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在一天天成長,一天一個模樣,給林沁和辛木越來越多的驚喜。同時跟着小木成長的還有林沁和辛木,這對中年得子的夫妻,經歷十幾年的愛情磨難終於等到人生半路花開的戀人。小木就像一面鏡子,反射出他們人性中不可避免的弱點,證明他們也同所有的凡夫俗子一樣,有私心,會脆弱,也希望沒有自我地把全部身心都奉獻給自己的骨肉,讓他得到全世界最好的恩賜,成爲天之驕子。
辛木坐在沙發上,望着院子裡的景色發呆,林沁坐在他旁邊,緊緊依偎着他。在趙姐的幫助下,他們已經度過育兒的身體疲乏期,但卻仍然無法擺脫心理的焦慮。在人生路上,成長是一輩子的話題,不管你長到多大,經歷過多少磨難,見過多少世面,仍然會不斷面臨新的挑戰,需要重新調整自己應對新的成長。辛木此時在反省自己,思考在對待小木的態度中,暴露了自己多少弱點和不足,而這種不足不僅會影響自己,更會對小木的健康成長不利。
林沁明白辛木在想什麼,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怕打擾了他獨自清醒的思考。她的辛木用不着她的引領和點撥,他是一個包容開放的人,更是善於自省的人,懂得如何及時糾正自己的不足,而不是自以爲是,掩耳盜鈴。再說她自己也同樣需要反省,經過這一段時間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她也一下子失去了自我,也需要找回原來那個獨立的自己。
辛木擡起頭看着林沁,誠實地向她坦白自己的心跡:“我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寵愛小木,覺得不應該那樣,否則會慣壞他。我就想那多餘的愛給誰,後來就想應該給你,反正你不會被寵壞。”辛木露出難得的戲謔神情,臉上浮現出玩世不恭的笑意,看得林沁心神盪漾。
“那可不一定!我也會變壞的,如果你濫用你的愛的話,我也難保自己會膨脹。”林沁的語氣也越發嬌嗔,眼角眉梢卻難掩喜滋滋的神色,在配合辛木“調情”。
她理解辛木的心情,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直在努力剋制着對小木的寵愛呢!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辛木和她的孩子她怎能不想把他寵上天呢!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交給他們。但她知道她不能那樣做,越是愛一個人就越要與他分清楚,不能把他和自己粘膩地攪在一起。就像她和辛木一樣,即使再相愛,兩個人都還是相對獨立的個體,有獨立的人格和對於身邊世界的使命。她要是愛小木,就應該像放手讓辛木盡情去愛這個世界一樣,放手讓小木自己成長,而她只是給予她應有的幫助,盡她應盡的義務。
“辛木,我們都不會溺愛他的,放心吧!我們經過那麼多磨難,已經知道愛究竟是什麼。真正的愛絕對不應該狹隘自私,而是應該捨得放手和包容。”
辛木收回輕浮的神情,立刻變回嚴肅認真的表情點了點頭,輕輕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裡。林沁靜靜聽着辛木的心跳,那聲音就像忠實的鼓點,不急不緩,沉穩有力,擊打出他們通向未來新世界的節奏。有這個優秀的男人陪在身邊,又有一個必將優秀的小男人將要陪在她身邊,她這個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此生再無遺憾。有此刻的寧靜安然,幸福美滿,就是讓她就此從這個世界消失她也願意。人的慾望很大,大得像無邊的宇宙,像填不滿的黑洞;但經過磨難後的人又會變得出奇簡單,只要能與摯愛的人享受片刻溫暖,留下珍貴的記憶,再在自己終將孤獨的人生中不停回味,就是美滿知足的人生了,別無他求。用微小的慾望、無私的奉獻來過每一天,就會獲得寧靜知足的心境,也會給身邊的人寬容仁厚的關切,讓每個人都自由自在,輕鬆愉快,這樣纔是人生最美的境界啊。接下來的人生她將更加內斂自省,清心寡慾,做個內心淡泊的人,只要把她和大木、小木照顧好,讓他們一家人平安快樂,就是最大的成功了。
“辛木,小木的到來會改變我們很多,從此我們三個人就一起過最樸實無華的生活。但這種簡單生活卻與以前咱們兩個與世隔絕的那種清靜生活不同,我們同時也要對相關的其他人負起責任,願意跟他們交往,不再把自己封閉在我們兩個人的世界裡。這是小木給我們生活帶來最大的不同。我們倆也開始做個平凡的社會人,和他一起過凡俗的生活。”
辛木笑了:“我們不跟其他人交流也不行啊,首先我們就離不開趙姐了。”
小木滿月後的一個週末,常悅茵和梅香芸受林沁單位工會的委託來看望她和孩子。趙姐抱着小木與常悅茵和梅香芸坐在沙發上,梅香芸不停地逗弄小木,握着他的小手嘟着嘴巴逗他笑,小木偶爾還真露出一絲笑意,瞪着一雙大眼睛緊盯着梅香芸看,把梅香芸樂得前仰後合。她衝常悅茵挑挑眉,得意洋洋地說:“小常,你看我哄小孩兒還可以吧!小木看樣子很喜歡我啊!”
