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五年,時熒惑犯積屍,又犯昴、月,及熒惑北犯河鼓。
正月,石虎稱帝,立石世爲太子,諸子皆爲王;大赦天下。獨不赦正前往涼州的原東宮高力士。
消息傳到雍州,高力士督護樑犢不忿,遂自號大晉徵東大將軍,起兵反趙。一萬高力士雀躍擁護,以民間柴斧裝一丈長木柄爲武器,呼嘯向東。
高力軍團體壯如牛,又經過了系統的訓練,騎射皆精,一人足可抵得上十餘人。他們揮舞着柴斧,交戰時左右揮舞,彷如神靈下世,各地軍隊一觸即潰,又有無數下層兵卒加入他們的行列。
旬日間,裹挾各地民衆郡兵十餘萬,大敗安西將軍劉寧、樂平王石苞。隨後衝出潼關,殺進關東。
樂平王石苞,出動所有精銳軍隊抵抗,剛一接觸,馬上潰敗。
連番大勝的樑犢信心大增,於是帶十萬軍隊一路向東,直奔洛陽。
這時終於感覺到了危機的石虎,馬上任命司空李農爲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率衛將軍張賀度等步騎兵十萬,南下討伐。
在新安,與樑犢大軍相遇,李農大敗,一敗。
再在洛陽二戰,李農又大敗,退守成皋,二敗。
兩戰兩勝,樑犢繼續向東進擊,掠奪滎陽、陳留各郡,聲震京都。
高力軍團一路高歌猛進,石虎大爲驚懼,命燕王石斌任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統御冠軍大將軍姚弋仲、車騎將軍蒲洪等,討伐樑犢。
姚弋仲率領部衆八千人,抵達鄴城,要求面見石虎。
石虎病入膏肓,不能馬上接見,只把他領到領軍省,送上石虎平日裡用的御膳。
姚弋仲大怒拒絕,說道:“我千里迢迢而來,難道就是爲了貪圖這一頓飯嗎?主上不見我,我怎麼知道他是死是活?”
要說這姚弋仲也是個耿直的老頭,當年石虎篡位的時候,他也曾經給過石虎難堪,現在又來了這麼一出。要是換了別人早就被石虎拉出去大卸八塊了,只是姚弋仲是姚姓羌族的族長,勢力龐大,就連石虎也不敢小看他。再加上他說的是實話,所以也就聽之任之了。
石虎不得已,只好出來相見。一見到了石虎,姚弋仲馬上又犯了老毛病,他毫不客氣的就說道:“是不是兒子死了,心裡愁苦?不然,怎麼害起病來?兒子小的時候不挑選善良的人教導他,才終於使他成爲叛逆。既然成爲叛逆,把他誅殺也就算了,又何必愁苦?”
一連數落了一大通,姚弋仲接着又說道:“樑犢那幫人不過是窮困至極,想要回到自己的家鄉。聚在一起當強盜,所經過的地方,殘酷兇暴,如蝗蟲過境,不得民心。這種土匪一般的行徑,怎麼能夠抵達家鄉?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你立下的太子年齡太小,你如果不能痊癒,馬上就是天下大亂。這纔是你應該擔心的事,樑犢那幫人,我老羌就可以替你解決!”
不管石虎聽了他這句話有多尷尬,姚弋仲對打仗還真不含糊。
尷尬不已的石虎封他爲使持節,徵西大將軍,賞賜駿馬。
在滎陽,姚弋仲身先士卒,率本部士兵大破高力士軍團,斬樑犢,勝利班師。
聽到了高力士軍團被打敗的消息,石虎也是到了彌留之際。他任命彭城王石遵爲大將軍,鎮守關西。又命燕王石斌爲丞相,主管朝政。與吏部尚書張豺,一同輔助石世。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早就與原來的安定公主,現在的劉皇后勾結到一起的張豺,一心想要獨攬朝政,現在多了一個石斌跟他分權,他豈能願意?
