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可是……”張曜靈心中的古怪感覺更加深刻,他擡起頭看着現在還沒有分開的兩人,冷哼了一聲,打斷了這兩人的親密,“……你的名字是什麼呢?”
“我?”那名男子笑了笑,轉過頭看着張曜靈,緩緩吐出了幾個字,“我叫北——宮——堂!”
“北宮堂?你是雁兒的哥哥?”張曜靈很快就想到了一個有些久遠的名字。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名男子,有些遲疑地問道,“你不是……”
“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沒錯,當年那一場大火,差一點就要了我的命!不過幸好,後來有人發現了一個隱藏的地洞,我們剩下的那些人,就都從那個地洞裡逃了出來。就這樣,才撿回了一條命。”北宮堂語氣淡淡的,彷彿在說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人的故事。
“可是你怎麼來到了長安?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找你,只是怎麼都沒有找到。”張曜靈疑惑地問道,雖然他還沒有確定對方的身份,不過現在看着北宮雁與他拉在一起的手,心中那陣古怪的感覺,已經沒有那麼強烈了。
“那時候,我們都是被定成了天理教的亂黨,在被抓進去之前,那些抓我們的衙役,都嚷嚷着要砍我們的頭。大家好不容易從牢房裡逃了出來,死裡逃生,誰還願意再留在涼州送死?正好有一個人說啊,他有一個親戚在長安,我們這些逃出來的人,大概有七百多吧,就跟着他一起離開了涼州,逃到了長安。”北宮堂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只是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張曜靈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當年那個天下大亂的時候,他們這羣沒有絲毫準備的逃犯,這一路上,肯定是經歷了九死一生。
“可是這麼多年,你就沒有想過和雁兒聯繫嗎?這麼多年來,雁兒一直在到處尋找你這個哥哥,卻沒想到,你這個朝思暮想的哥哥,卻在長安過得舒舒服服的,早就把那個妹妹給忘了吧?”張曜靈語氣有些不善地說道。看北宮堂的樣子,雖然不是腦滿腸肥,但從衣着臉色,都可以看出,他這幾年的日子,一定過得不錯。
“我怎麼會忘了我的妹妹?當年我們千辛萬苦來到長安,舉目無親,就連那個人的親戚都找不到了。又趕上那幾年長安大動亂,我們這些人都被抓了壯丁,被強徵進了軍隊。後來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朝不保夕,怎麼去找妹妹?後來過了幾年,關中的局勢漸漸穩定了。我憑藉着一點軍功,在長安做了個小官,生活這才安定下來。三年前我就派過人去涼州找過我的妹妹,只是去了之後,已經找不到我的妹妹了。”北宮堂有些黯然地說道,一旁的北宮雁緊了緊他的手,一臉溫柔地看着他。
“那今天,你們這是……”張曜靈也明白,在這種亂世,生存的艱辛,心中那股憤憤不平也減淡了許多,語氣變得平緩,又問道。
“公子走了之後,我沒事幹嘛,就在窗戶那裡向下看。結果就看到我哥哥騎着馬從下面過,我一眼就認出了他來!雖然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了,但是哥哥的樣子,我永遠都記得!”北宮雁深深地看了北宮堂一眼,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沒有忘記尋找。這麼多年來的苦苦尋找,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她的心裡,怎能不激動?
“可是你怎麼下去的?我聽門衛說過,他們並沒有見到有人出去啊?”張曜靈輕輕地點了點頭,不過他轉瞬又想起了另一個問題,疑惑地問道。
“我是從這裡下去的。”北宮雁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走向窗口,伸出一根手指向下,輕輕地指了指。
“從窗戶?你這小丫頭也夠膽大的啊,這可是樓上,你都不懂武藝,也敢往下跳?真是服了你了,不會走正門啊?”張曜靈沒好氣地白了北宮雁一眼,這個小丫頭,真是越來越膽大了,真懷念當初那一個乖巧聽話的小丫頭啊!
