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是戒嚴的日子,怎麼還有這麼多人聚在一起,這地方官難道連“和諧社會”的表面功夫都沒做好,非要在這個風口浪尖惹點什麼事不可嗎?
張曜靈心中有些奇怪,父親和這些官員還沒有走多遠,怎麼又出事了?
正好這是在回家的路上必經之地,張曜靈加快腳步,一步擠進人羣,左鑽右鑽,憑藉他那小巧的身形,他很順利地擠進了人羣前面,然後就看到了一幕很出乎意料的畫面。
張重華和謝艾一行人還真的沒走遠,現在還留在這條大街上,只是他們不是想要在這裡體察什麼民情,而是有人把他們攔住了。而這個膽大包天敢攔住整個涼州最高權力層的人,不是什麼豪氣干雲膀大腰圓的關西大漢,而是一個絕對不會超過十歲的瘦弱的小丫頭。
所有人都有些愣愣地看着這個小丫頭,前面是一大羣前呼後擁的高官王侯,後面還圍着一大圈圍觀的百姓。而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對面卻跪着一個柔弱無比的小丫頭,面對着各種各樣的眼光卻凜然不懼,只是定定地看着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張重華。
攔街告狀?
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遇到這種事,張重華也是感到很掃興。只是他並不是什麼不知民間疾苦的無道昏君,既然遇到了這種事,當然不能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張重華向前邁出了一步,走到了一直跪在地上不說話的那個小姑娘面前,彎下身子,和顏悅色地說道:“小姑娘,你爲何要跪在這大街上啊?如果有什麼冤情的話,可以告訴我,我一定幫你做主!”
聽到了張重華的這句話,一直跪在地上不說話的那個小姑娘擡起了頭,用嬌弱卻異常堅定的語氣說道:“你可是涼王殿下?”
“大膽!”自從看到了這驚人的一幕後,擔任姑臧縣令的宋垣就是一陣的心驚肉跳。這姑臧的治安可都是他的直屬範圍,在這個要命的當口,居然發生了攔街告狀的事情,這不是說明他管理不力嗎?
只是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又有涼王殿下在這裡,他沒辦法做出什麼舉動去懲罰這個惹事的小姑娘。現在看那小姑娘語出不遜,按捺不住的宋垣立刻跳了出來,聲色俱厲的怒斥這個出言不敬的小姑娘。
“休得無理!”張重華不滿地回頭瞪了多嘴的宋垣一眼,那警告的眼神一掃,本就是做賊心虛的宋垣更是膽戰心驚,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這宋垣當了幾年京官,本就是膽小怕事,眼下這更是嚇得一頭跪倒在地,不敢再多嘴說什麼話。
張重華申斥完宋垣,把身子又轉了回來,卻有些訝*發現對面的小姑娘雖然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但卻並沒有因爲宋垣的大聲申斥而有一絲的懼怕之色。這小姑娘,膽子倒還挺大的。換了其他的小孩子,只怕是被這些地方官一瞪眼就要嚇得哭出來了吧。也是,這小姑娘要連這些膽略都沒有,也是不會做出這種攔街申冤的驚人之舉了。
想到這裡,張重華也是在心裡苦笑了一下,他低下頭看着那個依然一臉倔強的小姑娘,溫言道:“這位姑娘,在下張重華。不知你有何冤情,儘管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給你做主的。”
“涼王殿下,小女子有天大的冤屈要訴,但不知殿下可有膽量爲小女子做主?”正視着張重華的雙眼,那小姑娘依舊沒有絲毫的懼色,坦然問道。
“這是什麼話,只要是你的冤情屬實,整個涼州,還沒有誰可以逍遙法外!”張重華面色一沉,厲聲道。
“好,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就開始講了。”那小姑娘挪了挪膝蓋,卻並沒有站起來,而是繼續跪在地上說道,“小女子名叫宮雁,就住在這姑臧城中鹽水巷中。家中自幼父母雙亡,無親無故,只有一個哥哥相依爲命。”
“我兄妹二人相依爲命,哥哥每日在市井間爲他人幫工,我也會幫鄰家的嬸嬸做一點針線活。生活雖然艱苦,但是我們兄妹二人謹記已經過世的雙親的諄諄教誨,每日辛勤忙碌,從未做過一點作奸犯科之事。這一點,街坊鄰居都可以爲我們兄妹作證的。”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也有那認識這小姑娘的百姓見到了這一幕,把自己知道的內幕散播了出來。衆人議論紛紛,聽到這裡,就有人不由得開始隨聲附和:“是啊,沒錯,這就是我們鄰家的宮家的那兩個可憐的孩子。這兩個孩子啊,從小就沒爹沒孃的,也沒見有什麼親戚來幫幫這倆孩子。這小姑娘的哥哥那可是個好後生啊,別看每日裡不聲不響的,可是這誰家要有了什麼事情,他肯定是第一個衝過去幫忙。這雁妮子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別看他小,這周圍的幾家的老人都受過她的照顧啊。”
“這麼好的孩子,怎麼跪在這裡了?出什麼事了?”旁邊有人就問道。
“唉,要不都說這人要倒黴了喝涼水都塞牙呢。”有另一個人又跳了接着說道,看來這裡認識這對兄妹的人還不少,“最近這姑臧城裡來了許多傳教的人,他們一個個都有着大神通,能唸咒驅邪,用符咒治病。這些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結果大家都跑過去入教了,這宮家的小子也跟着一羣人跑去了。”
衆人議論紛紛,這些人的言論,自然也紛紛傳進了在場的衆位官員的耳朵裡。結果,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衆官員很快就停下了聲響,氣氛忽然變得壓抑起來。整個姑臧城最高級別的官員全部失聲,鴉雀無聲,只剩下毫不知情的那些圍觀之人還在議論紛紛,整個局面變得很詭異。
張重華面色轉冷,話中已經沒有了溫度,冷冷問道:“這位姑娘,你那哥哥可是參與了竺法和的天理邪教?是與不是?”
