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着張曜靈雙目緊閉臉色憂傷,久久不語,王猛站立良久,最後忍不住出聲提醒。
“哦,在下想到了一些往事,師兄莫怪,繼續向下說吧。”張曜靈睜開眼睛,略一愣怔就想明白了剛纔自己的表現。從王猛述說他第一次殺人的情景,張曜靈就想到了前世時自己當殺手的那段不願觸碰的記憶。一時陷入回憶之中,倒是讓王猛好一陣等待。
“公子,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不管它有多難忘,他們都已經過去。長久地沉浸於記憶中,不會對未來有任何的幫助。”雖然不明白張曜靈這一段時間是在回憶什麼,但從張曜靈那唏噓不已神色複雜的臉龐,王猛也能猜到張曜靈剛纔所回憶的事情,肯定不會是什麼多愉快的記憶。
“多謝師兄提點,我沒什麼事,就像師兄說的那樣,一切都已經過去,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抓住現在,把握住自己的未來,對嗎?”張曜靈長長地吐出胸中的一口鬱悶之氣,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看樣子已經從剛纔的那段回憶中解脫了出來。
“公子明白就好,那我接着向下說吧。”王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張曜靈的臉色,看到他的輕鬆神色不似作僞,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講述,“在那幾天裡我和鄧羌相交十數天,卻是越談越投機,就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只是到了最後過去了十幾天,我們彼此之間發生了一點爭執,最後不歡而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王猛的臉色有些尷尬,訕訕的低着頭,似乎這裡面還有着一段不能說的秘密。
“師兄不是和那個鄧羌相交莫逆嗎、爲何最後還會起了什麼爭執,並一直延續到今日?”對王猛尷尬的臉色視而不見,張曜靈好奇地追問道。
“這個……”看了看張曜靈那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窮追猛打的樣子,王猛咬了咬牙,最後哈糊不清地說道,“其實是因爲鄧羌想要把他的妹妹嫁給我,而我不願意,我們兩人大吵了一架,最後就不歡而散了!”
“是不是那個鄧羌的妹子長得太過醜陋,所以師兄才如此不願?”難得聽到王猛談到自己的八卦緋聞,張曜靈更加來了興趣,倒是難得王猛說得如此含糊又快速,還是被聽力敏銳的張曜靈給聽清楚了。
“當然不是,我王猛其實那種貪戀美色之人?且不說那鄧羌的妹妹長得並不醜陋,就算她醜若無鹽,我王猛又如何會拒絕好友的美意?”一提到涉及自己人品的原則問題,王猛的語氣就很不一樣了。那副臉紅脖子粗的樣子,落在張曜靈的眼裡,就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師兄不要生氣,在下只是隨便說說。既然不是這個原因,那麼師兄爲何還要一口回絕呢?”張曜靈趕緊道歉,自己這個師兄平時冷靜無比,但是如果自己要是說到這種原則問題,那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地道歉比較好。
“我之所以拒絕接受鄧羌的好意,只是因爲……”王猛長嘆一聲,滄桑地喟嘆道,“只是因爲,我是一個不名一文、身無長物的街頭小販,連自己的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又有什麼資格和能力,去成家立業,白白耽誤他人的幸福呢?”
聽着王猛的無奈嘆息,張曜靈只能默然以對。人窮志短,師兄當年窮困潦倒,這麼拒絕鄧羌的提議,也是出於一種善意的無奈之舉。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是隻要師兄把這種顧慮都和那個鄧羌說清楚,那他也不至於這麼蠻不講理的和師兄大吵大鬧吧?”聽到了王猛的無奈理由,張曜靈除了覺得同情與無奈之外,還是覺得其中大有問題。只要是一個通情達理之人,聽了都不會不明白王猛是出於善意的考慮。那個鄧羌居然還要大吵大鬧,這個人也太蠻橫了吧?