“我餓不想啊,只是我要是從正門走的話,只怕那些門衛不會讓我出去的。”北宮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臉上也有些發紅。
“真是服了你了!”張曜靈只能無奈地瞪了瞪她,自己確實吩咐過門衛,絕對不要放這個小丫頭出去。自己是爲了她的安全着想,卻沒有想到都被她聽了去。
“張公子,我這次來,一是爲了謝謝你這麼多年收留我妹妹,照顧了她這麼多年。而其次,我還想……”看着張曜靈在那裡恨恨地瞪了北宮雁一眼,北宮堂臉色一整,走到張曜靈面前緩緩開口說道,卻沒想到剛開了個頭,就被北宮雁給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一邊搖晃着一邊打斷了。
“哥哥,你不要再說了!我之前都告訴過你了,我不願意!你也不要再說了!”北宮雁有些惶急地抓着自己哥哥的手臂,定定地看着他。
“妹妹,你不要意氣用事,哥哥這麼多年都沒有盡到當哥哥的責任,哥哥心裡很是愧疚!你年紀還小,這些事還是聽哥哥的,哥哥是爲了你好,不會害你的!”北宮堂看着妹妹,多少有些無奈地說道。
“不!雁兒已經長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麼多年都是公子在照顧着雁兒,要不是公子,雁兒早就已經不在了!雁兒長大了,哥哥,就讓雁兒自己做一回主吧!”北宮雁搖晃着北宮堂的手臂,語氣中,已經有了一絲哀求的意味。
“可是你這樣做,是不會有什麼結果的。他已經……”北宮堂忽然看了張曜靈一眼,看得張曜靈一頭霧水。只是低下頭去看着自己妹妹那倔強的眼神,想到她這麼多年一個人的艱辛,這心裡就是一軟,剩下的話,就怎麼也開不了口了。
“雁兒不求有什麼結果,雁兒只是一個小丫頭,什麼都不懂。我只知道,現在的日子,我很快樂,很滿足。別的,雁兒不會去多求的!”北宮雁有些激動地說着,只不過她和北宮堂的這番對話,張曜靈字字聽在耳朵裡,卻一個字都聽不明白。
“雁兒,你們在說什麼東西啊?和我有關嗎?”張曜靈越聽越糊塗,明明是兄妹重逢,挺幸福的一件事。怎麼這兩兄妹說着說着,就要變成苦情戲了?只是雖然聽不懂他們在爭什麼,張曜靈隱隱覺得,好像跟自己有點關係。
“張公子,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妹妹的照顧。只是現在我已經找到了妹妹,就不可能再讓她流落在外。”轉過頭去不去看北宮雁那祈求的眼神,北宮堂看向張曜靈,沉聲說道,“張公子,我要爲我妹妹贖身!”
“啊?贖身?”張曜靈吃驚地張大了嘴巴。自己的樣子很像是人販子嗎?這麼多年來,自己雖然也幹過不少缺德事,但是好像,也和這項歷史悠久的工作不搭邊啊!尤其是,聽着這兩個字眼,張曜靈隱隱約約記得,這樣的情節,好像更多是出現在才子佳人的小說中,癡情郎爲青樓女子贖身的吧?自己什麼時候這樣的角色?
“對,爲我妹妹贖身!我知道這麼多年來張公子一直照顧着我妹妹,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她,這些都不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的。但是我找到了妹妹,是無法看着她繼續這樣爲奴爲婢的。”北宮堂把張曜靈的吃驚當成了不捨得,但是他還是繼續說道。
“雁兒是奴婢?這是怎麼說的,我可從來都沒有拿她當過奴婢啊!”張曜靈想明白了北宮堂的意思,不過對於之前兄妹二人的對話,他還是有些不明白。
“哥哥!”北宮堂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北宮雁給拉住了,她一臉哀求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只是她是背轉過身去對着張曜靈,所以張曜靈並沒有看到她的臉色,“公子從來都沒有拿我當過奴婢,我也沒有簽過什麼賣身契約!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公子照顧我,在我眼裡,他就是我的另一個哥哥!”
“雁兒,對不起,這麼多年來,我這個當哥哥的一直都沒有照顧過你,我……”北宮雁的話刺痛了北宮堂的心,他伸出一隻手撫摸着北宮雁額頭上的青絲,慚愧地低聲說着。
“不,這並不是哥哥的錯,雁兒一直都沒有怪過哥哥!”北宮雁大大的眼睛中忽然生起了一抹霧氣,挺直的瓊鼻中也有些抽噎,珠淚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哥哥,“這麼多年來,雁兒一直都盼望着,有那麼一天,我還可以再見到哥哥。今天,我終於夢想成真了。哥哥,雁兒並沒有怪你,只是雁兒長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只希望,我可以繼續留在公子身邊,服侍公子。哥哥,你就讓雁兒自己做一回決定吧!”
“妹妹,你真的決定好了?”怔怔地看着北宮雁,北宮堂忽然嘆了一口氣,最後問了這麼一句。
“從公子救回我那一次起,雁兒就已經決定了。十幾年過去了,現在能找到哥哥,雁兒很開心。只是我還是堅持着我的決定,只要公子不嫌棄,雁兒就會一直留在公子身邊!”同樣看着北宮堂的眼睛,北宮雁斬釘截鐵地說道。
“好吧,隨你吧,只要你自己不後悔就好。”北宮堂黯然一嘆,轉頭看了看一頭霧水的張曜靈,心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謝謝哥哥!”北宮雁一下子轉悲爲喜,上前緊緊拉住北宮堂的手臂,親暱地靠在一起。
“呃……”張曜靈撓了撓頭,實在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話。本來呢,現在北宮雁找到了自己的哥哥,自己應該爲她高興纔是。可是一想到北宮雁,這個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小丫頭要走,他的心裡就是一陣不捨。
人家有了哥哥,當然要和自己的哥哥住在一起了。自己雖然從來沒有拿她當過丫鬟使,但在外人看來,她就是自己的下人僕役。她現在找到了親人,身爲哥哥的北宮堂,想要帶她走也是人之常情。
自己本來應該高興纔是,怎麼一聽到北宮雁自己決定不走,這心裡,居然還帶着一絲竊喜呢?