於是趁着石虎病危昏迷,假傳聖旨,誅殺了石斌。張豺則被任命爲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與東漢時期的霍光擔任同樣的官職。
四月,暴君石虎病死,太子石世登基。
繼位之初的石世,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朝政皆被劉太后與張豺掌控。他們把目光瞄準了另一個實權派司空李農,只是他們沒有選好人,被人告知了李農,秘密遂暴露。
李農是原來的乞活首領,他的勢力集中在廣宗,在那裡約有數萬乞活軍。一得到消息,他馬上退守上白,擁兵自保。
西行的石遵,在途中得到石虎的死訊,又聽到了劉皇后與張豺的一系列舉動,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正好遇上討伐樑犢班師的姚弋仲、蒲洪、石閔等人,幾人命運相同,遂決定一同舉事,入京清君側。
一番廝殺,石世與劉太后皆被誅殺,石遵登上了皇位。
五月,鄴城忽起暴風,天空雷電交加,緊接着降下小壇大小的冰雹。皇宮失火,宮殿起火,大火燃燒月餘不絕。
石虎一死,關中大亂,幾個兒子紛紛自相殘殺,各地打成了一團糟。
看出了便宜,遼東的鮮卑慕容氏磨刀霍霍,在一旁蠢蠢欲動,準備着自己下手的時機。
而剛打下西蜀成漢的桓溫,也向東晉朝廷上疏,請求北伐。
這的確是一個好時機,只是建康的那幫名士已經被桓溫的力量嚇怕了,不敢再讓桓溫領兵。於是他們選派了在士林中享有清譽,清談很在行的皇太后褚蒜子的父親征北大將軍褚裒領軍,親自帶軍北伐。
清談在行的褚裒,在打仗方面實在是一竅不通。
結果李農以二萬軍隊就打跑了褚裒,南歸的二十萬北方平民,因無人接應,幾乎全部死光。
回軍返回到京口的褚裒,在路上聽到陣亡將士家屬的哭聲,慚愧惱恨,一病不起,到了十二月就死了。
江南的北伐軍退回去了,關中大地又是陷入了戰火紛飛的世界。爲了鎮壓各地的叛軍,石遵啓用了石虎的義子石閔,許諾一旦勝利就封他爲太子。但是之後石遵有毀約,絕口不提此事。
當上皇帝的石遵,決心剷除石閔與李農,鞏固自己的地位。在經過了一番的陰謀與行動之後,計劃再次敗露,石閔誅殺了石遵,自己當上了皇帝。
當上了皇帝的石閔,恢復了自己的漢姓冉,正式更名爲冉閔。
此時,一個全新的人物誕生了。這個在後世的歷史書上被避而不談,在正史上被稱作屠夫,也有人稱呼他爲漢民族英雄的爭議人物,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
面對連綿不絕的羯胡人造反,冉閔大爲震驚,他下令:“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
結果此令一出,胡人紛紛逃出城去,而漢人則紛紛涌入城中。
對胡人徹底死心的冉閔,下達了一條千年來未有的法令——殺胡令!
