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驚恐地望着對面的那名老者,他沒有辦法不驚恐,因爲對面的那名老者正是他剛纔遇到的那名長髯老者。難道一切都完了嗎?他不是沒有起疑心嗎,他是怎麼發現的?
“的確是我。沒有想到啊,李嘉,身爲城內的守軍,你不思殺敵衛國,保一方安寧,卻勾結城外的羯胡軍,意欲獻城納降。若非我識破了你的詭計,桴罕城內的數萬百姓都要遭受到羯胡軍的燒殺掠奪,李嘉,你良心何在!”那老者正是張璩,此時他正一臉憤怒地望着李嘉,眸中有怒火在燃燒。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看出來的!我們安排得那麼嚴密,不可能出差錯的!”李嘉對張璩的怒視視而不見,卻是一個人喃喃自語,似是有些瘋狂。
“哼,小小伎倆,拙劣不堪,有什麼不可能的!”聽到李嘉的自語,張璩卻笑出了聲,語氣淡淡地說道,“郎坦的親兵隊我見過,什麼時候多了一幫周身滿是腥羶味的胡人?下次記得把自己身上的味道洗一洗,別再露出來了。哦,對了,你們應該沒有下次了,這是你們的最後一次了!”一向不苟言笑的張璩倒是難得說了個笑話,只是對面的人沒有一個人覺得好笑。
“不可能,天這麼黑,你怎麼看得見!”李嘉依然不相信,繼續嘶吼道。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那我就讓你死個明白。”張璩輕捋長髯,微微一笑道,“你們這些胡人一股油羶味這麼濃,誰聞不出來?桴罕的士卒多爲本城子弟,以耕種爲生,何來何來如此濃烈的油羶味?想是你們呆在一起久了反而不覺得,所以沒想到這一點吧。”
“不可能,怎麼會這樣?一切都是天衣無縫,怎麼會因爲氣味兒而出錯?不可能…”李嘉頹然坐倒在地,整個人猶如傻了一般。
“這位大人果然聰明,實在是讓宋某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身份已經被識破,宋濤只是略一色變就有恢復了平靜,他緩步走到前面,似是沒有見到面前的那些閃爍着寒光的槍林,“不知這是城中哪位大人?宋某可有榮幸知曉大人名諱?”
張璩一臉肅然的看着他:“在下張璩。閣下也是晉人吧?爲何要助紂爲虐,傷害我手足同胞?”
“原來是寧戎校尉張璩張大人,果然是老而彌堅啊。”張璩的質問絲毫沒有讓宋濤的神色改變,他拱手向張璩施了一禮,幽幽說道,“司馬家的那些白癡已經逃到了江左,早就將北方的百萬百姓拋諸腦後。晉人?哪還有晉人?識時務者爲俊傑,天王石虎已據九州之地,涼州蕞爾一州抗拒王師無異螳臂當車,徒增殺戮罷了。張大人人中之傑,不會連這天下大勢都看不透吧?大人若開城獻地,大人必得重用,絕對比現在在這裡當一個守邊的校尉要強得多。而且爲了這城中百姓在城破後免遭殺戮,大人也要好好考慮一下。”
“好一張利口!”張璩絲毫不爲所動,厲聲反駁道,“那石虎殺侄篡位,殘暴兇戾,算得什麼明主?自胡人入主中原以來對我百姓任意欺壓凌辱,行暴政施暴行,縱使一時勢大也不會長久,覆滅就在眼前,我看是你看不清這天下大勢吧!我若打開這城門,這城中馬上就是一片屍山血海,那幫惡賊豈會對這手無寸鐵的百姓講什麼仁義?張璩可死,卻絕不會向爾等投降!”
