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個很詭異的場景,夜深人靜的醫學院教學樓五層,一個被符紙禁錮着的媚,一個女鬼,一個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學生,外加四個看着像人又非常人的人類。
莫佑琛想着要是把杜府也喊來,就能湊齊兩卓麻將了。
低頭看了看錶,十二點,時間剛剛好,他拍了拍手,“來來來,時間也不早了,把事兒理理順,該幹嘛的就幹嘛去,我好歹也是挺忙得一個上班族。”
他向在場的衆人看了一圈,“讓我看看,從哪裡開始說起,嗯,看來還得從你啊!”他伸手指向了媚。
那媚不知道是因爲符紙的禁錮,還是因爲在場人數衆多,她知道自己無逃跑可能,已經是一副等着死翹翹的神情了,方纔誘惑的美目此刻黯淡無光。有些像是以前家道中落,落魄接頭的大家小姐。
莫佑琛:“說說吧,林雪和陸琪都找你交換了什麼?”
韓修聞言,臉色頓時煞白,這膚色可以和殷執稱姐道妹了。
“一個求身體健康,不受病魔苦痛,一個求出人頭地,萬事能超過另一個。”媚逃跑勿無望,自暴自棄的變得實誠了起來。
林雪的神色也在瞬間變得煞白,看來這毛病還會一傳兩,兩傳三,各個有做女鬼的天分。
韓修啞着嗓子,雙眼通紅,似乎每個字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字一句頓頓地說道:“我真的以爲我們三個是好朋友,一方有難,三方支援,誰的心裡都不會藏着事兒。”
林雪身子不好,她左右晃了晃,殷執本想伸手去扶她,只是怕她一扶,她估計臉色更差了,強忍住了助人爲樂的崇高精神。
林雪只得靠牆撐着,勉強不讓自己癱倒在地:“我自幼身體非常差,普通人能做的我什麼也做不了,從小到大連個體育課,我都是免考的。你們絕不會懂我的心情,從小我們三個就在一塊兒,都是你們在照顧我,我很感激,可是我很羨慕,我也想着能有照顧你們的一天。我們長大後出去玩,出去旅遊,你們只能遷就我,不能爬山不能下水。我也希望自己有個好身體,你們知不知道每年都要在醫院呆上一兩個月的心情,前陣子併發症,那種時時刻刻擔心自己活不過第二天的心情,你們是不會懂的。”
所謂的雞湯,所謂的勸慰,所謂的換位思考,不過都是口中之言,沒有任何意義,漂亮話誰還不會說上幾句。只有真正地發生在了自己身上,那纔是感同身受。
莫佑琛點點頭,一本正經說道:“我懂,我當然懂,人永遠看不清自己擁有的,但是會執着於沒有的。”
韓修紅了眼,“我們是好朋友,照顧你也是我和陸琪願意的,我們從來不覺得你是麻煩,不能下水不能爬山,這都無所謂,只要我們三個在一起就好。”
林雪蒼白的臉晃動了下,她一向家教良好,是個千金小姐,儀態口味都非常的額教養,此刻用從未有過的口吻,猙獰地大聲說道:“可是我介意,我也有我想去做的事,可是我統統都做不到!”
莫佑琛:“另外那位當事人已經入了輪迴,所以她此刻的心情我們也是猜測不到了,只能讓她來說了,她來找你作交換的時候,可有說過什麼?”
