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自外間傳來的腳步聲也已近前。
“十九你又玩鬧了!”
不多時,便有人踏入了房內。
十九一聽聞人聲,立時用黑豆似的鸚鵡眼睛瞥了蕭湑一眼,隨即循聲看向了那發聲之處。
“長歌嘎嘎嘎嘎…。長歌好…嘎嘎嘎。”
似是怕蕭湑不給吃食,這次十九雖在說話,但既沒有撲扇翅膀,亦沒有上下竄跳,僅是靜靜地站在那斑竹之上,一邊轉動着眼睛,一邊轉動着腦袋。
原來,這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長歌。
一聽十九與自己問好,長歌忍不住笑出了聲,“好好好…。你也好…。”
長歌本欲抓上一把花生喂於十九,但卻突然瞥見蕭湑冷不防地瞪了他一眼。
長歌連忙將手縮回,亦將身子站了起來。
他向蕭湑吐了吐舌頭,隨即走上前,躬身與其行了一禮,“公子,外間北軍中壘令肖大人求見。”
“他怎麼來了?”聞言,蕭湑眼眸一凝,四下轉動了一番,眉頭卻越皺越緊。
“你先把人帶至會客廳,我稍候就來。”沉思了片刻,蕭湑與長歌吩咐道。
長歌應聲領命而去,領走使還不忘衝那斑竹上站着的十九使了個眼色。
他原是要提醒十九莫要招惹蕭湑,哪知道,那十九還未看見,倒先被蕭湑看了去。
長歌面上一窘,連忙將視線收了回來,而腳下步伐亦加快了不少。
蕭湑更衣罷,便向着府中前院的會客廳行了去。
府邸雖大,但會客廳卻與蕭湑方纔所在之處相距不甚遠。
少頃,蕭湑便已身至會客廳門前。
此處外有斑竹環繞,內又有盆鬆、木樨、蘭草各處裝點,更引溪水入廳,潺潺曲水,仿若置身山林。
廳門兩邊除卻兩尊石制神獸外,還懸着一對唐聯,無論詩句還是刻畫,皆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因着單尋歡還未歸來,對於府上下人的人選,蕭湑至今還未選定。
且如今在府中侍候的下人,不過是他從鎮魂衛中臨時調來的,並未有多少。
遂,此時那廳中不過只有長歌在那處侍候。
似聽聞有腳步聲傳來,長歌立即奔出,將蕭湑迎了進來。
輔一入廳,蕭湑便看見了剛從木椅上站起,有些拘謹地看着自己的中年男人。
這人蕭湑並不陌生,反而還極其熟悉。
乃是掌京城盜賊之事的北軍校尉,肖央。
說起來,這北軍還是蕭湑從蕭漳手中接來的活計。
而這肖央,乃是他接手以後,收入麾下的第一人。
“卑職參見王爺。”還未近前,肖央已然抱拳給蕭湑行了一禮。
“免禮。”蕭湑邊應聲,邊越過肖央入了廳內,行至主位處,方纔停下,掀袍坐了去,“肖校尉且坐下敘話。”
“謝王爺。”肖央道謝後,便行至蕭湑所指的下首處,坐了下來。
兩人輔一坐定,長歌便端上了兩盞茶,先後放於了兩人身前的桌案之上。
蕭湑端起茶盞嗅了嗅盞中茶香,方纔出聲問道:“不知肖校尉今日來本王府上有何事?”
“回王爺,卑職前來,是有要事同王爺稟報的。”
“哦?”蕭湑握盞的手一頓,“說來聽聽。”
肖央突然將身子直了直,沉了口氣,方纔與蕭湑抱拳說道:“執金吾郭達準備聯名全軍上書皇上。”
“上書?”聞言,蕭湑的眉頭不禁一挑,反問了一聲,“上的…。是何書?”
“他意欲…。意欲上奏皇上,將全軍監管之權重新交由舒王。”肖央沉吟了半晌方纔說道,只是話音中卻似是有幾分難言之色。
“重新交由舒王?”蕭湑似感驚訝,再次反問了一句。
“是,前幾日軍中有人打架鬥毆,武庫的兵器也出現了問題。”
“他們便想借此事爲由…。”
“說本王太忙,無暇顧及?”肖央話還未說罷,蕭湑便搶先開了口。
聞言,肖央不由一愣,但隨即卻衝着蕭湑點了點頭。
見狀,蕭湑立時冷哼出了聲,“那要他那執金吾又有何用?”