“公子說的是,我當時也是和鄧羌如此說的,但是他那個人的脾氣實在是又臭又硬,我剛說完一半,他就開始和我吵了起來,說我誤會他是一個嫌貧愛富貪慕虛榮之人。我和他相談甚歡,引以爲知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結果兩個男人大吵了一個下午,最後我只能一個人離開了他的家,繼續去別的地方流浪,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見過他了。”王猛苦笑一聲,對於這種脾氣火爆之人,也是沒有什麼辦法。
“性烈如火,對於原則問題寸步不讓。這性格,倒是和師兄你,很有些相像啊,難怪你們會成爲知交好友了。”張曜靈笑眯眯地看了看一臉無奈的苦笑的王猛,言語之中意有所指。
“如今想想,公子說的確實有一番道理。我們兩人的性格都是有些犯衝,難怪最後只能不歡而散了。”聽出了張曜靈語氣中的揶揄和調侃,王猛卻只是搖頭苦笑,低頭不語。
“好吧,既然師兄對這個人如此推崇,那我就去看看他有多少斤兩,同時也從中調停一下,讓你們二人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一笑泯恩仇,如何?”張曜靈從椅子上一下子彈了起來,擡頭看看窗外的天色,笑着提議道。
“現在?”王猛聞聲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影西斜,距離苻堅一行人離開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眼看着夕陽就要落山,這一天就要過去了。
“公子,現在天色已晚,出行多有不便。反正那鄧羌待在大牢中也跑不掉,咱們還是明天天亮之後再去吧。”這馬上就天黑了,這時候要是再出城的確有些不合適。即使現在隴西在王猛的一番整治之下治安已經好了許多,這附近又是在上邽附近。但是王猛爲人謹慎,還是不願意帶張曜靈去夜行出城。
“師兄不要擔心,你我二人這又不是去長安走一遭,不過是出去騎馬到一個幾十裡之外的地方,又會有什麼危險?軍情如火,既然師兄舉薦了一位人才,那本公子也來個‘倒履相迎’,豈不是更能顯出我的誠意?”張曜靈毫不在意地一揮手,對於夜行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太大的難題,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一般。
“那好吧,公子請容我先準備一下,帶兩個隨從準備好馬匹再走吧。”張曜靈說的未嘗沒有道理,王猛也不再說什麼反對意見了,只是還要去準備一番。
“那好,一切從簡,麻煩師兄了。”張曜靈拱手看着王猛大步離開房間,高大的身影在院門處一轉消失,嘴角突然有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沒想到這個一向嚴肅認真的師兄也有這麼一段風流韻事,自己到時候可要好好看看那個鄧羌和他的妹妹。要是那個鄧羌的妹妹到現在還沒有許人的話,那自己說不得要做個紅娘,讓自己這個師兄也成個家了。
張曜靈站在那裡摸着自己的下巴嘿嘿一笑,已經走遠去忙碌的王猛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心中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城頭變幻大王旗,在這個朝代更換頻繁的亂世之中,皇帝像是流水一般輪轉。在地方上的民政治安之類的權力,基本上就落在了各地的士族手中。至於像抓捕罪犯、看押犯人這一類的事務,則主要依靠各地士族組織起來的民兵來負責。朝代、皇帝都可以幾年一換,只有像他們這樣的工作雷打不動,基本上代代相傳,倒是成了這個時代的鐵飯碗。
鐵飯碗是鐵飯碗,但是在這個朝不保夕的時代,那些犯罪的大都是因爲吃不飽飯而鋌而走險做下案子,哪裡會有什麼大富大貴之人會被關押起來?作爲和這種身份低賤的犯人打交道的獄卒,他們的待遇也就好不到哪去。最多不過是敲詐敲詐前來探望的犯人家屬,戲弄一下關押着的犯人而已。但是這些犯人也是因爲活不下去纔會犯罪而鋃鐺入獄的,他們的親屬又能好到哪去?所以即使敲詐一個月,所得到的油水也是有限,最多不過能多換一頓酒肉而已。