常悅茵一個勁兒地點頭,望着小木的笑臉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縫。“梅工你真行!還是得有實踐經驗啊,你看他就不怎麼愛答理我。”
“你也趕緊來一個,不就有經驗了。”梅香芸露出神秘兮兮的微笑看着她說。常悅茵的臉一下子紅了,裝作沒有聽見她說的話,也握起小木的小手學梅香芸的樣子開始逗他。坐在旁邊小沙發上的林沁將常悅茵的表情看在眼裡,內心禁不住生出一絲擔憂。她太瞭解她的這位好朋友了,表面上看她一點兒不在乎小孩兒,有時面對小孩子她還會表現得有些冷漠,但她的內心深處是很渴望做母親的,渴望的程度與她不相上下。
那個雨夜她們曾經聊了很久,彼此向對方袒露了不爲人知的心事,常悅茵告訴也自己之所以打掉孩子是因爲對丈夫的不信任。每個人的婚姻背後都藏着一個鮮爲人知的秘密,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美好,都面臨着各種自身或他人帶來的挑戰和考驗,只是每個家庭的情況不同而已。相愛容易相守難,愛情落入婚姻之後就變成了互相妥協和磨合的遊戲,需要智慧和耐心去經營婚姻中的愛情,否則再堅貞的愛情也很難經受住命運的考驗。
辛木從廚房走出來,端着個托盤,上面放了兩杯水。他微笑着走到茶几旁邊,把托盤放到茶几上,端起水杯在常悅茵和梅香芸旁邊各放了一杯水,動作瀟灑地一揮手衝她們說:“請喝水。你們慢慢聊,我還有點兒活兒沒幹完,先失陪了。”說完轉身離開客廳,又返回了廚房。梅香芸瞪着一雙佈滿細紋的眼睛,表情誇張地看着林沁說:“林沁,你行啊你,讓大院長親自在廚房忙碌,你是怎麼做到的?”
林沁微微一笑,表情有些羞怯:“什麼院長啊,他早就退下來了,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科研人員。他當父親了,他不幹活誰幹啊,我一個人和趙姐哪忙得過來啊!小木很磨人的。”
梅香芸搖搖頭,臉上滿滿的都是羨慕的表情:“不,我看得出來,他是真心想伺候你們的。讓這麼一個大知識分子屈尊幹家務,只能說林沁你魅力無窮啊!再說,你老公可真帥,根本看不出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看起來比**時年輕多了。對了,我聽說他跟**時是同學,是嗎,林沁?”
常悅茵驚訝地望着林沁,梅香芸看到常悅茵詫異的表情心中暗喜,神色詭異地看了林沁一眼,好像在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她接下來怎麼圓場。梅香芸對林沁的態度一直很微妙,一方面表面對林沁很熱情,另一方面在心裡一直在暗暗嫉妒她,對此林沁一直心知肚明,小心翼翼地處理同她的關係,儘量不傷和氣。不管她與**時到底是什麼關係,林沁知道梅香芸一直看自己看得很緊,而且平時與別人的談話中總不經意就挑起話題,討論自己的婚姻問題。她總是話裡話外地提醒別人,林沁工作十多年了,人長得不錯,也算是一表人才,卻始終沒有結婚,一定有很多秘密隱藏在裡面。在她不斷的提醒下,院裡很多好事的人也開始對她有各種風言風語。
林沁知道院裡人對她的傳言主要針對她的婚姻。大家都對她在三十四歲的年齡才宣佈結婚,愛人卻是比她大十九歲的同城一所大學的院長的事情很好奇,認爲這裡面的關係讓人匪夷所思。她從來不在公共場合做任何解釋,對常悅茵也沒有說過她婚姻的來龍去脈。現在又被梅香芸爆出她的愛人與**時是同學這一層關係,很難不讓人想到這裡面一定糾纏着一個隱藏了多年的陰謀。在她的家裡,當着她的好朋友常悅茵的面,梅香芸來這一手突發爆料,讓她着實猝不及防,一時不知道怎樣向常悅茵解釋,對着好朋友露出尷尬的神情。
林沁看了一眼常悅茵,面容平靜語氣淡定地說:“我也是幾個月前才聽韓工自己跟我說,他和辛木是大學同學。小常,我當時跟你現在一樣,驚訝得不得了。我沒有故意向你隱瞞,你相信我!”