看着張重華的大變臉,那小姑娘卻是依然一臉的坦然,從那雙大大的眼睛看不出一絲的慌亂:“涼王殿下,沒錯,我那哥哥的確參加過兩次天理教的集會,但是他並沒有參與這一次叛亂,他只是……”
“如果你是爲了你那個叛逆的哥哥喊冤,那大可不必。本王看在你年幼無知又孤苦無依,不與你計較今日的無禮之舉,快快回家去吧。”張重華直起身來,袍袖一拂,就要轉身離開。
也難怪張重華會在聽到天理教之後,就一下子變得這麼不講情面,對這個小姑娘也沒有什麼好臉色了。要知道這天理教的首領可是竺法和,而這竺法和又是當年殺死張重華的祖父的劉弘的餘孽,這仇恨可就大了去了。
《禮記•曲禮上》這樣說道:“父之仇,弗與共戴天。”自古以來,中國人就特別看重這家族成員之間的血緣關係,所以這“孝”也就成了許多人的人生信條。而張重華生性淳孝,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儒家信徒。再加上他新喪慈父,此時聽到有人與自家的大仇人混在一起,沒有下令把他們統統抓起來,就已經是他盡力剋制了。
“殿下且慢,聽小女子一言!”張重華勃然色變,宮雁的臉上也是出現了一絲驚慌之色,但很快又恢復了原來的鎮定,語氣平緩地說道,“這竺法和的確是一個大逆不道的逆賊,死有餘辜,這一點小女子也是無話可說。”
“那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張重華本想轉身就走,但聽出來這小姑娘還有話要說,於是又停下了腳步。
“這竺法和在外敵入侵的時候卻犯上作亂,的確罪孽深重。但在這幾年裡,他的確迷惑了不少人追隨於他,這姑臧城中像我哥哥一樣被他矇蔽的人並不在少數,甚至還有許多衙門裡的大人們也是把他奉爲上賓。在這裡的諸位大人,恐怕沒有幾位和這位昔日的竺法和大師毫無瓜葛吧?”
這句話一出,下面的很多官員立刻把頭低了下去。這竺法和在涼州成名已久,盛名之下,不管是真心信奉還是附庸風雅,反正這裡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是跟這竺法和有着不少關聯的。像是捐個香油錢了,參加個法會了,這些人也是沒少參與。真要計較起來的話,自己會不會也被牽扯進來呢?
雙眼輕輕地一掃這些面露驚慌的官員,跪在地上的宮雁輕輕勾起了嘴角,接着說道:“而在這城中的百姓,生活困苦,一旦有個什麼頭疼腦熱,大家都捨不得到城裡的藥鋪裡抓藥吃,多半是自己挖幾棵草藥胡亂吃了,有很多人都因爲此而病死。一聽說這竺法和可以免費爲百姓治病,大家當然都跑過去求他治病了。結果又受到竺法和那些迷惑之辭的蠱惑,一時迷失心智,這也不是他們的本意。”
“而像我哥哥這樣的人,在這城中還有很多,至少也有三四萬之衆。這麼多的百姓,要不是因爲看不起病,吃不飽飯,有誰會去聽那個老和尚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難道就爲了那一個老賊,就要讓這數萬受矇蔽的百姓陪葬嗎?”說到最後,宮雁忽然擡高了音量,一字一頓,語氣中,隱隱帶着一絲悲聲。
“你說什麼?本王雖不肖,但也不是那視人命如草芥的獨夫。本王早已下令,只誅首惡,脅從者一律申斥遣返,不再追究,怎麼還會有那麼多的人受到牽連?”張重華當即吃了一驚,急聲問道。
“小女子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百姓,說的只是一番實話,是與不是,殿下一言以決!”宮雁忽然彎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張重華面前。
張重華無暇顧及這些細枝末節,他霍地轉過身子,恨聲問道:“宋垣何在?這宮雁所說之言,是否屬實?”
“殿下,這個……這個……”宋垣噗通一聲癱軟到地上,跪在地上身子還在不停地顫抖,嘴脣一直在抖動,囁嚅了半天,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哼!”看到這個情況,張重華哪還看不出事實的真相。他怒哼一聲,從宋垣身側大步走過,揚聲道,“張天賜何在?”
一直在人羣裡摩拳擦掌的張天賜早就忍不住了,立刻從人羣中站了出來,大聲應道,“大哥,天賜在此!”
張重華有些猶豫地看着躍躍欲試的張天賜,還是有些不太放心這個有些毛毛躁躁的弟弟。只是這姑臧的官員肯定有那沆瀣一氣的,現在這種時候還是自家兄弟比較放心。他猶豫了半晌,最後下了決心道:“張天賜聽令,馬上帶一隊虎賁營將士去縣衙監獄中查探情況,若有人阻攔,格殺勿論!”
“是!”一心盼着出手的張天賜領命而去,一大隊人馬匆匆而行,又是掀起了滾滾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