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今日格外的陰沉,也格外的凝重。
文武大臣分居兩側,今日他們的神情,也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尤其是當寧北凡進入到正殿的時候,多少都有些視線交匯。
不多時,趙青蓮也步入,倒非是後宮女子要來此處旁聽,而是皇上親自下了聖旨讓她來,在她看來,便是要直接接受冊封郎。
不過無論如何,趙青蓮倒是不敢造次的,站在寧北凡身後一段距離開外,一臉沉靜的等待着夏侯靖鐦。
“今日過後,可當真可以慶祝一下了。”終於還是忍不住,趙青蓮開了口,視線掃過前方的寧北凡,她說的隱晦,可是稍稍帶了些已經有些按捺不住的血腥。
寧北凡冷冷哼笑一聲,側眸看向她道:“東衛的皇后娘娘又還不是皇貴妃您,還是不要這般樂觀的好。假的便是假的,真不了,萬一皇上改了心意,你也照樣做不了皇后。”
趙青蓮眉心一緊,也不敢公然反駁,僅是側了眸子若有若無的哀憐輕語:“丞相大人這麼不願本宮做皇后,難不成……丞相大人想讓慕雲若做皇后……若是讓那位知道了……”
趙青蓮說到此,突然收了聲,急忙又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本宮不該干涉朝堂之事,丞相大人息怒。”
寧北凡冷哼一聲,閉了眼眸,可是俊臉上卻顯出了一種看不清的複雜情緒。
不多時,十大老臣也紛紛進入了皇極殿,而這十位先帝派遣的老臣一進來就帶了一種特別的沉重感。
不知爲何,在看到這十人後,寧北凡的長眸不經意眯動了一下。
這時,一人聲響起,打斷了寧北凡的思緒。
“皇上駕到!”隨着這個聲音,嚴成一身總管太監的衣裳走入,甩了下拂塵。
嚴成?
下面的大臣皆是一愣,幸好有熟識的內官小聲解釋道:“聽聞今早張保公公回家探親,故而嚴公公來替他。”
這樣的解釋,倒是在情理中,衆人稍稍鬆了口氣,可寧北凡依舊是不動聲色。
不多時,今日身着九爪尊龍龍袍的夏侯靖緩緩步入,一下就將整個皇極殿壓上一層深深的冷懾之中。
而後他穩穩坐下,坐在那不可一世的龍椅之上。
那一刻的他,黑眸中寫着一種身爲王者的深沉,視線落在了寧北凡的身上,卻也多了一份難以察覺的自嘲。
寧北凡眸子微動,緩緩垂下了視線,而後盡着全力,帶着身後所有的大臣,如往常一樣,一字一字的喊着:“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聲,似乎比平日裡來的更爲沉重,無論是由寧北凡念出的時候,又無論是聽在夏侯靖的耳中,且無論是被那些此時站在皇極殿上的大臣念出的時候。
夏侯靖緊抿的薄脣微微動了下,忽而起了身向着下面走來,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寧北凡的面前,隻手扶起正彎身行禮的他,視線掃過他耳上的傷。
“一直覺得你那東西很是礙眼,花花哨哨的,終於是摘了。”他淡笑一聲,看着寧北凡的眼神有些發深。
寧北凡沉默許久,忽而笑了,也如過去那般有些不正經的對着夏侯靖道:“說起來,微臣好像盡是做着讓皇上不喜之事……微臣,一直,心懷有愧。”
“或許錯的,只是朕一人罷了。”夏侯靖若有似無的說着,而後揚脣,輕輕拍過寧北凡的肩膀。
如此這般,就好像回到了許久許久前,寧北凡還是剛剛認識夏侯靖時的少年,一個雖然臉上掛着笑容,卻滿身警備的少年。
而這一次,寧北凡沒有再回答夏侯靖,回眸間,朝陽正起,一片金色灑在了那身明黃的龍泡上,映出了他那自信而又剛強的側臉。
寧北凡有些恍惚,像是一個許久站在暗處,突然會被這光芒映的刺眼,甚至於,不敢再將視線停留。
夏侯靖難得又笑了下,但下一刻卻歸爲了最深的冷漠,看向了十大老臣。
“這幾日你們一直在商議,現在,將你們認爲可以拿到鳳印的皇后人選說出來吧。”
十大老臣面面相覷,相互點頭,而後爲首的那位老臣上前。
“回稟皇上,臣等商議多日,再加監國府歐陽珏同議提名,全部都提一人爲後。”
“說來聽聽。”夏侯靖輕語,卻好似已經知道了他們將要說的人。
然這一刻的氣氛卻陡然變得極爲凝重,趙青蓮輕抿脣指尖放在了腰際,朝堂上的一些面生的侍衛也不知不覺將手放在了佩刀刷,便是連寧北凡此刻的神情,也漸漸化爲一片沉寂。
這一個人名,至關重要,鳳印落在誰的手上,便是看這一瞬了。
老臣緩緩行了個禮,然後擡起頭微微一笑,一字一定的說道:“臣等一直認爲,皇上可以冊封爲後的人選是……”
“人選是……”夏侯靖亦是沉了聲。
“人選是……趙氏皇貴妃,趙青蓮!”
