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怕是隻有你才過得愜意。”宋文傾難得回了一句話。亦當真擡步進了亭子。
如她所願,喚了下人,吩咐上炭火,備酒水。
下人動作麻利,半刻鐘便將吃食都擺上了桌。楚月蘭看着那瓷杯,與丫鬟說道:“下去吧,這裡有我伺候着便成。”
丫鬟不應楚月蘭,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宋文傾。宋文傾面色未變看向楚月蘭,楚月蘭忙道,“聽聞京中有變,許多事對殿下極爲不利,我有些事想與殿下說說。”
宋文傾嘴角一勾,卻無一絲溫度。對丫鬟擺了擺手,丫鬟便垂首退了出去。
“說吧,聽着什麼事兒了?”
說話間,宋文傾伸手欲執酒壺。楚月蘭搶先一步握着酒壺,微顯慌亂說道:“雖是道聽途說,卻也說得有板有眼。外頭的人都說皇上遇刺全是殿下所爲,我只怕對殿下不利。”
“你幾時關心起我了?”
他這般問,楚月蘭便是尷尬一笑,“殿下對我是什麼心思,我心裡頭清楚,自然不會再犯傻。只是我既已嫁入王府,自然與殿下同坐一船。若是殿下出了事,我又如何脫得了干係?”
這麼一說,還真是合情合理。
宋文傾無情的眸子轉向池中,似不想瞧她裝模作樣。楚月蘭藉着倒酒之機,將小指往杯中浸去。
遞上酒杯,楚月蘭一臉誠懇說道:“天寒,殿下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宋文傾回頭,只是靜靜的看着她遞來的杯子,絲毫沒有接過的意思。
楚月蘭因着緊張,不敢多言,保持着遞杯的姿勢,動作僵硬的就似冰雕。
目光在她微垂的面上掃了一圈,宋文傾一勾嘴角,無聲冷笑。在她牙根發酸,額頭隱隱露了汗意之時,終是接過酒杯,微揚了聲音喊道,“中易。”
遠處,中易聽得喊聲,一個飛身便進了亭中。
中易立於亭中,宋文傾卻轉首與楚月蘭說道:“既然你我難得靜下心來說事兒,便也別浪費了這機會。只是這酒性烈,你不宜多飲,我讓中易去備些清洌的酒來溫着,省得乾坐着談事無趣。”
楚月蘭本就心虛,哪裡能多話?連連點頭表示無異議。宋文傾這才轉首看向中易,聲音輕和,卻令人莫名的寒毛豎立,“對了,這麼冷的天兒,也別冷着了那院中的犬,它倒也喜飲酒,順道給它送些好酒好肉過去。身子養好了,省得入春之時疲乏無力。”
那院中的犬,是圍場之後帶回來那隻。在府上養了許久,宋文傾卻不怎上心,連個名兒也沒取。此時提及入春無力,中易倒也不傻,自然明白了宋文傾的意思。
看了一眼因着緊張而不敢與人對視的楚月蘭,中易眸中一個冷笑閃過,“是,屬下這便去安排!”
楚月蘭這個女人,他忍很久了!
難得宋文傾終於對楚月蘭出手,中易自然是動作麻利。在酒肉之中下了藥,與手下人兵分兩路。手下拿了肉去喂狗,中易拿了酒回亭中。
宋文傾那杯酒端在手中便沒放下,卻也沒飲。楚月蘭數次張口欲言,卻都被他清冷的面色給壓得不敢多話。好不容易中易拿了酒來,她忙給自個兒倒了一杯,對宋文傾說道:“從未與殿下飲酒,這一杯,敬殿下,是我對之前種種冒犯的賠罪,還請殿下莫要怨恨我之前的越矩。”
宋文傾淡漠的點了點頭,在楚月蘭的注視之下飲了杯中酒,“這些日子你總出府,我也不曾多問,聽聞你在外頭與誰走的甚是親近?”
這一問,便是問的楚月蘭心中越慌。掩飾一般將杯中酒一口飲盡,故作鎮定說道:“沒有的事。我不過是廢了一隻手,心中煩悶,這纔多去外頭走走散心。”
“哦?”聲音微挑,宋文傾似笑非笑說道:“聽你這口氣,倒似還記着小慈的斷手之仇?”
“我不敢。”楚月蘭心中有恨,面上卻是一副惶恐神情,“當初也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她。”
口中說着敷衍的話,心中卻是着急上火。薛彥東說過,那毒無色無味,便是在世神醫也難以查覺,更何況是宋文傾?服下那毒,一個時辰內必然毒發。此時她得尋機會離開,不然宋文傾一死,她再難走出王府一步。
心中想着,便擡手撫額,一副醉酒模樣,“我飲不得酒,這才兩杯下肚便是暈暈乎乎的,我先回去休息了。”
“不是還有話說?這麼快就沒得說了?”
