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身爲將軍的封渡不想做沒有意義的事情,也不想去平白無故地在製造更多的死亡,對於封渡來說,他在是將軍的時候所製造的殺戮,就已經足夠多了。
——可就算是這樣,他身上的詛咒還是如影隨形,他只要不去爲自己的主君復仇,就只能在這漫長的詛咒裡活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世紀。
死亡後若是不轉生的話,也會這樣空洞與虛無麼?
封渡想到這裡,便向燕萌看過去,那個名叫燕萌的女孩正走向在一旁老老實實小憩的阿善,而那個阿善……並沒有因爲自己的低聲呢喃與燕萌與自己的對話而甦醒。
看得出來,阿善睡得很沉,他甚至還打着輕鼾,就算是離了遠一些,封渡也是能聽得見的。
而後,封渡便趁着這個空檔,仔細的擦乾臉上的冷汗,深吸了幾口氣,努力的逼着自己去忘掉那段過往——可是到了一半的時候,他又想起了自己之前的輪迴。
忘了有記起,有什麼用呢?這是一個真正的詛咒,繚繞在封渡的身旁許久……似乎永遠也不會消散一樣。
封渡定定地看着燕萌走向阿善的背影,卻情不自禁地起身跟了過去,一把抓住了燕萌的手腕,對這個他尚且不算熟悉的姑娘脫口而出:“燕萌……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嗯?”燕萌回頭,奇怪地看着拉住他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又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熟睡的阿善,思索了片刻便點頭應了下來。“好,你問。”
“你死過嗎?”
“……”
“……對不起,冒昧了。”
當封渡看見燕萌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時,他就突然醒了過來,隨後他有些失神地在眼前揮了揮手,又搖了搖頭,連連道歉着後退,想要離開燕萌的身旁。“對不起,對不起,我突然就是腦袋抽筋了,你當我沒問過吧,沒什麼事了,真抱歉。”
“我死過,所以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什麼值得糾結的事情,所有的所有等到了你死的那一天,你就會發現,這其實就是一羣狗屁的東西,什麼得到與失去,什麼權衡利弊,等你死了,這些都沒了,你什麼都沒有經歷過就離開了這個人世,那纔是真正的遺憾。”
“……那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不知道,大概是命不該絕吧。”
燕萌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似乎毫不在意她嘴巴里說出來的這些話對於封渡來說意味着什麼一樣,她只是很簡單地說了出來,也絲毫不在意這番話所引起的後果。
“所以就這樣咯,我去把阿善叫起來,也該睡的差不多了,阿善怎麼還沒起牀?這要是又起牀氣我就也跟他生氣了。”燕萌嘟噥着對還在思索的封渡擺了擺手,就走到了阿善的面前,還算是和善的蹲了下來,伸手去搖晃這個貪睡的男人,企圖給他溫柔地晃醒來。
但是燕萌顯然沒有想到,在她把阿善叫醒的時候,醒來的卻是另一個男人……
阿善在燕萌晃動他的那麼一瞬間睜開了雙眼,而還沒等燕萌去問阿善的眼睛爲何如此……剔透的時候,一個黑影便晃過了燕萌的眼前,隨後燕萌只感覺到了一痛,便不省人事了過去。
“……阿善?”
“是我。”
封渡顯然也沒有料到阿善能整這麼一出,準確的說,封渡壓根沒想過阿善這樣的人竟然能一招就解決了燕萌這樣的‘高手’。
甦醒過來的阿善面無表情地看着暈倒在地的燕萌,他就這樣清冷地注視着這個姑娘半響,似乎是在思索什麼東西,可又似乎只是單純的注視,頭腦則是在防控——或是說,在回憶什麼東西。
封渡看來,阿善與燕萌之間是不存在什麼能夠回憶的事情的,就算是燕萌陪着阿善來到了這裡,就算是燕萌陪着阿善來到了這他自己的榮耀之地。
燕萌依舊無法在阿善的心中有一席之地。
可是這樣的阿善……驟然提高的力量,還有那種冷漠的神情,封渡在阿善轉頭的那一瞬間看見了一個人的影子,那邊是他第一次看見的柯喀-圖卡。
也就是阿善的父親,也是目前圖卡的王。
難道阿善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他們的圖卡傳說中的……力量麼?可若是這般天賦異稟的人,柯喀爲何如此嫌棄,以至於要將他逐出族外?
是柯喀看走了眼,還是阿善的確藏的太深?