三字一出,朝堂上頓時有着一股變化莫測的氣氛揚出,好似這樣的結果就連趙青蓮自己都有些詫異。
衆侍衛頓時也收住了手中的動作,眼神交換,似是在等着趙青蓮的下一步指示。
趙青蓮眸子微緊,明明該是如此,該是欽點自己爲後,可是爲何在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卻感覺到一陣後怕,似乎是順利的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蓮兒,終於能與朕龍鳳天下了。”夏侯靖忽而開口,一點都不感到訝異,他緩步來到趙青蓮的面前,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龐,“怎麼,終於能與朕同生共死了,你不開心嗎?”
趙青蓮心下猛的一顫,乾笑了兩聲,緊忙接道:“臣妾是太過驚喜,臣妾何德何能有這般造化……”眸子一轉,又追問了一下,“那皇上是要將鳳印……”
“當然,十大老臣既然舉薦了蓮兒你,朕又這麼愛你,豈會不將鳳印給你。朕,這便讓十大老臣取來,蓮兒,要等着朕。”
夏侯靖說的深情,望着趙青蓮的眼神也是那般深幽,趙青蓮心上一動,竟是因着夏侯靖的這個眼神有些心悸了。
猛的恍神,發現夏侯靖已經走回了龍椅邊上,且聽他輕漠對着下面衆臣說道:“中宮無後已久,今日已有了結果,朕甚感欣慰,朕這邊差人擬製,擇日冊封。愛卿可以去取鳳印了。”
爲首老臣聞言,便低頭行了禮,“臣,謹遵皇上聖諭,這便去取。”
爲首老臣說罷,便轉身離去。
趙青蓮忽而動了一步,小心謹慎的問那老臣,“請問,多久可以取來……?”看老臣有些狐疑,趙青蓮即刻解釋道,“本宮是想保全宮裡的鳳印,怕途中遇事。”
老臣稍稍舒了口氣,“請娘娘放心,鳳印是宮中侍衛護送而來,定是會安全入宮的。”
趙青蓮還想說什麼,但是又怕說多了不好,遂收了聲,點了點頭。
這時嚴成喊道:“衆愛卿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如此一聲,這才讓趙青蓮晃過神,想到這是早朝,她自是噤聲不語,眸子卻瞥向了寧北凡。
而寧北凡此刻卻有些安靜了,輕輕搖頭暗示嚴成,示意無事。
見狀,嚴成便再一次大喊:“退朝!”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伴着那聲聲萬歲,夏侯靖自後殿離開,可是在轉身的一霎,還是不由自主的看了眼那一面的寧北凡,深邃的眸中映了許多東西,也有着一絲沉默。
寧北凡差覺到了那一閃即過的視線,心頭漸漸多了些焦慮,即便是夏侯靖已經離開了皇極殿,他依舊是保持着沉默。
不對,好多地方……感覺不對。
心裡空蕩蕩的,就像是站在一張看不見的網上。
夏侯靖總是藏的太深,甚至連他都有些看不懂了。
“終於可以聯繫大殿下了,沒想到這麼順利。”待一些大臣離開了皇極殿,趙青蓮忽而壓低了聲音說道,而後對這趕來的安成低聲說道,“可以通知大殿下了,鳳印很快便到手。”
安成領了命,要離開。
“等等!”寧北凡倏而開口,看趙青蓮狐疑的看着他,半響終是揚了手。
安成這一次明白了,轉身離開準備去給在已經在交界處等着的大皇子發信兒。
只要鳳印一到手,內外皆攻,東衛也就會被破城了,而後奪得玉璽,便可用此“號令東衛”,終於到了最後一步了。
慢慢的,皇極殿剩餘之人也不再眼神,眼中解釋露出了狼子野心。
趙青蓮亦是收斂了那平日裡的清純,換上了一副準備奪了鳳印的惡意,緩緩的,她走到了寧北凡的身邊,輕聲而道:“馬上東衛就要是我西陵的了,二殿下笑容未展,難不成是留戀這丞相之位?”
寧北凡眯了眼眸,側冷看向趙青蓮,卻沒有理會她,而後喃喃而道:“太過順利,蹊蹺。”
“還有什麼可蹊蹺的,二殿下太杞人憂天了。如今皇上已經在我們的掌控中,慕雲若也無計可施了,東衛已猶如砧板魚肉,翻不了身了。”
“是嗎。”寧北凡冷語,“太小看夏侯靖,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的……小看慕雲若,亦然。”
趙青蓮指尖繞了繞自己的鬢髮,微微一笑,“十五年的兄弟情,親手將這好兄弟推入地獄的感覺,一定很痛吧,屬下……真是爲二殿下,傷心呢。”
話沒說完,寧北凡突然轉過身稍一用力便將趙青蓮壓在了紅柱上,外拿的利刃割在了趙青蓮脖頸處,絲絲血紅漸漸沁出,使得趙青蓮緊緊咬着牙,卻連話都不敢說。
“再多說一個字,本王會將你的肉,割成爛泥。”寧北凡言罷,倏而將手抽回,可是卻刻意用了力,一道漸深的傷口頓時出現在了那雪白的脖頸處,趙青蓮一聲驚呼捂住那血流不止的脖子,憤憤看向眼前的寧北凡,不,是西陵二皇子,拓跋睿。
脣角冷冷抽.動,卻是無力反抗,僅能緊緊握着拳頭。
待她奪得鳳印,待她待會成爲東衛的皇后,挾天子以令諸候的時候,看看這天下,究竟是聽誰的!
