯愕,更多的是無可奈何。她不想完全忘記辛木,對他的愛如同她生命的信仰,如果放棄不僅是對辛木的否定,更是對自己人生信念的否定,將失去支撐她的精神支柱,她將孤苦無依,甚至就此失去生存下去的理由和意義。但薛亦傑給予她真實的快樂和慰藉像毒品一樣深入她的體內,產生了不可抗拒的化學反應,殘留下無法洗淨的毒癮,讓她對薛亦傑產生了不可言說的依賴感,甚至她懷疑自己已經失去了一直引以爲傲的獨立性。
萬般無奈之中,她又開始重操舊業,不斷地去旅行,不加選擇地看新上映的電影,買來各種各樣的暢銷書打發無聊的時間。夜晚孤獨難耐時她又開始了已經放棄很久的自我安慰,在幻想中與辛木相聚,撫慰自己飢渴的精神和身體的雙重企望。她這樣掙扎着過了兩個多月,又一次戰勝自己的脆弱和無助,勉強可以又像一個正常人一樣過普通的生活,正常上下班,正常完成各種各樣的工作。林沁對自己的自我修煉還是很滿意的,她在心裡默默感謝辛木,雖然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任何現實中的滿足,但他固執地存在於她的精神世界,永遠陪伴她,支撐她,給她動力和希望。
命運永遠都在畫圈、在重複,與上一次冷戰的結果一樣,這一次的冷戰又是以薛亦傑的投降而終結。但薛亦傑明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不想讓他們的複合再摻雜身體歡愉的成分,而是想搶奪林沁的靈魂,要讓自己走進她的內心。他用短信給林沁發了他博客的地址,又順便要了她的博客地址。林沁留了個心眼,在給他博客地址之前整理了日誌,刪去一些敏感露骨的內容,只留下一些語言含混模糊,讓人讀起來似懂非懂的內容。她不想把自己完全暴露給薛亦傑,反正那些日誌在她的電腦裡都有備份,刪去後仍有記錄。她要順着薛亦傑的這個提議改變他們交往的方式,讓他們重新認識彼此,而不只作滿足彼此情慾的工具。
她用了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從頭到尾讀完了薛亦傑的博客。博客明顯是在他們從俄羅斯回來之後建立的,也許他原來就有博客,只是想投她所好單獨建一個專門給她看的博客。不管怎樣她都被薛亦傑的良苦用心打動,也被他所寫的內容感動。不得不說,讀他寫的東西給林沁帶來一種新鮮的感覺,好像認識了另外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有修養文筆也不錯的才子。這種新的認識讓她對薛亦傑刮目相看,不再只把他當作一個驕傲任性的小弟弟,而是可以平等交流,甚至可以向他討教的一個知己。不得不承認,薛亦傑對很多事情的見解都與她不謀而合,這讓她眼前一亮,內心溫暖而滿足。
一時之間林沁陷入一種被新的希望包裹的狀態之中。她的人生彷彿又燃起希望,規劃未來的希望,開啓一種正常人生的希望。雖然希望中還充斥着不確定的迷茫甚至恐懼,但她已經不再患得患失,在機會面前她寧可選擇冒險而不願與珍貴的希望擦肩而過。她要走近薛亦傑,瞭解他,與他成爲知己,然後再看看他們是否有緣分長相廝守,邁向更爲廣闊的人生。
好景不長。林沁在回味薛亦傑的博客帶給她的希望和感動時無奈地發現,她只是在他的博客中看到一個相似的辛木而已,一個真實可觸碰,又積極主動討好她的辛木。薛亦傑永遠只能是辛木的替身,無法替代辛木在她心中的位置。她說不清楚那種差別到底是什麼,但就是感覺到他們中間差着一個檔次的間隔。薛亦傑也有才華,文字功底深厚,他寫的遊記林沁會一直追着看,也覺得勝過很多她曾在網上瀏覽過的遊記。薛亦傑很有個性,有思考,也有表達的才華和能力,他的遊記角度與衆不同,下筆精緻細膩,有敘述有思考有總結,不是一般遊記中那種粗淺的流水賬。尤其是他在與林沁結識後的遊記中,多多少少總會隱晦地表達出在旅行中對林沁的思念,讓林沁感到,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她,渴望能把她帶到身旁,與他一起遊遍天下。