“倒不如一併罷免了去。”
蕭湑音調突然拔高,肖央猜不出蕭湑心緒,便只好垂首靜默。
廳內突然陷入了靜謐,而蕭湑則垂首品起了杯中茶水。
不知過了多時,突聽得一聲杯盞落桌之聲。
而在聲罷之時,蕭湑突然幽聲開了口,“此事…。可與舒王有關?”
肖央見蕭湑終開了口,不禁鬆了口氣。
此時又聽聞蕭湑提及蕭漳,眸中立時一亮,“王爺神機妙算,據卑職打探到的消息,那郭達如此做,正是受了舒王的授意。”
蕭湑突然嗤笑了一聲,面上僅是嘲諷之意,“愚蠢至極,他以爲他光替皇上捱了一刀,皇上就要萬事皆應着他了?”
“真真是可笑。”
“皇上雖暴虐,但昏庸卻不過是表象之事。”
“何況其身側還有個姜叔季,且不說皇上心裡有沒有數,便是姜叔季也不可能在此時讓舒王再次做大。”
“所以,如今可真不是他舒王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蕭湑哼笑一聲,脣上猶自掛笑。
肖央心中一動,隨即小心看向蕭湑,“那王爺的意思是?”
恰逢此時蕭湑剛將杯盞自脣邊移去,待將其放置在桌案上後,方纔淡聲說道:“且讓他們去,本王在此處等着。”
肖央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蕭湑一眼,意欲看清蕭湑心中所想。
蕭湑也沒有讓肖央失望,不待肖央出口相問,蕭湑便繼續幽聲說道:“等着舒王將原屬於他的東西,一樣一樣從本王手中拿走。”
不知是不是蕭湑語氣太過森冷,縱是肖央什麼都未做,卻仍舊覺着渾身寒涼,忍不住暗自打了個顫,而喉間亦下意識地輕滾了滾,作了一番吞嚥。
蕭湑面上雖看着儒雅十分,但他卻知道,比起蕭漳乃至蕭汕,他手段更要狠厲幾分,亦是能做大事之人。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這也是他選擇蕭湑的原因之一。
蕭湑似是並未發現肖央的異狀,稍作停頓後,又淡聲說道:“你也不用做什麼準備,或者阻攔。郭達若讓你聯名上書,你便上,讓咱們的人都順着他。”
肖央一愣,不知蕭湑心裡此時打的是什麼算盤。
似看出了肖央心下的疑惑,蕭湑輕笑着搖了搖頭,“如今,我們最適合做的,便是靜觀其變,靜等風來。”
此時,蕭湑的眸光閃爍,盡是堅定。
好似是有一萬分的把握一般,讓人忍不住相信,忍不住臣服。
於是,肖央忍不住應聲,點了點頭。
見狀,蕭湑將方纔臉上的狠厲盡收了去,餘下的仍是他平素常見的儒雅之笑。
他衝肖央勾了勾脣角後,便再次端起茶盞,甚是悠閒地飲了起來。
“對了,卑職還有一事相告。”肖央靜默了片刻,旋即擡頭,再次出了聲。
他話一出,便引來了蕭湑的注目。
蕭湑瞥了他一眼,眼中僅是詢問之意。
肖央吞了口口水,隨即說道:“是關於前時春祭之時的那場刺殺。”
聽到此處,蕭湑的眼眸不禁一亮,而後看向肖央,示意其繼續。
肖央衝蕭湑拱了拱手,“卑職雖未參與,但是卻知道有何人蔘與了。”
“哦?”這倒是出乎了蕭湑的意料。
其實,前時蕭漳有此謀劃之事,便是肖央向他報的信,但是怕信件被半路攔截,肖央在信上並未詳說,只說這事與北軍和郭達有關。
他返京後,便也要尋機詢問,但卻一直未能找到時機。
今日聽肖央提及此事,不禁也來了興致。
“這是卑職列出的名單,還請王爺過目。”肖央突然從懷中摸出了一張紙,起身行上前,遞與了蕭湑。
蕭湑一邊觀看着肖央,一邊將其手中的紙張接在了手中。
待肖央退回座位後,蕭湑方纔將那摺好的紙張展了開來。
隨即,立時便有數個名字映入了蕭湑眼簾。
這其中,有的是蕭湑不識的,有的則是他知曉的。
光是他知道的這幾人,在北軍中任的均不是什麼要職。
至於蕭湑爲何識得他們,且是因着當時自己替任蕭漳接管之時,他們可沒少隨着那執金吾郭達給自己使絆子。
幸好他在暗處,他們在明處,倒也都多少受了些懲罰。
他們能隨着郭達起事,倒也不覺奇怪。
至於那幾個不認識的人,蕭湑倒是沒什麼思緒。
而肖央未能選入其中,亦是他預料之內的事。畢竟,若要蕭漳的親信倒戈,怕是極難。
不過,不參加又如何,郭達他們那些小把戲,不都沒逃過肖央之眼嗎?