“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門。”
此令一下,漢人殺羯人,一日之中,斬首數萬。冉閔自己親率六軍誅殺胡人,"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二十餘萬,屍諸城外,悉爲野犬豺狼所食。"對於屯戍邊疆的胡人、羯人,冉閔下令,讓軍隊中漢人當將帥的把屬下胡人、羯人統統殺掉。
迫於冉閔和諸路中原漢軍的殺戮,氐、羌、匈奴、鮮卑數百萬人退出中土,返還隴西或河套草原一帶原來生活的地方,一些胡族甚至遷回萬里之外的中亞老家。在返遷的路上這些胡族相互進攻掠殺、搶奪糧食,甚至人肉相食,能成功回去的人十個人中僅有二三人。
冉閔滅羯趙,殲滅三十多萬羯族與匈奴爲主的胡兵,後來在鄴城對羯族屠殺了二十幾萬,加上全國各地的復仇屠殺,羯族與匈奴在血腥的民族報復中被基本殺絕。
見到關中已經打得差不多了,一旁伺機而動的鮮卑再也忍不住了。由慕容恪領軍,與冉閔連番作戰。在冉閔連續打了幾次勝仗之後,在最後的那一戰中,悍勇無雙的冉閔,被風華絕代的慕容恪以十四萬騎兵層層包圍。而他的身邊,只有一萬步卒。
在慕容恪的誘敵之計下,冉閔十戰十勝,最後遭遇到了慕容恪的獨家發明——鐵甲連環馬,戰無不勝的冉閔,只能歇菜了。
在這幾年,關中打成了一鍋粥,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一直不停地殺來殺去,死了足有上百萬人。除了血流漂杵,修羅地獄,已經找不到別的形容詞了。
中原打得昏天黑地,但對涼州來說,反而變得異乎尋常的安靜。
羯胡人自己打了起來,再也沒有人把目光放在偏處一隅的涼州身上了。
沒有了戰爭,沒有了危機,涼州的人又開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寧生活。
沒有人會去真的爲中原的血戰而擔心,對他們來說,那不過是自己飯後的一番閒談見聞而已。
這一年,張曜靈,八歲。
“叮……嗞!”
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寬廣的廣場上分開了兩人,兩人分執刀槊,都是氣喘噓噓的瞪着對方。
“靈兒,你這小子又耍詐,再來!”明顯高出了一頭的張天賜右手執槊,氣呼呼的看着一臉的狡黠的張曜靈,不滿地吼道。
“兵不厭詐,早就告訴你了。是你自己太莽撞,在戰場上可沒有人會跟你講什麼公平。來就來吧,誰會怕你!”張曜靈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毫不在意地看着一臉不服的張天賜。
此時的張曜靈,已經八歲了。
但是生就一副怪胎的張曜靈,生長速度遠遠超越了常人的水平。看他現在的模樣,個子僅僅比年近二十的張天賜低了一個頭。身體雖然沒有張天賜那麼粗壯威猛,但是身材修長,一身白袍,看上倒是有一番白衣俠客的風度。
一直在等候張曜靈露出破綻的張天賜,觀察了許久,也無法從看似鬆散站立的張曜靈身上找到什麼明顯的破綻。
苦思無果,一向脾氣暴躁的張天賜的耐心終於用盡。大喝一聲,手中的馬槊刺了出去,“嗡。”,詭異的聲音忽地炸響,刺出的馬槊捲起了風中飄落的雪花,照面間便刺到了張曜靈的左肩處。
一直都在警惕的看着張天賜的張曜靈,隨着張天賜的突如其來的動作,腳步終於動了。張天賜快若閃電的一刺被他躲了開去,整個人就像一條游魚一樣朝前滑了出去,幽靈一般靠近了張天賜的身側。
眼看着倏忽而近的張曜靈,已經閃身欺近到了自己的身前。張天賜孟眼神一凜,手腕一回,原本刺出的馬槊一顫,在空中如同靈活的毒蛇扭曲身子吐信轉折,碩大的槊鋒無聲無息地刺向張曜靈的後背。
已經出手的張曜靈無聲而笑:這個看似莽撞的叔叔,現在也會耍詐了。
閃爍着寒光的槊鋒向着張曜靈的後背高速襲來,張曜靈並未揮刀擋格,而是一下子彎下身子,雙腿在張天賜的左腿上一纏,滾到地面上一絞,兩個人就一下子滾到了地面上。兩人手中的馬槊、短刀紛紛落地,砸在一起叮噹作響,濺出了一連串的火星。
原本洋洋得意,以爲至少可以把張曜靈弄得狼狽一些的張天賜。在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怎麼回事的情況下,忽然發覺腳下一痛,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手中那杆沉重的馬槊再也握不住了,只好遠遠地扔了出去。
“咳咳……”被地面上的灰塵一下子嗆得連聲咳嗽,張天賜躺在地上憤怒地瞪着張曜靈,只從他那還沒有來得及撤走的雙腿就想明白了,事情的經過。
他一下子從地面上跳了起來,伸着一隻粗短的胡蘿蔔手指,指着滿身塵土卻又難掩其淡然氣質的張曜靈,跳着腳罵道:“你這混小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剛纔是耍詐,現在是直接用上腿了。我問你,這是哪一個混蛋教給你的,哪有用槊的時候,在地上滾來滾去的?”