她從薛亦傑的日誌中還感覺到一絲對她的疏離和不信任,還有些許她憑女人的直覺感覺到的輕浮,這些都是她在辛木身上從來沒有發現過的。薛亦傑的日誌下面總有很多留言,林沁敏感地察覺到很多留言的人應該都是女性。這些女性朋友都很崇拜薛亦傑,把他奉爲文學青年,大才子,有些人一直跟隨他從原來的博客轉到現在的博客上。薛亦傑有意無意會在那些回覆下面評論,表現出與她們之間的熱絡關係,或多或少是想讓林沁吃醋吧。林沁左思右想後終於明白了薛亦傑與辛木的差別。辛木是她心中的“神”,永遠會給她意想不到的驚喜,他的境界永遠讓她觸摸不到邊界,引領她走向更高的人生境界;而薛亦傑與他相比太淺薄了,就像一個幼稚的孩子,需要用誇張的筆觸引起她的注意,還會用與其他女人打情罵俏的方法向林沁宣示自己的魅力,表達對林沁輕視自己的不滿。
薛亦傑選擇旅行逃避與林沁見面,但又用每天發佈日誌的方法拴住她的心。他知道,林沁對他還是關心的,想知道他每天都在做些什麼,是不是惦記她、想念她,把她放在心裡的什麼位置。他想通過旅行與林沁拉開一段距離,又通過文字讓林沁更爲精準地瞭解他,進而能愛上他的靈魂而不只是身體。他不想頻繁地與林沁見面而又去充當她夢中情人的替身,墜入由身體慾望主導的遊戲和刺激當中,分不清她愛的是他還是另外一個人。他要在林沁的心中擁有獨立的姓名,他要讓她同時愛上他的靈魂和身體。他不想利用自己年輕的優勢暫時取得對她心中那個男人的勝利,他要長久地佔據她的心,取代那個人,成爲她的唯一。
林沁明白薛亦傑所有的苦心,她也在心裡爲自己佔用薛亦傑的身體充當辛木的替身而羞恥不安。但她無能爲力,她控制不了自己對於薛亦傑身體的渴望,渴望藉助他的身體完成自己對於辛木所有的幻想和企望。但她也不主動去索取,她深知這種行爲對於薛亦傑和她自己造成的傷害,所以每次她都是等薛亦傑主動來找她。再孤獨難耐她也不會主動索取薛亦傑的愛,她知道自己不配,她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再蔓延到另一個無辜的人身上。但命運卻永遠不是孤立的,它不可避免地把所有相關的人都牽扯進去,讓他們在彼此利用和傷害中共同度過複雜而糾結的人生,有美好更有遺憾,有快樂更有傷痛,任誰也逃不過。
薛亦傑有三個多月沒有和林沁直接聯繫,只是通過發佈博客每天告訴她自己的行蹤,既讓她摸不着看不到,又保持自己一直在她的視線之內。這種欲擒故縱的方法對女人很有殺傷力,即使是林沁這種清醒理智又有主見的女人。一旦失去薛亦傑主動追求的優勢,林沁忽然發現自己一文不值,於是徹底否定自己,薛亦傑剛給她博客地址時在她心中燃起的對未來重新規劃的希望瞬間破裂。她於是重新審視自己,覺得過分高估了自己。一個比她小五歲的英俊男生怎麼可能認真地追求自己呢?怎麼可能把自己作爲談婚論嫁的對象呢?她越想越慚愧,越慌張自卑,越無地自容。
這三個月對於林沁來說又是一場修行和歷練。如果說二十五歲她剛畢業工作時還會對辛木抱着幻想和憧憬,會小心地珍藏着對他的愛而清心寡慾地生活,那麼經過這麼多年堅守而孤獨的生活打磨的她,尤其是經過薛亦傑三番五次狂追猛戀後又冷漠拋棄的她,已經能分辨出辛木和他誰更好,誰更值得她眷戀和依賴,誰纔是她心裡真正臣服的人。她又試着再次把自己拉回原來的生活軌道,只是這一次,她要把原來的生活範圍進一步擴大,把自己的追求放得更加高遠,讓自己更加成熟、充實,也更有定力。她開始參加志願活動,每個月抽出幾天時間參加各種公益活動,慰問孤兒、養老院的老人,捐書捐衣捐款,忙得不亦樂乎。這種生活讓她充實,讓她的生活有了新的奔頭和希望。
林沁的心情很好,一大早就來到辦公室。此時正是初夏,天氣溫暖適宜,陽光也不刺眼,柔和地從窗戶上照進來,投射到窗前的地面上,形成斑駁的影子,搖晃着林沁的心。每年一到夏天,她的心就蠢蠢欲動,心思早已不在手上的圖紙上,而是飛到了不知名的遠方。每年的暑期,單位會集中放一週的假,她就會把年假與這一週假期連在一起,給自己計劃一次長途旅行。一想到暑假,林沁不由得又有些傷感,想起去年正是這個時候的俄羅斯之行,讓她認識了薛亦傑。這一年中他們經歷了太多事情,他們之間的關係大起大落幾經變化,讓她唏噓命運的撲朔迷離。
電話振動的聲音嚇了林沁一跳,直覺告訴她,心底潛藏的隱隱希望正在向她走來,三個月以來的冷戰和矜持,她最終取得了勝利。她帶着勝利者的驕傲,從容不迫地接通電話:“喂!”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鐘,在那短暫的停頓裡,林沁快速轉動大腦,等待接下來她認定必將會出現的問題答案。果然,不出她所料,薛亦傑堅定果斷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暑假一起出去玩一趟吧!”