他可是與郭達共事過得,自然知道他有幾斤幾兩。
在蕭湑心中,若是拿郭達和肖央作比,那完全沒有什麼可比性。
那人好吃懶做,擅於諂媚,不僅好色,還是個極貪之人。
而能當上這執金吾一職,恐怕和蕭漳脫不了干係。
“辛苦你了,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蕭湑將手中的紙張合了起來拿在手中,向肖央揚了揚,而後又將其遞與了身側候着的長歌。
肖央聞言,面上不由一紅,曬笑出了聲,“能爲王爺做事,這是卑職的莫大榮幸。”
“嗯。”蕭湑輕應了一聲,心下對於肖央愈發滿意。
“切記,如今之際,無論有何事,都不可輕舉妄動,此時還不是你們暴露的時候。”蕭湑的眼睛稍有放空,口中雖在說着話,但眼中卻不知在看着何物。
肖央聞言,點了點頭,“是,卑職謹記王爺教誨。”
他亦知道,這是他們此時最應該做的事。
“若王爺沒有什麼吩咐,那卑職便告退了。”
蕭湑沉思了片刻,見再無交代,便嗯了一聲,衝肖央擺了擺手,“且去罷。”
“長歌,送肖校尉出去。”
長歌依令上前,待肖央向蕭湑拱手施禮後,方纔引着肖央向會客廳外走了去。
“等等…。”不過,還不待兩人行出會客廳,猶在座椅上坐着的蕭湑突然出了聲。
兩人立時將腳下腳步停駐,而後轉身看向了蕭湑。
蕭湑看了肖央一眼,隨即問道,“你今日來本王府邸的事,可有誰人知曉?”
肖央一愣,待恍然大悟時,立時與蕭湑說明,“王爺且放心,卑職來此處之事,並未有人知曉,亦未有人發現。”
蕭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隨即衝肖央勾了勾觸角,擺手示意其離去。
肖央向蕭湑再施一禮後,方纔轉身離了去。
會客廳中,轉眼間就剩下了蕭湑一人。
廳中溪水聲仍舊潺潺,但蕭湑卻恍若未覺。
此時他正想着蕭漳,還有蕭汕。
從那日他返京之時蕭汕的態度便能看出,蕭汕如今還並沒有將蕭漳曾管理過的事物皆歸還了去的想法。
那麼所謂上書一事就斷不會成功,他不信蕭漳不知道其中事理。
那麼既然知道,他又爲何要這般挺身犯險?
難道是被逼急了,還是……。
突然,蕭湑的腦中有一道亮光閃過。
他突然想起來,近日朝堂中有傳言,說降虎軍就要回京述職了。
他可記得這降虎軍似是與蕭漳有些勾結。
難道,蕭漳已然迫不及待,準備……。
想到此,蕭湑的眼眸不禁眯了起來。
若蕭漳真有此意,那麼近日定會有大動作,畢竟他的後援馬上就到,他自是沒有什麼可怕的。
只是,不知道他的大動作是對自己的,還是直接對蕭汕的。
不過,他隱約覺着,蕭漳會針對他的可能要比蕭汕多一些。
畢竟不到萬事俱備之時,他不可能蠢到會自露馬腳。
那麼,蕭漳會對自己做的,就不僅只有教唆北軍上書這一事了…。
不過,他可沒有什麼好怕的。
蕭漳自作聰明,以爲自己做的那些事衆人皆不知。
殊不知,自己早將他看破了去。
想至此,蕭湑的脣角在不經意間勾起了一抹妖豔的弧度。
他想起了方纔肖央遞給他的那張紙,還有那張紙上所列的名字。
只要那些人不死,他就會掌握着絕對的證據。
若有一日事態不對,他便會將那白紙呈於蕭汕,到時候,蕭漳就是有百條性命,也必定玩完。
他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