常悅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低下頭半天沒有再說話。趙姐一看氣氛不太對勁,趕緊抱着小木站起身,對她們微微躬身致意,輕聲說了一句:“小木可能困了,我帶他到臥室睡覺去,失陪了,你們慢慢聊。”說罷擡腿就往臥室走去。
林沁望着她的背影露出尷尬的表情,沒有小木在這裡打掩護,她不知道該如何將她們的對話進行下去。關鍵時刻還是常悅茵挺身而出,她像突然下決心要幫助林沁擺脫困境一樣,擡手向耳朵後面撩了撩披肩長髮,姿態優雅地對林沁說:“林沁你沒有什麼好尷尬的,一切都是因爲辛木愛你,你應該驕傲纔對啊。你們能走到現在真是太不容易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辛木,他是個大好人。我剛纔也跟梅工一樣,看得出他對你和孩子真的是盡心盡意,這樣的男人不好找啊!”
林沁感激地看向常悅茵,眼神裡一片寧靜安然,心滿意足。果然如她所料,她們的友誼比一般人的逢場作戲來得真誠,不以互相對比、甚至互相較量爲目的,而是真心把對方當作親人對待,希望對方能比別人過得幸福。她們的友情是在共同經歷磨難中建立起來的,甚至有時上升到靈魂相交的境地。這種高尚的友情絕不是梅香芸三言兩語的挑撥就能動搖的。
梅香芸也不好意思再八卦下去,她也反轉了語氣,用盡量有誠意的語調說:“林沁,我剛纔的話就是有點兒好奇,沒別的意思,你別往心裡去。小常說得對,不論情況到底是怎麼樣,你老公爲了得到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也受了不少委屈,你一定要好好待他啊!”
林沁低下頭默默不語,不自然地揚手撩了撩擋在眼前的頭髮,轉過頭向院子裡望去。常悅茵也順着她的視線向院子裡張望,欠身往林沁身邊靠近,用身體的觸碰暗中鼓勵她。三個人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只有院子裡麻雀鳴叫的聲音忽遠忽近。梅香芸順着鳥的叫聲也朝院子裡望去,靈機一動,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欣喜,她終於找到一個能夠擺脫眼前尷尬氣氛的話題。她笑眯眯地對林沁說:“林沁,你家這個院子真不錯,適合養老。但就是地點太偏了,我們今天來一路上還堵得要命,等於豎着穿過半個北京城才能到你家裡。你們上班可以克服困難,那以後小木長大了上學可怎麼辦,我看你們還是趁早在城裡弄套房子吧,爲了小木的前途提前考慮。”
林沁聽了她的話眼前一亮,立刻振作起來。她擡起頭看着梅香芸說:“梅工您說得對,我也正在考慮這件事情。這邊根本就沒有什麼好學校,小木上幼兒園就得往城裡搬。哪天我跟辛木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在城裡找套合適的房子先租下來。買房還是太貴了,我們已經錯過了北京房子便宜的時候,現在要想買套房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啊!”
要想在社交場合迅速消除敵意,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隨聲附和,讓對你有敵意的人產生自我優越感,就能漸漸引導她淡漠你相對於她而言的優勢,而讓她找到能顯示自己優越感的話題,成爲令人矚目羨慕的焦點,所有的敵意就會立刻煙消雲散。梅香芸果然一分鐘都沒耽誤就上了林沁鋪好的路,眉飛色舞地說:“你們真是不容易啊,起步太晚了,不像我們趕上了在北京買房子最好的時候。我們當初只花了六十多萬元買的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現在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千多萬了。沒想到我這輩子也能成爲千萬富婆,真是太幸運了!”
林沁羨慕地使勁點頭:“就是就是,我太羨慕梅工您了,有什麼能比手裡握着一個豪宅讓人踏實的啊!我們到哪兒都得租房子,居無定所的感覺,總像是在飄泊。有了孩子,這種飄泊就變成一件麻煩事了!”
梅香芸得意洋洋地笑了,笑得真誠而幸福,好像眼前這兩位比她學歷高、相貌好的年輕女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只有她纔是真正的人生贏家。
常悅茵和林沁相視一笑,笑得詭異而快樂,面前這位自以爲是的暴發戶單純的喜悅,她們露出羨慕、嫉妒卻也不以爲然的表情。每個人的命運都是按他自身的選擇固定好的,不能說哪一種更好,哪一種更糟糕。像梅香芸這樣一生都按部就班地過普通人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別人做什麼就跟着做什麼,不去想爲什麼,跟着主流價值觀走,總不會離社會潮流太遠,該得的便宜都能得到,至少在經濟方面不會吃太大的虧。
像林沁和常悅茵這種新時代的女性,相對來講選擇了一條與常人相比更爲艱辛的路。她們不屑於跟隨社會主流,有時甚至逆着潮流而走,該買房的時候連婚都不肯結,一心等待信仰中的那個靈魂伴侶一生相隨。可一旦真的可以同靈魂伴侶並肩攜手,卻發現現實世界留給他們享受物質生活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少,她們只能過以精神爲支撐的並不富裕的現實生活。但她們卻無怨無悔,甚至對於自己在別人眼裡看算作失敗的選擇甘之若飴。
人生沒有絕對的成功和失敗,只要遵從自己的內心執着地追求信仰,滿足精神上的執念和堅守,人生就是幸福而充實的,是對得起自己內心的圓滿和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