面對張天賜的責問,張曜靈卻是一點都不生氣,只是在聽到張天賜說“是哪一個混蛋教給你的”時候,眼神中突然有一抹傷感閃過,但是一閃即逝,很快就又恢復了常態,再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叔叔,我的確有一個師傅,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教過我武藝,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領悟的。兵無常勢,只要是爲了勝利,什麼手段都是可以的。在戰場上,可不會有人跟我一樣,在把你絆倒了之後,不再給你補上一刀。在這個亂世,異日我們很可能會走上沙場,這一點,你一定要謹記!”
張曜靈從地上撿起馬槊,遞給張天賜,一臉認真地看着張天賜,語重心長地叮囑道。
“行了,你這臭小子,我打的什麼仗,你小子哪裡會想得到?我也就是在跟你比試的時候,留了一手,沒敢出全力。要是我一下子使出了全力,你以爲這小子,現在還可以好好地站在這裡嗎?”對張曜靈的這種語氣很是不滿,粗線條的張天賜大大咧咧的回答道,明顯對張曜靈的這番叮囑很是不以爲然。
“是嗎?我怎麼記得,我這位高大威猛武藝高強的叔叔,好像從來都沒有上過戰場啊?”苦笑着看了看滿不在乎的張天賜,張曜靈眼珠轉了轉,忽然反問道。
“胡說八道?誰說我沒上過戰場?”大爲不滿地看着張曜靈,只是張曜靈那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就這麼定定地望着張天賜。
在這種看似天真無邪的目光注視下,張天賜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低着腦袋,張天賜不滿地低聲嘟噥道那個,“還不是你那一個父親?硬是說什麼我不懂事,說什麼也不讓我上前線,還拿出父親來壓我。不就是比我多出生了幾年嗎,每次見到我都擺出一副大哥的長輩樣子來訓斥我,有什麼了不起的呀。當初要是我早出生幾年,現在……”
“現在什麼呀?”張曜靈眨了眨眼睛,忽然帶着一種奇怪的微笑追問道。
“有什麼不敢說的?當初要是我早出生幾年,現在我一定把你爹訓得跟我現在似的。我是你大哥,父親已去,長兄如父,你以後不要再這麼魯莽。咱們張家在涼州經營百年,掙下這份名聲實屬不易,你以後一定要……”
也許是沒有見到張重華在眼前,張天賜的膽子大了許多。模仿着平日裡聽到的張重華的語氣,張天賜怪模怪樣的模仿了起來。
“天賜!你這混小子,又在這裡說什麼渾話?”一聲怒吼突然在張天賜的身後響起。這一聲吼不要緊,平地裡一聲驚雷,一下子把張天賜嚇一個趔趄。
他遲疑地轉過身來,一下子看到了一張讓他膽戰心驚的臉來。正是他剛纔模仿的原版正主——張曜靈的父親,張天賜的大哥張重華。
張重華黑着一張臉,滿臉的恨鐵不成鋼,指着張天賜就是一陣怒叱:“你這混小子,這麼大了,還是讓人不省心。當着靈兒的面,說話還是那麼不知道輕重。我平日裡那麼說你,都是爲了不辜負父親的重託,想要你成人成才。誰想到,你不但把它當作耳旁風,而且還在孩子面前胡言亂語!你也是做父親的人了,怎麼還是這麼不懂事?還有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
張天賜無奈地低着頭,溫順地聽着張重華的訓斥。他恨恨地斜着眼睛瞪了一旁捂嘴偷笑的張曜靈,給了他一個威脅的眼神,以示警告。
剛纔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看到了大哥,才引誘我說出那句話的。這個混小子,哪有這麼坑他叔叔的。
只是頭上的張重華依舊在不停地訓斥,張天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只能低下了頭來,繼續扮俯首認錯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