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常感受着比幽冥還詭異的氣氛, 一邊是自己鐵打的兄弟,一邊是振振有詞據理力爭的黃雀。他覺得此事不能鬧大,絕對不能鬧大, 這種互惠互利的關係最忌諱的就是撕破臉。
整個黃雀, 最能喊得動, 最拎得清的只有殷執, 反正他們雙簧唱得早就順溜了, 一個眼神使過去,殷執也領會了其中一二。
“白老哥,消消氣, 咱們還有挺多事要忙,你看這無盡之門一開, 跑出來不少妖魔妖怪的, 接下來少不了折騰, 咱們處理正事要緊,處理正事要緊。”黑無常儘量扯出個笑臉, 讓口氣聽上去輕鬆愉悅。
一轉頭,加重了語氣,又添入了責怪的語氣,看着一臉毫不畏懼的黃雀衆人,“還有你們, 以後千萬不能再幹出越界之事, 咱們合作了這麼多年, 成效顯著, 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當然要好來好去了。好了好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 這無盡之門就快關上了,保不齊又要跑出來那些個東西,我們幽冥會妥善處理的,趕緊走。”
殷執一聽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對着黑無常甩了個感激的神色,忙說道:“我們還是走吧,不要再添亂了,黑爺說得對,接下來的一年又要好好忙活了,我們是誰也離不開誰,早些回去早做應對。”
莫佑琛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他只是有些氣不過,他做人的底線很低,無限接近於零,基本是隻要不是殺人放火的大惡之舉,他都可以一笑了之。然而一想到拼死拼活的幫着幽冥做了這麼多冒着生命危險的事,不僅沒落個好,反而對他們一直抱有戒備的態度。
不能坦誠相見,坦白相告,孰可忍孰不可忍!
卓堯看了眼莫佑琛,上前拍了下他的肩,手中的力道重了半分,“殷執說的沒錯,我們還是先走吧,其他的事日後再說。”
言下之意很明確,白無常不好唬弄,從他身上找突破口,簡直就是白搭,與其僵在這裡,到時候來的鬼差更多了,更麻煩。
莫佑琛收回了狠狠紮在白無常身上的眼神,一擺手,“告辭了!”
黃雀這些人被今天這麼一鬧,竟有種揚眉吐氣之感,這麼多年做牛做馬任勞任怨的,終於可以暢快一次了,他們不是雷鋒,不需要做好事不留名,他們的確是造福三界,有啥丟臉的。
“慢着!”
莫佑琛眉頭一皺,壓下去的怒火又四起了,看來白無常真是不打算讓他們好過了!
白無常轉過了身,那鈴鐺晃得是震天響,黑無常伸手想阻止他,卻是幅度太大,袖口輕扶過他的指尖,什麼也沒抓着。
不過白無常沒有上前大打一架的打算,用着史無前例最冰冷的語氣警告他們,“你們終究是凡人,三界的規則觸碰不得,違反不得,還請自重慎行。今日你們運氣好,遇上的是我們,換做了其他的鬼差,必讓你們有去無回。你們有本事有能耐,這點毋庸置疑,可這三界並非沒了你們就不行,沒有誰是不能替代的。”
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莫佑琛冷冷一哼,扭頭就走,心說,誰說人心難測,怕是做鬼了,這鬼心才更讓人噁心。
講真,白無常倒也沒對他們怎麼樣,只是吧,將心比心,在前線拼死拼活的,還被他們藏着掖着,外加算計着,這滋味着實不好受。
“你說這裡面到底藏了什麼樣的驚天大秘密,這麼不足爲外人道也?我們好歹也算三分之二的自家人了吧,且不說我們,殷執和他們是實打實的自家人,還不是照樣半毛線都不知道。”
殷執翻了個十足的白眼,“他們就沒把我當成自家人,殷家就是天理難容,天地難存,我也早就習慣了,我有的只是個形體罷了。不過說實話,頭兒,我總覺得這一切似乎都是衝着你們的。”
莫佑琛內心一百個同意,他和卓堯太多剪不斷理還亂說不清的複雜關係,不知道糾纏了幾生幾世了。一想到糾纏了這麼久,莫佑琛心裡又是一陣高興,畢竟有美人陪着,就是件好事。
想着想着就用餘光瞄了眼卓堯,他絲毫沒有倦容疲態,依舊精神奕奕的,四周的幽暗折射在他細長的雙眸裡,反射出一種墨綠幽深的色彩。
寒瀟那張佈滿猙獰疤痕的臉和此刻卓堯的臉重疊在了一起,莫佑琛恍惚了下,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針尖刺了一下,感覺不到多大的疼痛,可是緊接着便是第二根,第三根,胃抽搐般的疼痛了起來。細小的疼痛不容易感知,那是因爲會有排山倒海般的苦楚撲面而來。
莫佑琛依舊向前走着,步伐穩健,不帶猶豫,是他往常的節拍。
可是一旁的卓堯能感受到他的焦慮,不安,還有一種戳到心裡的疼痛。卓堯一直不怎麼待見自己的能力,他比常人有着更敏銳的直覺,能洞察別人的喜怒哀樂,這讓他變得異常敏感。
你時不時會感受到身邊人的情緒波動,就會浮想聯翩是否是因爲自己的緣故,這會讓人變得相當累,這也是卓堯不怎麼接觸外界,不怎麼有朋友的原因之一。
他挺享受之前在檔案室裡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他需要面對的只是宗卷,而不是現在面對嫌疑人,面對受害人家屬,面對一切他不能掌控的事情。
還有莫佑琛,自從遇見之後,卓堯無時無刻都在害怕。
木匣子裡的回憶,莫佑琛看到的回憶,的確是被刪減過的。
寧生對去西海的路已經熟悉了,御劍而行不過多日便來到了西海附近還稍有人煙的某個小村莊,他準備借宿一宿,第二日再趕往西海岸邊。
果然是天災橫生,西海海浪洶涌湍急,天上又狂風大作,暴雨傾盆,唯有人煙的小村莊也被淹了個措手不及。
村莊里人數不多,寧生喊着讓大家去高處避雨,自己穿梭於每處民房,查看是否還有被困之人。
突然有村民大喊着,“謝大娘,你可有看見我家無救?”