“張大人如此固執,當真讓宋某不知如何再說了。”被張璩厲聲駁斥,宋濤依舊面色沉靜,絲毫不以爲意,“張大人,你可曾去過中原,見過我大趙的百姓被欺凌?只是道聽途說而已,當不得真的。”
“你和老夫說了這麼多,無非是在拖延時間,是想等你的援軍吧。”張璩不理他的問話,卻眯起了一雙眼睛,“不過可惜了,你的援軍不回來了。”
“你說什麼?”宋濤終於色變,急聲道。
“好了,老夫不再跟你廢話了,殺!”張璩不再理他,將右手一揮,身前的鐵甲士兵聞聲而動,長槍如林,閃爍着點點寒光,整齊的向前推進。
看着面前的長槍陣,宋濤來不及再說什麼,恨聲道:“要想活下去就給我向前衝,把城門搶先打開就有活路!”說完一揚手中的長刀,當先衝過去。
自從身份暴露後,混入城中的羯胡軍就陷入了一片惶恐之中:身份已經被識破,任務已經失敗,還有命活下去嗎?看着前面那密密麻麻的槍林,縱然是悍不畏死的羯胡軍精銳也是心裡發虛,畢竟沒有人是真正不怕死的,所謂的悍不畏死也不過是建立在我強敵弱的情境中,若可以活下去有誰會主動地找死呢.只是現在面前的這些長槍明顯是不會給他們活下去的機會了,與其等死還不如拼一把!於是在看到帶隊的宋濤的動作後,身後的這些人也是狠了狠心,也跟着衝了上去。
看到面前那些殺氣騰騰的敵人,這些鐵甲兵的隊形絲毫未亂,繼續保持着整齊的長槍陣,在距離敵人約兩米遠的地方突然停下,然後又突然整齊的向前一刺,迎面衝來的前排的羯胡軍便在一片淒厲的慘叫中多了一個流血的窟窿,在不甘和驚恐的眼神*生命留在了這座城中。隨後,“嗬”的一聲,鐵甲兵又整齊的將長槍向後一收,原本被長槍穿透的羯胡軍士兵便軟軟地倒在了地上,變成了一具具緩緩流血的屍體。
整齊劃一的動作,雷霆般的殺人手段,只是一刺,近百人的羯胡軍便有二十餘人變成了不會說話的屍體,如此手段,即使是經歷過多年戰火洗禮的老兵也是不禁膽寒。這還是那些平日裡被大家視爲懦弱無能的晉人嗎?太可怕了!每個人的心裡都泛起了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如此精銳的部隊,人數又遠遠多於自己這一方,今天還可以逃脫麼?一股恐懼的氣氛開始蔓延,原本因爲宋濤的話而激起的一點士氣很快消耗殆盡,有人的腿已經開始顫抖。
對面的長槍兵卻沒有給敵人太多的時間去恐懼,繼續邁着沉重的步伐向前推進,“咔”、“咔”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裡是如此的清晰,但在羯胡軍的耳朵裡聽來卻無疑像是死神的腳步。
沒有人在敢向前衝,剩下的羯胡軍就這麼臉色發白的看着對面的長槍陣向前緩緩推進,雖然速度很慢,但卻重重地敲擊在每一個羯胡軍的士兵心裡。似乎是再也承受不住這種重壓,不知是誰顫抖着大叫了一聲“向城裡跑啊!”一個慌亂的腳步向城內奔去。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就會有第二個,一個,兩個,……,很快,剩下的羯胡軍呼啦啦的全部向城內狂奔而去,速度飛快,明顯比後面的鐵甲兵要快多了。
這樣便可以逃脫了嗎?張璩的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靜靜的看着這些羯胡軍惶惶如喪家之犬向城內奔去,並未派人攔阻。
“啊!”“啊!”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從遠處的黑暗中傳來,在靜謐的夜空中顯得無比的慘烈。片刻後,慘叫聲漸漸停歇,從城中的那處黑暗中閃現出一個人影,那人快速奔跑到張璩面前,深施一禮後沉聲道:“稟大人,羯胡軍六十七人已全部被斬殺,清大人示下!”
“嗯,很好。”張璩微一頷首,接着下令道:“衆將士聽令,留一百鐵甲兵支援北門,其餘人馬上隨我去太守府捉拿叛賊郎坦!”
“是!”衆將士大聲應是,聲音鏗然,在靜謐的深夜中傳出很遠很遠。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郎坦對殺人放火沒什麼研究,面對這麼一個殺人放火的最佳時間自然不會有什麼感慨。只是他雖然沒有殺人放火,但今夜他的心裡卻是忐忑不安,在窗前望了好久的黑夜。
他沒有殺人放火,他要做的事比殺人放火還要嚴重。
從夕陽落山後他一直沒有入睡,只是緊緊地注視着西方的夜空,儘管除了無邊的黑暗他什麼都看不到。
“這個李嘉怎麼搞的?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該不會出事了吧?”郎坦在房間裡不安地踱着步,不時地望着遠處的黑暗。
自從答應了那個神秘人的要求後他就再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等待是一生中最初的蒼老,郎坦是深刻的體會到了這點,他覺得自己這幾天已經蒼老了許多,這一生第一次體會到等待未知的結果的那種不安和焦慮。
“哼,那幫迂腐的白癡,只會空言什麼大義,看你們命沒了還講什麼大義!”郎坦的臉上一陣抽搐,似是又想到了那些人對自己的譏嘲,心中恨恨地想道,“我的良言你們不聽,等到麻秋大人進了城看你們還怎麼在我面前囂張!
深吸了一口氣,郎坦覺得自己又恢復了一些信心,心中的不安減弱了許多,自我安慰道:“沒事沒事,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今夜過去我……”
“今夜過去郎大人要怎麼樣啊?”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郎坦的自語。
郎坦大驚,猛地一擡頭,只見原本寂靜的院中忽然衝進了一大羣士兵,一排排的長槍短刀在夜色中閃爍着點點寒光,火光搖曳中一個長鬚老者大步走了進來,正是張璩。
“張大人!”震驚地看着一臉冷笑的張璩,郎坦的一顆心頓時沉入谷底,呆愣片刻後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前來,吃吃地道,“大……大人,深夜造訪,不……不知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