林雪聽到輪迴二字,渾身上下可怕地抖動了下。
媚:“她說她不甘心,從小無論在生活上還是學習上都被一個病秧子壓得擡不起頭,她永遠只能屈居於第二。她說林雪生得漂亮,家世也好,而她長相平平無奇,還是個孤兒,沒爹疼沒娘愛,偏偏自己的好朋友什麼都有,一個病秧子連學習都比她好,她奮力驅趕也只能排其身後。她惟一的願望就是要比她強,起碼有一樣東西能比她強就知足了。”
卓堯望了林雪一眼,“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人總是嚮往自己沒有的,過於執着便會被心魔牽引,媚這樣的生物根本沒有實現你們願望的能力,它們只會蠱惑人心,把你引入騙局,心甘情願地做着根本不可能實現的交易,最後控制了你們的靈魂。”
莫佑琛微微一笑:“卓警官就是博學多才。”
殷執這個二愣子,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可是這個媚沒有得逞啊,林雪還活着,而陸琪也入了輪迴,它半分好處也沒有撈到。”
莫佑琛甩出了招牌式的軟萌微笑,眼神卻是望着卓堯的,“殷小姐又點題了,這是爲什麼呢,爲什麼兩個人的靈魂,一個都沒有取走?難不成是眼前這隻媚的級別太低了,修爲不夠?”
莫佑琛身體離開了牆,挺直了腰板,像是不停自言自語着,“這其中有太多東西說不通了,是因爲有些關鍵點被忽視了。”
莫佑琛走了過去,站在了林雪前面,“你想要換取健康的身體,不惜把靈魂交託給了媚,可惜她是個徹頭徹尾說話不算數的妖精,凡事自動找上門的,都落入了她的陷阱。達成了協議,她就可以隨時取你魂魄。可是你至今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那也就意味着媚她沒有成功,我只能想到其中是出了什麼事,讓她不敢或者不能來取你性命。”
林雪的臉色非常難看,蒼白如紙,即使抵着牆壁,似乎都感覺只差最後一絲力氣,她就要滑落在地了。
莫佑琛又走到了韓修面前,“陸琪想要功成名就,想要比林雪強,她的確是死了,也確實按照壽終正寢的標準入了輪迴,如果她不是枉死的話,只有一點能解釋得通,那就是她的壽命在昨天即是終止,所以媚想取走也取不得。”
韓修顫抖的脣動了動嘴,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飄向了林雪,神情冷漠。
莫佑琛在寢室裡,林雪的書桌上看過一張三人的合影,三姐妹勾肩搭背,林雪站在中間,韓修和陸琪一左一右,三人臉上皆是那種滿足快樂的大笑。
真正開心滿足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卓堯在此時,突然說道:“前日凌晨過後,我遇見過林雪,不過當時她不是人的形態,而是鬼。”他說到這裡,看了眼莫佑琛。
莫佑琛明白,他指的是在郊外解決了怪物的那次,在他們以爲卓堯被洗腦後離開了體育館,實則他一直跟着他們。
“李喬跟我說過,她那晚凌晨後纔回的寢室,她好心想給林雪你蓋被子,卻發現你渾身冰冷,李喬以爲你死了,剛想喊陸琪,你卻突然睜開了眼。”
韓修說完這些,快步上前一把鉗住了林雪,她孱弱的身體在韓修的大力下,早已潰不成軍,韓修大喊道:“你明明是死了,又怎麼會活的!還有陸琪,爲什麼當天下午她就莫名的死了!”