“公子,你什麼都不用多說了。雁兒已經決定不走了,只要你不嫌棄,不趕我走,雁兒死都不會離開的!”張曜靈在那裡沉默不語,北宮雁打破了沉默,笑着對張曜靈說道。
“死都不走!”張曜靈聽了這一句,不知怎的,這心裡,突然有了一絲顫抖。自己,好像也很希望……
北宮雁說這句話的語氣,還是很平靜,只是聽在北宮堂耳朵裡,卻只化作一聲長嘆。這個妹妹,真的是鐵了心了,自己再多說什麼,也不過是枉然。
算了,算了,由她去吧!
看着北宮雁絕決的表現,北宮堂打消了爲她贖身帶她離開的打算,心中收起萬般心緒,他的語氣變得鄭重,轉頭問道:“如今的長安,乃是苻秦的國都。聽聞張公子在隴西主政,卻不知道來到這長安,是爲了什麼事?”
“雁兒沒有告訴你嗎?”張曜靈知道北宮雁是不會無緣無故帶人來這裡的,此刻聽到北宮堂說起正事,他也變得嚴肅了起來。只不過聽了北宮堂的這句話,他還是奇怪地問了一句。
都把我名字告訴你了,怎麼還沒有告訴你我的來意呢?
“那個丫頭啊……”北宮堂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一眼,心中暗道,這丫頭連自己都賠進去了,那裡還會記得我這個哥哥?
“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既然是雁兒的哥哥,也不算外人,我就告訴你好了。”張曜靈張張嘴正要開口,忽然又收了回去,反問道,“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北宮兄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張公子請問。”北宮堂平靜地回答道。
“我聽說苻健病危,到現在還是昏迷不醒。如今長安城已經是一片大亂,各路人馬都在暗流涌動,窺視皇位。卻不知道北宮兄,是屬於哪一派系的呢?”張曜靈重新坐下,擡眼看着若有所思的北宮堂。
“如果我說我是忠於皇帝苻健,張公子信不信?”北宮堂眼珠轉了轉,又問道。
“說實話,我還真不信。”張曜靈淡淡一笑,一臉玩味地看着北宮堂,“如果是苻健身體安康的時候,你這句話還可能有些可信度。現在嘛,苻健已經臥病在牀近半年,朝中的各路人馬,已經將爭位演化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像北宮兄這樣執掌兵權,又負責守衛京畿宮城的重要將領,如果沒有歸附於哪一方勢力的話,只怕現在,早就已經被挪走了吧?”
張曜靈的話說完了,北宮堂突然神色大變,他有些驚*看着張曜靈:“我聽雁兒說,張公子剛到長安沒有多久,就已經知道了皇宮中的消息,真是不簡單!只是更加奇怪的是,我好像是第一次和張公子見面,並沒有說出我的身份。張公子是怎麼知道,我守衛着皇城呢?”
“我既然敢來到長安,雖然是冒險,但也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我之前就已經打聽好了,守衛皇城四面的是四位衛將軍。而根據我得到的資料,負責東面守衛的那位衛將軍,從年齡、長相等各種特徵方面,和北宮兄完全吻合。猜到這一點,並不難。”
“我好像並沒有說我是什麼衛將軍啊?我就不能是一個小小的把總,在城門口守城的嗎?”北宮堂並沒有否認,只是繼續追問道。
“這個就更簡單了,雁兒剛纔說她是在窗口看到你騎馬經過,今天城裡亂成一團,除了苻堅派出的人在收攏亂軍之外,就沒有別人了。而能被苻堅派出來幹收攏亂軍這種極度重要的事,那就一定是他信任的人,而且級別一定不低。而且今天晚上,長安城裡剛經過一場動亂,今天晚上肯定是宵禁。你還帶了雁兒這一個完全不懂武藝的女子在身邊,如果你的級別不夠的話,只怕剛走出門,就被衛所的士兵給帶走了吧?”張曜靈淡淡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怪不得我的妹妹一直在誇獎張公子如何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北宮堂有些驚訝地看了看張曜靈,隨後又化作一聲笑,笑聲止歇之後又沉聲說道,“張公子,在下也猜到了你的用意。在下可以投靠張公子,但是在下有兩個條件。”
“什麼條件,你說。”張曜靈毫不意外,一臉平靜地看着他。
“我身邊有一千多名兄弟,都是我在各地收攏的流民組成的。他們能征善戰,對我也是忠心耿耿。我求公子,事成之後,請允許我留下他們。”北宮堂說出了自己的第一個條件。
“這個是必須的,這些北地流民是這個亂世中最不幸的人,我的軍隊也是由他們組成的。這個要求很合理,我可以答應。”張曜靈點點頭,自己來長安雖然準備了一批兵力,但是能再多上這一支生力軍,也是多多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