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有人發現不對勁了,這支官兵兇則兇矣,卻不擾民,既不搶掠財貨,也不調戲大姑娘,很多人站在一旁,懷揣着忐忑不安,面面相覷。
這時,驛丞帶人跑了出來,喝問道:“哪裡來的兵?你們的上官呢?”
驛丞是驛站的主官,不入品,這種角色也是個苦哈哈,在明代,郵驛被稱爲普天之下,極苦極累,民間第一禍害,蓋因過往驛使、官員違規用驛者越來越多,朝庭嚴禁官員在郵驛大吃大喝,而上級官員卻必定索要特產琳琅、美味佳餚才罷休,驛丞給不起,便動輒遭打,甚至被活活毆打至死也屢見不鮮。
“你孃的,會不會說人話?我家總司令在此,還不過來見禮!”
何虎大步邁出,一臉兇相的喝斥。
驛丞卑微慣了,哪敢回嘴,只是怔怔站着,周圍也是紛雜聲四起。
“砰!”
黃海朝天開了一槍!
他差不多掌握了李信的習慣,在面對鬧哄哄場面的時候,別說廢話,先開一槍,比什麼效果都好。
果然,周圍安靜下來。
李信排衆而出,向四周拱了拱手,便大聲道:“鄉親們,我們是中華革命軍,我是革命軍總司令李信,有鑑於高郵老百姓深受明延之苦,我軍將接管高郵,與民爲善,從今往後,我們就是鄰居了!”
剎那間,所有人的頭腦裡冒出了兩個字,流賊!
“流賊,流賊來了!”
“上回獻賊攻下了盱眙,今日又有流賊盯上高郵,跑啊!”
在短暫的寂靜之後,人羣中突然暴發出一陣騷動,士兵們又是砰砰幾槍,現場再度安靜。
李信回頭輕笑一聲:“桂英姐,你們到底作了多少孽,纔會把義軍的名聲敗壞至此?”
高桂英不憤道:“你不就是劫了福王麼,纔有本錢說風涼話,有本事你散盡金銀再來取笑自成!”
李信鄭重提醒:“桂英姐,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用這樣親呢的語氣去稱呼李自成,你可以直呼本名,或者李闖,請你記住,他已經不是你的丈夫了!”
高桂英不屑的笑道:“關你什麼事?自成自成,我的心肝好自成,我就叫了,你能拿我怎麼着?”
李信臉沉了下來,正色道:“桂英姐,一個女人一生,碰上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不容易,我不管你是什麼心態,我希望你珍惜我對你的感情,畢竟對於女人來說,最悲哀的莫過於沒人愛,而作爲男人,我是有自尊,你一再的刺激我,只會讓我對你反感,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的話!”
“我……”
高桂英還想再刺激李信,可是看着李信的嚴肅表情,喉嚨莫名一堵,再也說不出話來,心裡也有些發虛,於是把身子背了過去。
李信暗暗一笑,烈女怕纏郎,尤其是他這個纏郎,從各方面來說,都比李自成優秀,他不怕得不到高桂英的身心。
暫時李信不再撩撥,拍了拍巴掌,把注意力吸引過來,便道:“鄉親們,不要慌,我們中華革命軍不是賊,不會搶劫老百姓,更不是官軍那樣比賊還狠,我們是一支有組織,有紀律的新型軍隊,不侵民,不擾民,與民同呼吸,共命運,我知道現在大家不會信,沒關係,時間會讓淮揚老百姓漸漸地瞭解我們。
說着,李信又看向了驛卒,其實驛卒論起處境,不比明軍的普通軍卒好到哪裡,而在驛卒之下,還有更底層的馬伕水夫,穿着爛棉襖,棉花都發黑,幾十人擠一個大通鋪,一張木板牀頂着破蚊帳,一把布傘加一條補丁被,就是全部家當,平時吃的是糠,喝的是稀,卻承擔着驛站幾乎全部的力役。
這還是富庶的淮揚,李信實在難以想象,李自成在荒蕪貧瘠的大西北當驛卒是怎樣的惡劣環境,生存又是艱難到了何等程度,纔會因工作被裁,憤而起兵!
‘也是個癡兒啊!’
李信目中現出了一抹柔和,他對大明的基層官兵是非常感興趣的,這部分人生活條件惡劣,但相比於農民,又多了些見識,是最適當的基本盤。
他從不認爲官紳會站在他一邊,農民則因眼界的問題不能過於器重,因此他把自己的基本盤鎖定爲了大明的基層吏員和基層官兵,還包括部分流氓無產者。
“都帶下去,申明我軍政策,原跟着我們,我們歡迎,不願跟隨,也莫要強逼,給些錢糧,放他離去!”
李信回頭吩咐。
“得令!”
一羣士兵上前,押着驛卒去往一邊,驛卒不敢反抗。
李信又拱手道:“鄉親們,今我李信有事麻煩大家,欲借船一用,往對岸把弟兄們渡過來,不知可否?”
現場鴉雀無聲,沒人敢說不字,也沒人願意借船給李信。
李信早料到有這情況,指着一個衣衫精美的中年員外,笑道:“你,本司令問你,你有幾條船?”
“司令爺饒命,司令爺饒命啊!”
撲通一聲,那人竟跪了下來,哀嚎道:“船上裝着貨,若是有失,小人既便投水自盡,東家也不會放過小人的妻兒,求司令爺開恩哪!”
李信擺擺手道:“誰要你的貨,本司令今日便與你承諾,你把船借我用一下,不取你一分一毫,另你家今後行船,裡運河高郵段,免收擺渡費三年,馬上官軍就要來了,槍炮無眼,若是傷着你,可別怪我事先沒提醒。”
“真……真的?”
那員外不敢堅持,再想想,李信說的也有道理,要搶剛纔就搶了,哄自己沒任何意義,於是畏畏縮縮的問道。
“自然,本司令鐵齒銅牙,哄你作甚?”
李信微微一笑。
那人咬咬牙道:“那……那邊三條是東家的船,我家老爺姓郭,船上都是鹽,運往開封。”
“開封?”
李信眉頭一皺:“李闖已於旬前,破了洛陽,想必年後就會攻打開封,你這船借與我之後,還是回揚州罷,莫要北上自尋死路。”
“什麼?李闖破了洛陽?”
“此言可真?”
“若果是如此,那司令爺可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哪!”
人羣中,頓時喧譁起來。
李信大聲道:“洛陽被破,天下震動,本司令閒着沒事做吹這等牛皮作甚,各位請報上名號,速把船借與我,未來三年,免徵擺渡費。”
衆人也沒辦法,只能指揮夥計把船上的鹽貨和糧食卸下,其實沒人相信革命軍真能在高郵站穩陣腳,更不敢去奢想被免了三年擺渡費,無非是不借不行。
這年頭,誰都看不起當兵的,但是真碰上丘八,又心頭髮怵。
糧食、布帛和一袋袋的鹽被搬運下船,碼頭上的貨物越積越高,革命軍果然沒有搶奪,倒是讓人漸漸地放下心來,被趕下船的各家小媳婦與丫鬟,臉上幾乎抹着鍋灰,黑一道白一道,此時也開始有人忍不住洗臉了。
高桂英不得不佩服李信的治軍手段,若是換了闖軍在此,早就一搶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