林雪雙手捂面,痛哭了起來,幾乎哭得上氣不接下去。莫佑琛嚴重懷疑以她的身體情況,再這麼一奔潰沒準就斷了氣,到時還真的就枉死了。
“那個。。。”殷執在旁猶猶豫豫地吱了一聲,在如此不合時宜的情況下,她說了個實話,“不止是卓警官,那晚我也遇上了林雪,我以爲是個剛剛死去的魂魄,看着她迷茫的神情,還好心想帶她去吃頓飯,然後就遇上了黑爺和白爺,從他們口中知道是弄錯了,想必之後便是返魂了吧。”
林雪從指縫裡偷瞄了眼卓堯,又看了眼殷執,她終於從牆上滑落而下,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莫佑琛帶着隱約的笑容,聲音裡卻是一片死寂,“那就更奇怪了,敢問林大小姐到底何方人也,這天底下枉死之人何其多,偏偏是林大小姐在不幸逝世後,還被黑白無常兩位大官親自給壓了回去,這來頭也着實太厲害了,在下佩服。”
那張束縛媚的符紙倏然騰起火苗,不稍片刻,燒得連灰也不剩。
莫佑琛大驚,正想着是不是那隻媚又起了什麼幺蛾子之時,只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憑空出現,不過一秒的時間,那隻媚已然不見了。黑無常轉身面向了莫佑琛,手中拿着一小玻璃瓶,藏入了寬大的袖口中。
殷執神色一變,恭敬地打着招呼,“黑爺白爺,你們這是。。。”
這黑白無常二位鬼官,通常都在幽冥辦公,不到萬不得已,也是不會隨意出現在人世。白無常常年繃着個臉,一副看睡都不順眼的神情,而黑無常面色要緩和許多。
黑無常笑道:“阿執,我們在辦公,至於你們,都回去吧。”
“回去?”莫佑琛連笑數聲,這一晚上的經歷都夠他笑個好幾百回了,“回哪兒去?回家去?我從來不知道這地上的事,兩位鬼官都開始插手了,是不是意味着以後這些事兒我們都不必再管了?要是真如此,你們趕緊發個公文,我們也不費這心了,大家都挺忙的,省得忙活了半宿,還自討了個沒趣兒。”
白無常冷笑了一聲,那聲音活生生像是零下五十度的冰窖裡的迴響,讓人不寒而慄。
黑無常倒是客氣地一笑,“莫先生此話可就錯了,你們做了多少的好事,我們心裡都清楚,這日後也是少不了你們的幫忙,只是這事。。。”
“這事得給我說清楚,凡事不能白做,不能白想,你們把媚收走了,我很感激,少了我們不少麻煩。可這事一碼歸一碼,這案子我還得向上頭報告呢,好歹也給我個說辭啊,這林雪是怎麼回事,陸琪又是怎麼回事?”
白無常那宛如千里冰封的聲音傳來,一字一句,都讓人凍得打顫,“媚收走了,你就可以上報了,除此以外,無需知道。”
黑無常倒是有些猶豫,然而被白無常一瞪眼,立刻乖乖地閉了嘴,一黑一白兩團煙一冒,不見了。
“這算個屁!”莫佑琛看了卓堯一眼,不想顯得自己太沒修養,忍住了罵街的衝動。
韓修送林雪回家,其餘人先回店鋪。
深夜的出租總有種莫名的恐懼感,不是因爲司機,而是因爲乘客。司機大叔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駛着,在儘量沒有超速的情況下,把速度調到了最高檔,要不是路程太遠車費豐厚,他是不想接這樁生意的。
後排坐了兩個女孩,兩個很漂亮的妹子,坐出租的習慣一般都會在座位當中,可這兩個人都緊緊挨着車門,似乎都不願意觸碰對方。尤其是那一身粉色連衣裙的女子,臉色比A4紙還蒼白,司機大叔忍住不停回頭的衝動,踩住油門,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了目的地,然後頭也不回的開走了,連車費也忘記收了。
“林雪。。。”韓修喊住了她。
林雪回過了頭,勉強扯出了個笑容,蒼白的笑容,更是添了份詭異。
“陸琪不在了,只有我們兩了,可這日子還得繼續過下去,你還記得夏日時光嗎?”
林雪點點頭,這是她們三人常去的一家飲品店,每次都會點一個六寸大的芒果千層,從無例外。
韓修:“我們下次再去吧,連帶着陸琪那份一起,我記得你最喜歡吃芒果了,從小就喜歡。”
林雪笑了,“嗯,我最喜歡了,即使只有我們兩了,下次也要去,很晚了,你快回去吧,要不要我讓家裡的司機送你。”
“你不是林雪,你是陸琪。”
林雪從來不愛吃芒果,她嫌棄那股味道,可是她知道陸琪喜歡吃,所以每次都點個六寸的。
韓修說完,蹲下身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