謝大娘渾身已溼透,她沒跟着其他村民一塊兒去避難,恍然地在水裡淌着,大水已蔓延到腰身了,“沒有,我家必安也不見了,他們說好了今日去山上採藥的,我都說了天氣不好,別去了,都不聽,這下好了,一個都沒有回來過!”
謝大娘看見了寧生,見他渾身帶着股出塵的仙氣,又揹着把寶劍,知道就不是一般的凡人了,顧不上大水,邊在水裡淌着,邊大喊道:“這位仙人,可否幫我去找兩個人?我兒子往那兒去了,都大半日了,我實在擔心啊!”
寧生往她指的方向一望,心說不好,正是大水涌來的源頭,還未說好,就看到其他村民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渾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乾的。
那村名神色慌張,大喊着:“不好啦不好啦,那兒的橋都被沖垮了!”
謝大娘一聽,臉色一白,險些暈了過去,大哭着:“那座橋是唯一通往山裡的路,我家必安莫不是被沖走了,我早讓他不要去採藥了,這下好了,留下我一個老母親,可要怎麼辦啊!”
寧生讓其他村民暫且照顧着她點,急忙忙地往那裡跑去。
大水還在源源不斷地涌來,一波更比一波高,要是暴雨還不停,出不了五日,這個村莊算是徹底廢了。好幾個村民擠在那兒,只見原本有個河岸的地方,如今是一點印記都瞧不見了,水漫了老高,對面便是一座山。
有幾個膽大的村民,划着木船在那裡反覆打撈着,寧生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撈上了範無救的屍體。
而同時又有村民在山坡高處的小樹林裡,發現了謝必安的屍體,他把繩子掛在了樹上,把自己吊死了。
兩家的家人哭得是痛不欲生,抱着久久不願撒手,眼看大水越來越急,幾個村民不住地勸着,看着相勸沒用,索性死拉着人就走。
“哎,可惜啊,兩個都是好孩子啊!”
“幫村裡幹了不少事兒了,前陣子山上跑下來個四不像的怪東西,全村人都害怕的要命,就他們兩個拿着鋤頭,扛着鐵杴,一語不發的就去了。”
“是啊是啊,哪家有事都是他們衝在最前頭,今天不就是吳大爺的病又犯了,他們纔想去山裡採藥的啊!”
“可惜了,這兩孩子雖說是兩家,可情同手足,情如兄弟,老天沒眼啊!”
嘆息聲和嚎哭聲都走遠了,村民們把他們安置在了山坡高處,此時此刻也顧不得挖土造墳了,只能祈求這災難今早過去,村莊能安然無恙,回頭還能把他們好好安葬了。
寧生感覺到一股奇冷的大風颳過,是那種冷到骨子裡的寒氣,緊接着就看到了幾個身着白衣,頭頂黑帽,頭髮散亂,滿臉陰鬱的人從不遠處走來,經過寧生身邊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刺骨的寒冷和那種墜落死亡的極致恐懼。
那些是勾魂鬼,是鬼差,寧生聽師兄們說過,人死後,魂飛魄散,下落黃泉,六道輪迴,無人能倖免。
鬼差似乎能感覺到寧生看他的目光,他們本躬着背脊,微微一挺,那道森冷的目光直射而來,讓人不寒而慄。
他們沒有多加停留,一左一右,架着範無救和謝必安的陰靈往前走去。寧生靜靜地看着他們走遠了,又想起了方纔那撕心裂肺的的痛哭聲,突然覺得死亡不是最可悲的,最大的痛苦莫過於遺忘了今生所有的一切,入了輪迴,前世種種,親人摯友仿若煙消雲散,可這是真真實實活過的一切,怎能說忘就忘,說無就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