林沁不假思索地回答:“好!地點我都想好了,去徒步旅行吧!”
“好,聽你的。那就這麼定了,我着手準備,你聽我安排。”
“好的!”
林沁放下電話,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心裡全是汗,她能感覺到對面的薛亦傑一定也一樣。他們倆都太緊張了,緊張得好像剛剛投入到一場醞釀了三個多月的戰爭中一樣。但很明顯在這場戰爭中他們倆都勝利了,戰勝了自己內心的恐懼,戰勝了對彼此的猜疑,也讓兩個人的關係向一個全新方向邁進。那是經過獨立反思後再次決定給彼此一次機會的決定。在三個月的分離中,他們都承認一個事實:必須通過現實的接觸暴露出他們的弱點後才能讓彼此死心,否則他們將終生無法忘記對方,抱着永遠的遺憾度日。
林沁站在首都機場候機大廳的海關標識前等候薛亦傑,這也是去年他們去俄羅斯時旅行團規定的集合地點。看着往來穿梭的人羣,林沁彷彿又回到去年這個時候,心頭不由一顫,生出一種既迷茫又興奮的心情。她的青春就是在這樣的年復一年中蹉跎的,這一年之中她什麼收穫都沒有,放在眼前的機會她一次一次錯過,只爲心底一個揮不去的身影,一份她自甘自願堅守的執着。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但她就是無法完完全全把自己的心交給除了那個人之外的任何一個人。這次的旅行不知結果如何,但她多多少少抱了點希望,希望至少能讓薛亦傑快樂,也讓自己快樂。
幾個月不見的薛亦傑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臉色比原來凝重了些,不像以前那麼陽光燦爛,那是讓人即使在陰天裡看到也會眼前爲之一亮的燦爛。林沁有點兒內疚,她知道是自己的固執讓他變得沉默了許多,也自卑了許多。她對薛亦傑笑笑,什麼也沒說,薛亦傑也笑了,攬住她的肩膀,兩個人默契地一起往執機櫃臺走去。被他寬大的手掌包圍着,林沁忽然感覺全身一陣熱流涌過。薛亦傑無言的溫暖讓她潤溼了眼框,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的手臂上有無限的力量,讓她可以依靠,可以信任,可以沉溺。這幾個月的時間讓薛亦傑迅速成熟,一剎那間她把他完全當成了辛木。
來到喜瑪拉雅山脈腳下,人的心就會像雪山一樣高遠。但他們來的時候正趕上雨季的末期,每天穿梭在山裡時都是雲霧繚繞,看不清雪山的面目。他們選擇的是號稱世界第十高峰的安娜普娜山區徒步旅行。這座山海拔8000多米,山間瀑布溪流密集,穿行其中尤如墜入仙境。這條徒步路線是大衆路線,很適合他們這種初次嘗試徒步行走的人。徒步路線大部分是峽谷中的平地,開闊平坦,穿行其間可以慢悠悠地欣賞湖光山色,與當地的住民近距離接觸,感受喜瑪拉雅山區濃郁的民風和民俗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