然而就在這一刻,突然就見安成拿着一張字條向着這邊跑來,低喊:“二殿下,蓮將軍不好了!”
拓跋睿凝了眸,“出什麼事了?”
安成穩了下氣息,擡頭說道:“剛剛奴才回去給大殿下遞信兒,卻先一步收到了大殿下的信,說東衛西陵邊界竟有數萬兵馬埋伏,大軍無法推入,甚至被重重圍住,帶兵者是猛將邢峰,而且同時也收到一張字條,是咱們埋伏在城裡的人發來的信兒,從三日前,京城的百姓就開始陸續被遷出,京城如今已經是一座空城了!!我們被困在這裡了!”
“你說什麼!”拓跋睿揚聲,忽而想到了夏侯靖方纔的種種,深瞳猛地一縮。而後驀地扯開勒住脖頸的衣襟,“果然是……”
他咬脣,神情複雜又痛苦。
原來,他果然還是瞞不過那個,最最瞭解自己的人……
夏侯靖是用自己當了誘餌麻痹了他們,然後在暗處將所有的東衛強兵放出,好一個瞞天過海!
他竟瞞着他不知不覺佈下一個局下之局。
夏侯靖,果然不能小看,果然……
趙青蓮聽了此事,也是一片驚慌,於是大喊:“鳳印呢,那鳳印呢!!”
安成恍然,而後壓低聲音道:“剛剛奴才看到了那些老臣去往他處,看樣子根本不像是去取鳳印……”
“什麼……”趙青蓮一怔,急忙看向拓跋睿。
且見他冷冷哼笑一聲,緊閉了眸,“看來,說讓你拿到鳳印,不過是拖延之術,說不定這鳳印推選,根本就是慕雲若讓給你的……但真正的鳳印,已經被取走了。”
“什麼!”趙青蓮頓時驚的臉色煞白,眸子輕動,恍然大悟,“慕雲若,是慕雲若!!!慕雲若意不再後位,而在鳳印!!我們都被她騙了!”
“不只是慕雲若……”拓跋睿苦笑一聲,一點一點的扯開自己那身外袍,一點一點的露出了一身黑色的錦服,一身象徵着西陵皇族的錦服,外面也漸漸傳來了侍衛趕來的聲音,嘶喊聲也漸漸泛起,這樣的局勢已經再明顯不過。
“二殿下,現在好像一切都和我們預想的不同,我們現在反而成了甕中之鱉,現在該如何是好。”趙青蓮漸漸有些慌亂。
而拓跋睿則是靜靜扔開了那被撕碎的袍子,同時漸漸垂下視線,修長的身影映在了這孤冷的宮殿,“慕雲若轉移了鳳印,玉璽則在夏侯靖的手裡。我們,被動……唯有……強來了。”
趙青蓮眯眼,忽而起身,“我明白了,我趙青蓮一定不會讓慕雲若拿到鳳印的!”言罷,她便跨了步向着外面而走,離開的一霎回頭看向拓跋睿,“對了……二殿下是要去奪玉璽吧。在此之前,大殿下讓我時刻提醒二殿下,讓二殿下別忘自己是誰。”
言罷,趙青蓮便捂着傷了的脖頸離開。
而拓跋睿則是漸漸沉了視線,回頭看了眼這每日都要來與夏侯靖商議國事的皇極殿。
沒想到,他還是略輸給了他一籌。
靖啊,從這一刻起,西陵與東衛便要戰火紛飛。
我與你十五年的兄弟之情,也要到此結束。
他如過去那般,對着那始終仰望的龍椅靜靜一笑,而後閉了眸,同時漸漸轉身面向皇極殿的外面。
廝殺聲,血腥味,已經可以透過空氣瀰漫而來。
下一刻,當拓跋睿再度睜開雙眸的時候,似乎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那雙狹長的黑眸裡再也沒有任何的情感,彷彿是死去的人那般。
揚手,將單側長髮別起。
這時有許多侍衛趕來,大喊着:“捉拿西陵細作!!”
然話沒說完,鮮紅的血液便從他們的身上飛濺而出,十幾個人根本來不及看清眼前的一切便一一倒地。
拓跋睿的身上,也被染上了一層血蓮般的紅,垂了眸,用手背抹掉了蹭在臉頰上的色澤,他向外邁了步子……
小靖,小云……
從這一刻開始,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