或者說……這根本不是什麼賦予的力量,而是另有隱情……封渡眯了眯眼睛,他向來都不喜歡這種選項,因爲一旦涉及到這裡,那麼這種‘另有的隱情’將會是一種十分不正常的事情——比如,一種詛咒,一種能讓他們現在的處境變的更惡劣的詛咒。
——但是封渡,你現在已經夠糟糕的了,你還擔心什麼呢?
——你在這裡死去,就算是會再一次的死在這裡,也不過是回家了。
一個聲音在封渡的心中這樣說道,這彷彿能安定封渡浮躁的內心一般,他愣愣,竟然就這樣冷靜了下來,看着面前正在向他走來的阿善,深吸了一口氣,準備開口去說些什麼:比如打一聲招呼之類的話。
但是封渡沒有想到,是阿善先開了口。
“封渡,這天下大亂,與你有何好處?”
阿善……或者說,這突然睜開了雙眼的阿善來到了封渡的身旁,他似乎看出了封渡想要打聲招呼,索性便提前開口,直接挑起了話題的高峰。
封渡啞口無言,他從來都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個阿善一開口,竟然說的是這樣的言語……而且一發命中了核心,沒有任何的偏差。
“你來到這裡的目的不也是如此,我們好好談一談吧,關於貪婪者該有的結局,也關於你命運的終結——離開這不死的詛咒,讓你魂歸故里,肉體場面入泥土之中,難道不好麼?”
阿善……或是這個潛藏在阿善軀體內的靈魂如是說道,他上前擁抱住了封渡,隨後一聲冷清平淡的聲音便傳入了一時因噩夢而尚未從恍惚中走出來的封渡耳中。
這兩句話對於封渡來說,的的確確是噩夢一般的存在。
阿善,說中了他最根本的、甚至連自己也不願意去直視的,內在覈心。
所以封渡聽後,首先是眉頭一擰,下意識的向下看去:那是燕萌的方向。
“燕萌已被我點了昏穴,一個時辰內她不會甦醒,如果你擔心被這個‘文人’聽見了我們自己的沒秘密,那麼沒關係,你大可放心。”阿善偏頭正低聲的笑着,封渡卻只感覺到了一陣恐懼,源自於被人所看透的緊迫感,或許還有一些安全感的確實:“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麼?將軍?”
封渡擡頭看了一眼面前說這些話的阿善,但對面的這個名爲阿善的男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他說這些時,似乎只是在陳述一件家長裡短的小事,而不是天下蒼生的劫難——又或者說,這天下蒼生的劫難在他眼中,也不過只是一個家長裡短的小事罷了。
“當年昇陽準皇帝的死亡,是爲了什麼,你知道吧?”封渡注視着眼前這個男人,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那你爲什麼還要問我這種事情,你如果能問出來這種問題,那麼不會是不知道當年的一切?你到底是誰,或許我們坦誠相見要好的多的多。”
“……”阿善挑了挑眉峰,“你讓我來到這裡,你想要燕萌死,想要激化燕家與圖卡的矛盾,引他們的將軍離開長城之上,從而獵頭而讓這羣龍無首,你想要宸星接替柯喀的位置,因爲她更年輕,也更激進,你想要改變這一切,因爲當初你們所受到的背叛,還有死亡,難道不對麼?”
“你怎麼知道所有的詛咒都是來自於仇恨呢?”封渡聽後突然放心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這個時候便明白了,阿善還是那個阿善,他並沒有被什麼其他的‘魂靈’所附身,那麼就是說……他所發生的事情可能並沒有封渡想想的那樣糟糕。
——這是個好事情,無論如何。
“……是麼?”‘阿善’看着面前大笑的男人,他並不知道封渡爲什麼會扯到那個‘覆滅’的王朝的事情上去,聽到封渡這番話與之後,他突然發現事情也許並沒有那般的簡單,所以面對封渡的話語,他只是沉默着看着他,或許是在等待封渡的回答,或許不是。
“男人,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那麼剩下的,也只有紅顏禍水。”封渡緩緩地擡起頭,看着漆黑的殿頂,低聲呢喃着。“你知道爲何昇陽王從來都不提在這裡死去的國君麼?這種故事只有我們會在暗中傳頌,而昇陽國的君主則將他視作一個禁忌的故事。”
“因爲這故事動搖了他們的根基?”阿善揪起了眉頭,他此刻並不理解封渡言語的故事,同時,又似乎很不滿的看着眼前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的封渡,眼神漸漸銳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