宋文傾這一問,楚月蘭便是屈膝行了一禮,慚愧道,“委實高估了自已的酒量。那事兒,待明日酒醒了再與殿下說。”
宋文傾倒似也不想與她多話,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待得楚月蘭急步離去,宋文傾這才一翻袖。中易會意,將那一塊溼袖割下浸入酒壺。片刻之後,帶來進府的刺客,將那酒灌入刺客口中。
大半壺酒,刺客撒了一些,卻也有不少下肚。宋文傾也不急,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刺客滿臉殺意,無奈卻是落入中易手中,只得任人宰割。此時口不能言,更無力反抗,只能用那滿是殺意的眸子瞪宋文傾,似要用意念將人戳出一個個窟窿來似的。
“太子都已經死了,你還這般忠心,倒也忠誠。”宋文傾輕飄飄的看了刺客一眼,平靜說道:“既然忠誠,也該去地府伴着你主子纔是,不然他黃泉路上與仇人相見,豈不可憐?”
刺客想罵,怎奈罵不出口,只得繼續用那憤怒的眸子瞪着宋文傾。
話說楚月蘭離了蓮池,便匆匆忙忙往桂園而去。
雖說沒有餘銀,可平日裡充門面的首飾還是有的。那些東西都得帶走,不然身上一個銅板兒沒有,如何逃?
薛彥東如今與她倒是如膠似漆,可都說夫妻本就臨難分飛,誰知道逃路之中會遇着什麼事?她身無分文,只怕遭罪。
心中想着事,腳下步子卻不慢。
大雪天本就路滑,她更沒看到地上那攤水,一個大意便是栽了跟頭。
摔傷了掌心,衣裳溼了一片,冰冷的水更是溼進了領子裡,將她冷的直哆嗦。
“哪個天殺的在這兒倒了一攤水?”
費力站了起來,楚月蘭對着空無一人的院子低罵。
這麼冷的天兒,下人根本不可能來伺候她,她這般狼狽,自然是無人攙扶的。
吹着發疼的掌心,楚月蘭越發希望宋文傾死得痛苦。
哆哆嗦嗦回了屋子,卻見平日裡養的大狗趴在廳中吃肉。看着那大盆中剩下的殘渣,楚月蘭又罵道,“堂堂五皇妃,吃的卻不如狗!那該死的宋文傾定是你兒子!不然如何對你這般好?”
罵罵咧咧回了屋中,哆嗦着手拿了一身乾淨衣裳出來。剛將衣裳脫了,還來不及換衣,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方纔分明還冷的直哆嗦,怎的這會兒卻覺得有些發熱?四周瞧了瞧,屋中卻根本沒有炭火。
掃視之下,卻發現牆角處香爐中煙霧繚繞,一陣似有似無的香味躥入鼻息,讓她身子有些發軟。
熱意越發明顯,甚至於身上還透起了粉色。想到她飲下的酒,再聯想她此時的異樣,楚月蘭便是搖頭驚呼,“不可能!他怎麼可能知道我要下毒?”
不敢耽擱,忙抓起衣裳胡亂往身上套着。可手腳越發無力,心中又急,便越難穿上。
分明是閂了門,可外頭那半人高的狗也不知何時伸着舌頭滿眼通紅的走了進來,就似大暑天裡受不得熱一般直喘氣。
楚月蘭心覺奇怪,更覺得那狗的雙眼讓人害怕。琢磨着這狗平日裡與她呆的熟了,不可能在這時發瘋來咬她吧?
正手忙腳亂的穿着衣裳,那狗卻是猛的撲上,將楚月蘭撲倒在地。
那狗也不知爲何,只在她身上嗅着。越嗅便是越狂,越狂便是越嚇人。楚月蘭也查覺那狗身上有一股似有似無的香味,莫名的,她竟似真的喝醉了一般,只覺得腦子發暈,身子越發燥熱無力……
“堂主,他死了。”中易看着地上七竅流血的刺客,聲音冰冷說道:“薛彥東能弄到這毒,也算是他有本事!”
宋文傾冷冷的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刺客,一聲冷哼,“楚月蘭便好生養着了,那狗反正也與她熟了,便與她多親近親近。”
不把楚月蘭留着,待父皇醒了,必然又要塞一個女人進來的。與其費精力去應付一個有備而來的奸細,不如養一個無能的女人。
中易點頭,在宋文傾離去之時,拖着刺客的屍體出了亭子。
“扶風姑娘撫得一手好琴,在下真是捨不得離開這曲坊了。”岑子悠一手撐頭,目光清明的看向如柳。
如柳勾脣一笑,應道,“不過耳耳,岑公子莫要笑話纔好。我會的多是江南曲子,岑公子能喜歡,我也歡喜的很。”
“怪不得我聽這曲子這般熟悉。”良末接話道,“原來是與江南那些曲子相同,難怪我總覺得在何處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